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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的人影已经慢慢下沉,寒华却还没有决定。救,亦或不救?
竹屋,干净整洁,白纱及地,月光正从窗棂中透入。
这里是……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为什么?非但没有死,甚至…… 怎么办呢?该以什么身份面对……
良久,他放开双手,淡淡叹了口气,环顾著四周。 清冷,死寂,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
“你醒了。”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时看见自己身上洁白整齐的衣物。
“是闪鳞让你来找我的?”
“对。”白昼心不在焉地答道:“谢谢你……救了我……”
寒华默默地看著他。
“我好多了。”那目光让他心浮气燥:“我马上就会离开。”
“连无瑕。”寒华平静地叫出一个名字:“或者,该称呼你为无名?”
白昼起身的动作为之一顿,半垂下眼帘,近乎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就算你是上古之神,这么问也显得有些无礼。”他站了起来。 长发如银,飞扬高贵。 神情端庄,神圣雅洁。
寒华眸光一敛。
“刚才,我从众生轮回盘前经过,拾取了往生的记忆。”白昼突然笑了,笑得有一丝苦涩:“数千年前,我的确叫做优钵罗,是西天佛祖如来的座前尊者。” 那记忆,随著他碰触到轮回盘碎片的那一个刹那,像潮水一样涌入了他的心里。那样地鲜明熟悉,恍似昨天才亲身经历过。
“虽说诸天神魔尽殆,这世上已经没有仙魔道了,我却还留在这个轮回之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是。”白昼微侧过头,不再直视寒华:“至于一千年前的那个名为连玉的人,请把他忘记吧!”
“你。”寒华似有所悟。
“九天诸佛在我入魔道之后,为了消磨我的力量,把我困入了冥界地府中的众生轮回盘。可是,他们没有料想到,我根基稳固,心志坚毅,虽然困住了我,但那千年一次的轮转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在无计可施之下,佛祖用他的法力结成咒缚,把我一切记忆法力暂时消除,让我的魂魄轮回俗世,用七情六欲动我心念。”白昼的神情带著莫测高深:“连玉,正是我那一世的托生。也因为这样,那一世的我,只是个毫无法力的凡人。”
寒华没有说话。
“经过了那一生,果然令我意志动摇,在第二次的轮转里,我几乎法力全失,魂飞魄散。”白昼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也许是天意,在紧要关头,众生轮回盘随著天界覆灭,我也乘机逃了出来,才侥幸能够转世成|人。一千年的那场事端,看来只是你我之间的情劫,现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你和我,也终于走回了自己的道路。”
“自己的道路?”寒华淡淡地否定:“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我走的一直是自己的道路。”
“是因缘,我受了你的恩惠才能得成正果,我亏欠你的始终要还。我遇上了你,在法力全无的那一世,用逆天返生之阵以及我的性命还给了你。从那一刻起,就了断了一切,你和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了。”
“我不记得我和你有过什么因缘。”
“是吗?那也并不重要。”白昼朝他行了个古礼,弯腰一揖:“多谢你一千年前辞离相送。往事遥远,我现在不是连玉或者无名,恐怕连优钵罗也不是了。世上什么千万年的恩怨,什么神仙魔鬼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白昼只是白昼,希望你不要和人提起,就当只是见到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最后一句,是什么?”寒华突然提问。
“最后一句?”白昼一愣,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当年,连无瑕最后一句想说的,是什么?”
白昼低垂眼帘,微微一笑:“只是到了今天,只能面对事实,你我碧落黄泉,不要再见了。” 说完,微微点头,飘然离开了。
……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碧落黄泉,不要再见……
寒华微微抿了抿嘴角,看著那白色的背影飘然远去。
人世间的情爱,真的是无常的幻影。人心,真是难以捉摸的阴晴难测。连司掌它的佛陀,也无法逃脱被玩弄的命运。
为仙,重于佛道教化,就无法勘破诸天神法。为魔,偏向执迷虚像,绝不会淡然宿世,放下轮回前的旧事。这优钵罗,是仙也是魔,偏偏不是仙也不是魔,实在是耐人寻味。
“怪不得。”寒华难得有一丝玩味:“毕竟,孤独园里,根本容不下变数。自俗世来,当回俗世去。优钵罗,本来就只是俗世间的一种迷惘。” 招来一朵莲花,踏足其上,御风飞行。
多少年了?这种法力,遗忘了多少年了? 困在众生轮回盘的这几千年里,这种法力又削弱了多少? 如果没有看见他,想不起前生的种种,也无法得回这忘却了的力量。
说来,寒华还是对自己有恩。
但,不该和他多谈的,毕竟……
“唉——!”他叹息苦笑,抹去唇边又一缕艳色。 三百年,并不是弹指之间,日日夜夜,相思断肠,轻描淡写地怎么可能抹去? 可是,那在黄泉里,躺在忘川中的一千年,还是为人所离弃了。
“我已经无法再等了。”他回过头,望向一片冰雪后的某个地方方:“时间,不是我能够挽留的。”
……只是,到了今天,我也只能祈望,终有一日,你我能再逢于黄泉…… 时是有涯,但相思可有尽处? 风雪过,斑斑泣血已无痕……
第五章
二零零九年三月 巅峰学院
“白学长。” 他听到这带著淡淡笑意的声音,脑中勾勒出一个慵懒优雅的身影。
他回过头,不远的地方,那人果然靠在墙边看著他。
“左会长?”一年级的学生会长左千秋?
“叫我左千秋就好。”左千秋走了过来,有礼貌地在五步之外站住:“听说,你在假期里出了意外,没什么事吧?”
