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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在街角路灯旁停下,倚着灯柱,点了支烟。微眯了眸子,透过呼出的缭绕烟雾打量四周。
这里是闹市区中心,错落的商厦如迷宫高墙般矗立,让人看不见远方的路。人潮往来,迷离的霓虹灯光映在一张张脸上,模糊了表情后的真意。夜色掩盖下的,也不尽是繁华,天桥底下、商场之间的小巷,都是流浪汉落脚的最佳场所,他们或坐或卧,有的则卷着衣服被子蒙住头缩成一团,像壳里垂死的蜗牛。
一颗水珠落在手背,袁朗抬起头,看着深色夜空中降下细密的雨,打在脸上,坠落大地。
雨势渐大,烟头最后一点火光灭了。袁朗看了眼手中那把没撑开的伞,牵动唇角,勾起有些苦涩的笑:袁朗,你在等什么?以为学那晚许三多在这儿淋雨,许三多就会像你当初一样,来到你面前?
他袁朗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向来都从最有效最明智的角度思考或做事,然而现在却像个傻子似地站在这儿淋雨。若是一年前有谁告诉他他会做出这等傻事,他是决计不信的,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还会揍对方一拳。可现在他确实就这么傻了一回,只因他认定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人……不见了。
将烟蒂扔进一旁垃圾桶中,袁朗撑开伞,向停车场方向走去,身影没入了夜色人潮中。
“吓!”天桥桥墩下,叼着烟的流浪汉惊得耸了下身,一把抓住身旁另一流浪汉的手。
“干啥拉拉扯扯的啊。”另一个流浪汉很嫌弃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惊鸿一抓,差点没吓得他撕烂手里的裸女图册。
“那个……那边那个……”前者死揪着对方衣袖,一手悄悄往角落指了指,压低声音道,“那家伙,我刚看他动了一下!”
后者眯着眼看过去盯了半晌,喃喃道:“原来还活着啊。”说完便又埋头继续翻他的小黄册子。前者泄完了好奇劲儿,也不再看那边,抓挠两下苍蝇绕着飞的脑袋,起身找吃的去了。显然,他们并不对吃饭和寻找睡觉地点外的事儿更感兴趣。
挨着桥墩蜷缩在那儿的,是个裹着毯子的瘦小家伙。这一带的流浪汉记得,大约十多天前他们找了吃的回来,就见这家伙缩在那儿了,动也不动,从没揭开过毯子,身体甚至不随呼吸起伏。他们猜测这家伙估计快死了,也没在意,谁料今晚竟翻了个身,看来命还挺硬。不过,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么,并不关心。
毯子下,许三多浅浅地呼吸,眼泪痕迹还糊在脸上,睁着冰蓝色的眸子,怔怔盯着毯子包裹下的黑暗,直到那抹熟悉的气息终于消失在知觉范围内。
袁朗走了。十分钟前,正站在离他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这是自分别以来,两人最近的距离。
这一个月,他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无法再收回僵尸的形态,却能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藏得像不存在于世上一般;五感变得敏锐,即使不看也知道,袁朗刚才来过,就站在班长去世那天自己站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们错过了。
警局火灾那晚之后,他曾想过逃到别的地方去,例如像几十年前那样,躲在山沟里,夜晚就去挖新建的坟喝死人血。可最终他没走。他告诉自己,他不能走,因为将臣还在操控‘曙光’作恶,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六一,他还打算跟铁路商量怎么阻止将臣,而警局的同事也可能还有危险,跟科长的矛盾还没解,祁莲大厦的房租还没付……然而这些所有复杂的理由,最终只归为最重要的一点——袁朗在这里,所以他不想离开。
只是,也不敢见他。
班副曾经骂他:我真希望能和你一样,死皮赖脸呆在班长身边……看来这六十多年,自己仍没什么长进,到头来,还是只会这个方法,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却还是想死赖在袁朗住的这个城市……
不远处的流浪汉,翻完了手里那本黄册子,手支着下巴出了会儿神,目光扫过来,停在桥墩下蜷缩的瘦小身影上,想了想,屁股蹭着地挪过来,用手肘撞了撞毯子覆盖下的人:“还活着?”
