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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可别客气,您发话就是!」
薛大娘爱听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纹更多了,把那炒米粉指给路
喜纯看,问:「就使她这个吧?」路喜纯看了,点点头说:「使上吧。
您炒的那些个也使上,不用杆碎了,合弄到一块使,多蒸会儿就是。」
正在这时,薛大娘听见一声唤:「妈!」她朝苫棚外一看,原来是
儿媳妇孟昭英牵著孙女小莲蓬来了。
7.婆媳之间的矛盾,难道真是永恒的吗?帮厨的倒勾起了
一桩心事。
薛大娘一见孟昭英,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这时候才到?你要心里头搁不下我们,你有能耐别来!」
孟昭英估计到婆婆会埋怨自己,但一张嘴话便这么难听,却颇出
乎她的意料。她尽可能忍住涌动在胸中的委屈,解释说:「一早起来小
莲蓬就嚷嚷不舒服,给她试了试表,三十七度二,低烧。能让孩子烧
著不管吗?我心里火急火燎的,早点没吃,就牵著她去厂桥门诊部,
挂了个头一号,人家一开诊就给她瞧了,还算好,心肺正常,说是感
冒初起……」
孟昭英说这些话的时候,薛大娘伸手摸了摸小莲蓬的额头,只觉
得汗津津的,也未见得发热。小莲蓬叫著:「奶奶!我要吃鱼!」她看
见了苫棚里钢种盆 (北京人把铝称为「钢种」。「钢种盆」即铝盆。)中
的黄花鱼,不禁有点馋,毕竟那季节鱼很不好买,她家已经好久没有
吃到了。薛大娘听她嚷 「吃鱼」,便知她算不上有什么病,因为真要感
冒起来,头一条就厌烦荤腥。薛大娘心里头忖度著孙女儿身体状况的
时候,发现孟昭英身后并没有跟进来大儿子薛纪徽,不禁大声地问:
「徽子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孟昭英便告诉她:「一早就加班去了,说跑完一趟就收车,收了车
赶紧来咱们这儿。」
一早就加班去了!薛大娘听见这话,心里只是心疼儿子,不由得
对孟昭英更加反感。她尽情地数落起来:「你也太贤慧了!大礼拜天的,
你还让他加班去!你们就缺那么点子加班费吗?你不知道小跃子今儿
个办事呀?你成心让咱们家团不成圆是不?我一大早就到门口等你,
左等右等不见影儿,敢情你打了这么多埋伏!……」
孟昭英哪容得婆婆这么数落!毕竟她是新一代的儿媳妇,经济上
独立,人格上自主,她凭什么要咽下这口气?于是她把脸一绷,扬起
声音,振振有词地辩解说:「他自个儿要去,能怪著我吗?我跟他说了
嘛,你要不一早赶到家去,妈准得埋怨。他说,埋怨就让她埋怨吧—
—这话要是我编出来的,我舌头今儿个就烂在嘴里。他说现在不比过
去,干多干少都成,他们组得完成定额,组里的大老赵病了,他当组
长不带头顶班,成吗?他顶上午一趟,小齐顶下午一趟,他说他昨儿
个就安排了,不能再变。他非要去,我能拽住他不让他去吗?一大早
起来小莲蓬就低烧,我跟他说了,他管吗?他光让我带著孩子去门诊
部,自个儿甩手走人了,我头没梳,早点没吃,带孩子看完病就往这
儿奔,我容易吗?……」
孟昭英是个伶俐人,她要讲起理来,一句跟一句,句句都站得住,
薛大娘在媳妇的这种攻势面前,只觉得对方忤逆,话可是顶不上去了。
在屋里呆著的薛师傅,听见了婆媳二人的声息,知道又是一见面就闹
矛盾,赶忙走出屋来,心里琢磨著该怎么打个圆场,让双方都有台阶
可下。谁知他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詹丽颖却插了进去,以抱打不平
的口吻对薛大娘说:「大娘呀,您就消消气吧!这算不了什么!如今的
年轻人,有几个能体谅老人心的!」
薛大娘正感到气淤语塞,詹丽颖这话一出来,倒让她解气,她不
由得长叹了一声,一时间换气不匀,她不禁又连续咳嗽起来。
孟昭英对詹丽颖一贯没有好感,见她这么多管闲事,便毫不客气
地说:「詹姨,您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们怎么不体谅老人了?
