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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远鹤在我还是小海的时候,就已悉我是巫人,以致会迫无云大师捉拿。而皇帝似是在巫界首领联姻不成消失之后方有获知,说不定是来自曾在门外听了我和秋长风一言半语的秋水公子的讯息疏通?
那么,秋远鹤是如何先他人而悉的呢?亲近如费得多、费得满,秋长风也不曾告知,寻常人要想瞒过我和秋长风的觉察详尽***更不可能……蛊人?那些曾和我交过手三番五次找上秋长风的蛊人?他们从属秋远鹤?
我能在此时想到,秋长风必定早已想到。他并不能确信我的巫术足可以对抗除了娘以外的所有术力,就连巫水也无奈我何。他纵算没有想到有降妖之能的无云大师,也想到了那些阴魂不散的蛊人,他教我九宫八卦,就是使我多一项自保之技;他在宫内设八卦阵法,就是保我周全。但万事最怕防不胜防,越是珍惜,越恐失去,所以,在秋远鹤的阵营见得沧海面孔刹那,他忧惧至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傻瓜!
“长风,朕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宣布,只要你剿灭反叛逆贼,朕可既往不咎,并赐你与巫界首领大婚!金口玉言,掷地有声,天地为证,全军将士亦为证!”
“长风又如何确定皇上手里的巫界首领与远鹤手里的,孰真孰假?”
“城头之上者,乃无云大师亲手交予。长风纵不信朕,该信无云大师罢?”
嗤。我好笑。若没有无云大师那位不打诓语的得道高僧,哪来这双海齐现的一幕?
“巧了。”秋远鹤插声,“远鹤的沧海也是拜托无云大师请来,难不成,这其中有一位是无云大师变的么?”
他的话,不啻是对三方的提醒,瞧他们三人神情,像是同时明白,这凡俗中事,无云大师必定掺了一脚进来。
“沧海。”秋远鹤扬眉,怡然高声,“你说,你是真的,还是对面城头上那位是真的?”
“真作假时假亦真,侯爷法眼如矩,不妨细细分辨。”
“我们这些时日的情投意合,又是真是假?”
“侯爷……”
“远鹤。”秋长风眉间写满不耐。这臭狐狸,只因在我们最疯狂最紧密时,都是沧海模样,是以对沧海的脸有一种偏执的占有欲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想见这打情骂俏场面……怪了,秋长风的心事,如今我怎如目透他心腑读出来的一般笃定?
“说罢,你挟沧海,又想我做什么呢?”
“长风不是在告诉为兄,为了沧海,你什么都可以做罢?”
“会不会做,是长风的事。”
“长风误会了,为兄请沧海来,只是当真想与她共赴鸳盟而已。”
“是么?”秋长风拔出腰内长剑,“为公,你是叛臣贼子,长风当为国诛之;为私,你夺吾之妻,此恨不报非男儿。我们,来一场对决罢。”
“长风是说真的?
“天地为证!”秋长风陡然抖缰击马,如箭离弦,飞雪裹银甲,来势若迅雷。
秋远鹤飒然迎战。
“小海。”苍山拿指捅了捅我胳臂,“秋长风不会当真中计了罢?皇帝令他投鼠忌器,秋远鹤出言乱心,他这样做,等于是中了两边的计谋,难不成,他把两边的沧海都当成襄的了?”
“怎么可能?”我白他一眼,“秋长风是白痴么?”
“就因为不是,才更可疑。”
“所以,慢慢看就是了。”这一时刻,秋长风所思所想,我当真像是握卷亲睹,一字一字,清晰可认。
昭景帝和襄阳侯为证各人手中人为实,俱以无云大师为凭,不想弄巧成拙。秋长风与无云大师相交已久,深悉其人,以其高洁秉性,岂是会受胁于强势使妇孺陷身危难的呢?纵使两人中有一人当真为沧海,安危也必定无虞。他,可以放心一搏了。
而以皇帝之命诛叛逆,名正言顺,何乐不为?
“诸将士,秋远鹤起兵叛乱,逆天子,诛百姓,刺亲父,伤社稷,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尔等速随我诛之!”