许三多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有人来跟自己搭腔,立刻就想起身离开。
那人看许三多动了下,用手肘撞撞他:“没死就聊聊呗,怪无聊的。”
“……”许三多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希望对方快走,却又发现……有人和自己说话的感觉,真好;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没彻底被排除在人类世界之外。
流浪汉盯着地上蜷缩的一团看了半晌:“你男的女的啊?”
“……男的。”隔了会儿,毯子底下闷闷出声。
“男的?那不更有话聊了!”流浪汉一巴掌拍在许三多背上,一下来了兴致,“来来来,我这儿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着就开始扯许三多的毯子,声音透着献宝的兴奋和得意,“看看呗!咱前几天在垃圾桶里掏到的宝贝!乖乖喂!全是美女照!穿得少,露得多,还拍得特有创意!”
“不、不用了。真不用了。”许三多死命拽住毯子不给掀开。不知为什么,火灾那晚后,自己就收不回僵尸形态,要是再给人看见了还得了!这拉拉扯扯间,许三多咬咬牙,准备采取最后措施,打算直接把人推开跑了——
“嘿!你不看看再说?这上面的美女,可是分了好几个主题拍的,够味儿着呢!”流浪汉对许三多的“不懂行情”表示抗议,哗哗地翻着书页,“比如这个,这个扮海盗的娘们儿,哇,整条腿都露出来了。还有这个,这个波最大的,扮的吸血鬼——”
“吸血鬼?”毯子覆盖下的身形停止了扯动,愣愣问出一句。
“是啊,吸血鬼。”流浪汉猜是对了他胃口,得意地在图册上弹了个响指,“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胸部永远不下垂啊!”
“……”毯子底下的小家伙,往前拱了拱,“长生不老,不见得是好事。”
“哦?”流浪汉翻了个白眼,好吧,虽然是自己主动搭话的,可这家伙就不能别在他兴头上泼凉水么。
“……那些电影里的吸血鬼,大多不都是悲剧收场么?”闷在毯子下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哑,听不真切,“最后总是要分开,看着喜欢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人还活着……”
“老子这辈子还没闲钱看过电影。”流浪汉砸吧两下嘴,把黄册子卷了个筒,放在右眼前当望远镜似地到处瞄,“不过要电影都编得这个烂水平,咱也不稀罕看。”
“我跟你说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剧情,就是专门编来骗你们这些人的闲钱的。”流浪汉一副很懂的样子,胳膊肘搁许三多背上撑着,“既然喜欢,干嘛要分开啊?那就是屁事多!吃撑了没事干!啊,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胆儿够肥,感情够深,那就一起变成吸血鬼撒!都是吸血鬼了,就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也不寂寞了撒!”
许三多怔了下,蒙着坛子稍微撑起身来:“……你觉得人可以接受?愿意变成吸血鬼?”
“不试试看咋知道嘞!”流浪汉用胳膊肘撞了许三多一下,曲了曲他那黑漆漆脏兮兮的五爪,“哥跟你说啊,这人生就像垃圾桶,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掏出个啥,懂啵?”
毯子蒙住的那团人影不说话了,就保持着那半撑起的姿势支在那儿。
许三多忽然想起班长去世时对他说的话,自己当时不还想着要是能多相信班长一点、要是当初能选择告诉班长真相,也许就不用分开六十年了……但为什么面对袁朗,却最终退缩了呢?