您换到我的位置上试试,要依著您那脾气,您能象我这么心平气和地
解释吗?您早就翻儿(「翻儿」,翻脸的意思。)了!」
薛师傅在一旁直著急,真怕那詹丽颖再撂下几句著三不著两的话
来。谁知詹丽颖听了孟昭英的话,反倒呵呵地仰脖笑了起来,笑完大
表赞同地说:「可不,要我是你,我准跟大娘顶撞得七窍冒烟!嘿,我
这个脾气哟!」说完,竟径自把小莲蓬一牵,宣布说:「小莲蓬,跟你
詹奶奶吃糖去!」拉著小莲蓬回她家去了。
薛师傅借这个空档,赶紧走过来,若无其事地说:「昭英来啦,屋
里先喝茶去吧!」
孟昭英笑吟吟地叫了声「爸」,自动下台阶地说:「我来晚啦,茶
不忙喝,先洗洗手,帮助弄菜吧!」
孟昭英洗完了手,走进苫棚,薛大娘也便恢复了常态,向她交待
完应当给路喜纯搭哪些下手,自己便离去了。薛大娘还是那么个习惯,
只要媳妇一到,她就不再弄菜烧饭。孟昭英早就对她这种心理和做派
有所腹诽。不过既然回到家中,孟昭英也总是主动进厨房操办。为了
求得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她一边在苫棚里忙著,一边扬声对屋里的婆
婆说:「妈呀,您得便去詹姨那儿招呼一声——小莲蓬衣兜里装著药呢,
让詹姨按药袋子写的哄小莲蓬吃药,可别吃错了!」当她看见婆婆的身
影向对过詹姨家移动时,不由得在心里说:对呀,我年轻,多干点活
应该。可不能因为我是媳妇,你是婆婆,就什么都得我干,你在那儿
享受著;谁跟谁都是平等的,家里的事,得大夥分担著干!
孟昭英一边干著活,一边跟喜纯聊了起来,开头不过是些应酬话,
聊上一阵以后,她觉得这小夥子的一些想法,倒跟她挺合拍。
她说:「我跟我们那口子结婚的时候,哪有这么个排场。瞧今儿个,
请你们饭馆里的大师傅来帮忙不说,还非得倒腾出什么四四十六盘,
不许重了样儿……等一会汽车还得到呢!原来说让我们那口子借辆小
轿子 (指小轿车。)开,后来又说大伯子开车不合适,让他给走个后门,
请个开小轿子的朋友给捧捧场。我们那口子不干。你不知道,他思想
进步著呢,他不是请不来,再严的制度,开公车的司机也能插空儿跑
几趟私活,可他楞不干。为这事我婆婆急得抹了好几回眼泪——她疼
她大儿子,觉得他不孝顺,也不象对我似地呲儿(「呲儿」,训斥的意
思。)上一顿。她就光是抹眼泪,小叨唠,我们那口子让她给哭软了心,
收起了那些个 『勤俭办婚事』的套话,一拍大腿说:『您别这么哭天抹
泪的了。依您的意思,咱们小跃子结婚也用小轿子接新娘——咱们租
出租汽车去,我出钱!』这不,一会儿出租汽车就该到了,先奔咱们这
儿,我们坐进去,到女家迎亲,再打那儿坐回来,这么三跑两跑的,
得多少钱!……」
路喜纯说:「是啊!得不老少。听说为了不让坐小轿车办婚事的风
盛起来,叫这号车收的费,比一般用车要高出好些!」
孟昭英说:「可不!反正我们两口子两个月的奖金,全得搭进去了!
就这么著敲竹杠,想租你还不定租得上呢!头几个月就得去预约,我
们那口子说是不走后门,其实也还是走了——不走后门去预约,起码
得过春节时候见。多亏找人说了话,这才定在了今天!」
路喜纯说:「不过,我觉得结婚毕竟是一辈子里头的大事儿,弄得
象个样儿,也应该。人家天天坐,咱一辈子兴许就这么一回,还是自
个儿花钱,坐坐小轿车,在家里摆几桌像样的菜,喝点吃点,热闹热
闹,也不为过。只要量力而行,不为这个捅下窟窿就成。」
孟昭英笑了:「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你当我就不羡慕他们
吗?我要能跟我们那口子再结一次婚,这回我也得坐回小轿车,上王
府井中国照相馆,来张十六寸的彩色礼服照,那大纱巾一披,大纱裙
子一穿,手上套著白手套,再攥把鲜亮的花儿,够多来劲儿!」
路喜纯赞同地说:「可不,我路过照相馆,就爱看橱窗里头摆的结
婚照。就是丑人,把礼服那么一穿,姿势那么一摆,也有了个派头。
新郎的手套不往手上戴,只把它叠著攥在手心,谁设计的这号做派?