“没事,谢谢你的关心。”白昼多少觉得有点奇怪,左千秋出了名的特立独行,无缘无故和自己搭话,倒是有些不合逻辑。
“不是关心。”果然,左千秋有名的那盆冷水立刻泼了过来:“我是想问你借那间玻璃花房用来拍AV,要是你身体不好就麻烦了,谁来让那些花保持新鲜啊?”
“喔!”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请注意保重身体。”左千秋与他错身而过。“寒冷的空气对花朵不太合适。”
回过头去,左千秋已经走开了。白昼错愕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像一朵盛开的美丽花朵。”左千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过,那把火在哪里呢?再不烧过来,可就晚了啊!” 小声地讲,小声地笑,引得一干路人为之侧目。
这就是传说中的左千秋啊!大概真的不太正常……
“等一下,白夜。”他叫住一路小跑向楼梯方向的妹妹。 对方瑟缩了一下,依言停了下来。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英国的学校,下个月你就去英国读书。”
“嗯!”低头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英国?”
“寄宿学校,读完学位才准回来。”
“大哥,我可不可以……不要去?”白夜一边说,一边注意著他的脸色。
“为什么?” “我英文不好,而且,那里又冷又湿,我不习惯。”
“不行。”白昼难得这么专制地说话:“这种理由我不接受,去把你的护照拿来,我们这就去办申请手续。”
“不要,我不会去的!”白夜又惊又怕地瞪著他。
“不去?不去你能干什么?以你现在的成绩,连最差的私立大学都考不上!”以前一直由著她随心所欲,可年纪大了,总不能任由她无节制地放纵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交友状况有多么‘良好’。那间女校出了名的校风严谨,是时候让你收收心了。”
“我不去!我不要离开这里,该走的是你才对!”在外头娇纵惯了的她忍不住忘了自己有多么害怕这个大哥:“这栋房子和爸妈的保险金都是给我的,我已经十八岁了,有权决定自己的事。你才是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人,我不要听你的!”
“我说了算,去拿证件。”白昼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转身往门外走去。
“我不去!”白夜往二楼跑去。
“白夜。”白昼的声音低沉,让她的心一震,乖乖地停下了脚步,怯怯地回过头来。
白昼站在门口,平时温和的表情被阴冷代替,衬著他完美的五官,银色的长发,说不出地令人心寒。 “别惹我生气,白夜。我最近正缺少耐心。”他一个抬眉,茶几上的花瓶无故地滚落到了地上,却偏偏没有摔碎,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脆弱的声响。 冷冷一笑,他往门口走去,也不管白夜已经吓得跌坐在楼梯上。
“寒华,你的绝招挺管用的。”他勾起嘴角,轻松地自言自语。
艳阳高照,不知……长白幻境,是否依旧寒风刺骨。 长白幻境,依旧是寒风刺骨。
那个人,也依旧凭高俯视。
“叔叔。”迟迟疑疑地,有一个小小的头颅从大石后面探了出来。 寒华瞥了他一眼。
“我想问……那个……他……”
“他下山去了。”寒华转回头,正好望著不远处那一片凝结了似的花朵。
“叔叔你送他下山了?”闪鳞有点吃惊地望著那张永远冷冰冰的脸。
“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人。”闪鳞毕竟年幼,根本看不出那隐藏在表面下纷乱强大的灵气有多么惊人。 “啊?”闪鳞歪著头,听不懂他影射的含义:“不是叔叔你,那他是怎么下山的啊?”
寒华看了他一眼,摆明了是不想解释。
闪鳞向来惧怕他,当然不敢再多问了,天知道他已经是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敢靠近这里的了。
“下山去了啊!”他失望地自言自语:“太可惜了!那样漂亮的新娘子很难找的!!”
寒华闻言又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著少见的疑惑。 “七哥说,吻过的睡美人,就是我的新娘子了。可是,吻过了以后跑掉,那该怎么办呢?”他向长辈请教:“叔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啊?”
太渊还是这么无聊,居然灌输这种荒谬的念头:“你吻了他?”
“是啊!他睡著的时候好漂亮呢!嘴巴软软的,又很香……”还没说完,突然之间被埋到了一大堆的积雪中间。 “叔叔!咳咳!咳!雪崩……”好不容易爬了出来,却不见了高处的那抹白影:“咦?叔叔呢?”
天气好好的,怎么会雪崩的呢?好奇怪啊!
寒华站立在湖面上,脚下,一片碧绿洁白的莲花。 原来,连无瑕不是凡胎,怪不得那时,总是测不到他的累世。 优钵罗执掌世间人心,也依仗著世间的人心。世间神明所剩无几,他虽然得以转世,但绝对无法和当年的优钵罗相比了。说到底,从众生轮回盘中逃脱的他,不过是个有著法力的血肉之躯而已。
白昼只是白昼! 是优钵罗耗尽心力的托生,如果是最后一世,那这世间将不会再有神明了。 长袖拂过,莲花化为晶莹水雾,落入一片碧蓝。 抬头仰望,天空澄澈。
一千年前……那蓝色……似乎更为明亮一些的…… 至于一千年前的那个名为连玉的人,请把他忘记吧! ……你我碧落黄泉,不要再见了…… 手一挥,水气汇聚,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形貌。
眉目清雅,温文端正,终日里带著淡淡的愁意。 他的头发,原本是乌黑的,不是吗? 还记得他初到这长白幻境的时候,住在池边竹舍里那些日子,总是悠闲自得的。整日里弹琴,赋诗,自奕,睡在花丛。
可是,三百年后的那匆匆一面,他绝望忧愁,笑起来总是带著忧伤。 经过了那样的折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说了不曾后悔这样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