温柔的班长于他而言,大概曾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如果能有机会重来一次,他想,不论最后如何,他都会选择先告诉班长实情再等待结果……而袁朗,他和班长不一样,在他心里都很重要,但分别给予的感情却不一样,不一样到让他害怕,不一样到让他输不起,让他根本不敢去想万一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该怎么办……
“……喂,你没事儿吧?懵住了?”流浪汉皱着眉打量那毯子裹出来的人形,“喂!你不会是让毯子给捂傻了吧?快掀开掀开!”说着就去扯许三多的毯子。
“没、没事儿!”许三多惊得回神,连忙往回拽。
“没事儿个屁!根据哥的经验,老捂在被子里,不捂成傻子,也得捂出痱子!”本着突发的友情,和想瞧瞧那毯子下的家伙到底长啥样的好奇,流浪汉开始卯足了劲儿去掀毯子。许三多当然不肯,但人家刚才那番话又有那么点儿道理,于是没好意思下重手,就两人这么你扯我拽地胶着着。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其他流浪汉都叼着烟笑。
许三多一手拽着毯子,一手伸出去想把那人推开,那人也犟着非要掀毯子——忽然,对方倏地扣住许三多手腕,许三多却反而听到那流浪汉痛呼了一声,接着那流浪汉便吓得连滚带爬逃远去了!
是谁?!许三多这才意识到他们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而自己竟丝毫没能察觉他的靠近!许三多心下一惊,正要挣脱,却突然有什么冰凉珠串套上自己手腕,还没来得及掀开毯子,浑身就失去力气软到下来!
来人理了理遮住许三多的毯子,接着便双手将他抱了起来!陡然上升的高度,昭示着此人个头不小;手掌宽大,牢牢制住许三多;迈着稳健的步子快速离开了天桥下。
隐隐还能听见远处流浪汉们畏惧的议论声,眼不能看,身体不能动,只能随着那人步伐颠簸。许三多手心捏出冷汗,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腕间那串珠子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个月来,不论袁朗或是将臣一方,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那现在抓住他的又是谁?!
在被扔进车后座的瞬间,凉意直透心底。
……怎么办?!——袁朗!
第 29 章
藏蓝晴空,高远辽阔。流动的云,如同铺展于天边的纯白哈达。远处隐隐传来寺院撞钟声,沉沉回荡在青葱原野上。神山‘岗仁布钦’,形如八瓣莲花环绕的雪雕宝塔,冰峰直入云霄。圣湖‘玛法雍措’,碧蓝如海。清风吹过,泛起涟漪,似点点星光。
湖边一前一后立着两个人。一个垂眸望向湖面的少年,一个脸色阴沉攥紧拳头的男人。
“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男人盯着少年背影,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先跟你说,你会同意吗?”少年叹了口气。有时候,太了解对方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为什么选我?”男人脸色更沉了几分。
少年沉默片刻,转过身,迎上男人目光:“因为我最信赖的,是你。”
男人一怔,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嘲弄地轻笑了声:“真够狡猾的啊……明知我不会同意,却也算准了我无法拒绝。”说着,深吸了口气,“你是算准了,只要你先定下这事,我便绝不会让其他人来做,对么?”
听他这样说时,心里没来由地痛了下,少年低下头:“对不起。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
“这算是你的酬谢,抑或补偿么?”男人微眯着眸子看他。
少年没说话,垂着的脑袋轻点了下。
男人盯着少年看了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少年抿紧了唇,头垂得更低……
止了笑意,男人上前一步,深深注视着少年,一字一句道:“那如果我说,我要的是你呢?”
少年惊得抬头。男人却借机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无法闪避地看向自己:“我要你把自己偿给我,留在我身边,生生世世,永不成佛。你可愿意?”
二人静静对视半晌,少年轻声开口:“我答应你。”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加了几分力道。见少年有些吃疼地皱眉,男人眼中却酝着丝怒意:“你真的,很能把我惹火。”而少年只是不解地望着他。
将少年拉近了几分,抬高他的下巴,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在鼻间纠缠。男人注视着少年,像是要将他这模样刻进骨血,印在记忆深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真心说出这句话——不是‘答应’,而是心甘情愿的‘承诺’。”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澄蓝双眸清澈如冰,映出男人眼中的渴求。
远处日光照在岗仁布钦山上,峰顶白雪耀目,几乎灼伤人眼——
——阳光透进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