真够帅的!」
孟昭英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照过啦?」
路喜纯脸红了,忙张罗著说:「嫂子您歇著去吧,剩下的活儿我全
包了,左不过肉片、菜码先过过油,只等头批客人到,咱们就下锅开
炒。」
这时恰好薛大娘在屋里招呼孟昭英,显然是小轿车预定来到的时
间逼近了,孟昭英便对路喜纯笑笑,出苫棚进屋去了。
路喜纯把米粉肉蒸到火上,暂且无事,他坐在了为他准备的椅子
上,歇息一阵。他发现一旁的凳子上有为他沏好的茶和准备著的一包
烟。他呷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搁下茶缸,想了想,便从那包牡丹牌
香烟里,抽出一支来,点燃,徐徐地吸了一口。他平时并不抽烟,然
而,不知为什么,刚才同这位素昧平生的嫂子聊了那么一通之后,他
觉得自己神情多少有点恍惚,似乎只有抽一支烟,才能恢复平静。
他照过那种像了吗?他将会去照那种像吗?为什么对一个几乎是
陌生的人,他公布了自己爱在照相馆橱窗前停步的隐私?如果他有一
天去照那种像,谁是他的伴侣呢?难道会是她吗——那个圆脸庞的、
貌不出众的妇女?她就住在他们饭馆附近,几乎天天早上来买油饼,
用一个缺了瓷的搪瓷钵子,每次都买四个,一次没有多过,一次也没
少过。她来买油饼时似乎总没来得及梳头,头发蓬松甚至紊乱,脸上
总笼罩著一种梦幻般的神情。
路喜纯并没有马上注意到她。到这里来买油饼的常客很多。只是
有一天,轮到她那里凑巧只有三个了,而新的一锅因为某种技术上的
原因,需要等待比平日更长的时间才能炸出来,她便立在售货的窗口
外,捧著那只搪瓷钵子,发呆。忽然间来了一个头发和胡子似乎都好
久没理的壮汉,走拢她身前便粗声粗气地埋怨,她似乎辩解了几句,
对方骂了一声,拽住她胳膊把她往外拉,搪瓷钵子不慎掉在了地下,
发出一声锐响,又听得「啪」的一声,似乎是那男的打了女的,女的
虽然哭著,抱怨著,却还是随著那男的去了。路喜纯冲出操作间,想
追出去跟那个壮汉评理,被一位顾客拦住了。那顾客告诉他:「人家是
两口子。那男的是个浑球,女的是个受气包。他们家的事,谁也插不
进去,由他们去吧!」
后来路喜纯听人说,他们俩原是在同一处农村插队的。有一回,
插队的知青们到邻村看电影,那男的同几个男夥伴一起走。那女的不
知为什么一个人也在往前走。他们都不怕路远,翻过一座虽不算高但
也颇费脚力的小山,去看那部电影。那时候在那种地方,就是需要翻
两座再高的山,他们也会去看那部电影。天渐渐黑了。几个男的嘴里
不乾不净地聊著。忽然间他们打起赌来,赌谁敢 「拍婆子」(指找女流
氓鬼混。),他们实在不是天生的流氓,因为烦闷无聊,因为好胜心无
处发泄,他们在那么个特定的环境中竟然赌上了这个!其中一个就说:
我敢!你们看那边就有个 「婆子」,我就去 「拍」她!于是他们商定了
赌注:一瓶当地产的白酒。那男的离开同伴,去追那女的去了。开始
表示出骑士的风度,说要保护她,陪她去看那部电影;后来献殷勤,
将自己家里寄来的,珍藏许久而仅剩不多的糖果,递到了她的手中;
最后……当他们看完电影归来时,他在野地里便占有了她。不久她怀
孕了,那位男子站出来承认了错误,并表示愿立即同她结婚。她便同
他结婚了。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后来他们一起办回了城里,各自都分
到了一个工作。那女的在新的生活中,复苏了她的自尊和理智,她提
出了离婚的要求,甚至告到了法院,但法院说她丈夫即便当年确有诱
奸的罪行,现在也早已过了追究刑事责任的年限;而男方单位的领导
和街道办事处,为维护家庭这个社会基本细胞的稳定计,又都采取了
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