秋长风与秋远鹤战至两个回台,错马之际,仰剑厉呼,身后兵马即杀声遇天,如潮涌起攻。同一时间,秋远鹤喝令出击。双方人马红蓝交汇,混战而起。
我将脑袋埋在了身下柔暖皮毛里,不敢去看。战争,必定要死人,眼睁睁看着人命殒去而不救,实在残忍。但无云大师曰,三百年和平盛景,必然要付出代价,人命即为其中之一,那些死者在投生为胎那一时起,即已注定,将在乱世战争中殁去……天命么?
但,在沧海身陷巫山为人作药时,不也被冠之“天命”?仅以天命两字,就能任死者死,恶者恶?不,不行!我要救,即使不能全数救下,也要尽力而为!
我拈指……
“小海!”苍山拦握住我的手,急呼,“你不该干涉这外界中事!”
不该么?
“小海,无云请你来,是为了让你阻止巫人作乱,这场战乱,是他们自己弓发,当由他们自己承受!”苍山道。
真的么?我不该干涉么?
“你此时插手,事情发展将无从料定,打乱尘世秩序,谁知会引发何等更恶之事?”
……也许,对。我不该随意插手。若因我的插手,让三百年的和平盛景不能到来……
“为皇帝陛下,为大陇皇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
我迟疑间,底下情势又起巨变。
第三方人马不甘寂寞,加入混战。在其它两军交战正酣时,这等于是趁火打劫了。
那杀声起,刀锋落,砍杀所向,不止是秋远鹤兵马。皇帝在此时出手,是想在两方援军到来之前,快而歼之罢?
血,溅入雪中,浸入雪地,红色,在白色中急速扩延,以势不可挡之态侵吞那圣洁之色。
我,无法再坐视不理。
……雪,汝至纯至洁物,不当血光侵,为汝之圣洁,阻止这杀戮,去!
随我命下,地面雪,空中雪,随风急转,交汇成漩,迷人视线。混战中人,拳脚无风,刀枪失准,利器为劲雪所夺。
“退下——”三方主帅各发退令。
61
劲雪至,大战暂歇。
秋长风望了望漫天缓歇下来的飞雪,眺了眺河州城头的冷氏“沧海”,再扫过避至大军后方的另一个,目色深沉难辨。
“这场雪来得真是怪异。”秋远鹤视线也掠过管艳,高谑道,“突如其来,又转眼即止,仿佛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大战来的,是天意么?”
秋长风耸肩,“天意从来高难问。率性如远鹤,也在乎天意?”
“为兄当然在乎,为兄发兵至此,不正是顺从天意?”
“有意思。”秋长风目觑昭景帝,“陛下,作为天子,您对这场天意有何观感?”
皇帝还未开口,秋远鹤道:“若它来得晚些,龙心该会大悦罢?只可惜,正当皇上有意两头取利之时,天意出来相止。长风,到如今,你还要打这个为君尽忠的招牌么?”
“长风从来就不可能为君尽忠,这一点,世人有目可共举,有心可共知。”昭景帝道。劲雪来阻,不得已退兵歇战,但趁乱两边诛杀的行举,已无可遮掩。事到如今,虚头巴脑再无用处,索性将彼此之间的那层虚伪为饰的障纱扯个干净。
“哈哈哈……”澎湃大笑的,是秋远鹤。“皇上,直到此到,远鹤才认为您有那么一点可爱起来……长风,为兄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我联手,共创天下如何?”
卸去先前假端出来的帝王尊谨,昭景帝亦谑笑自若,“远鹤,你忘了朕手中有长风的心头肉了么?长风不是你,为了这块心头肉,长风是宁可死了自个儿的。”
“皇上又怎么忘了,长风的心头肉在远鹤手里呢?长风,为兄虽爱慕沧海,但若你肯助为兄一臂之力,为兄愿意害爱,玉成你与沧海美事,如何?”
在二位同宗兄弟兼生来宿敌的笑语中,秋长风冷肃容颜,“二位手中的沧海,谁又能证得真假?长风是爱沧海,但不至于为了假沧海乱了阵脚。这样的把戏,二位还要玩到几时?”
“长风是想要为兄拿出凿证么?”秋远鹤回首挥臂,“请云首领近前说话。”
军伍两分,载着管氏“沧海”的车轧过红白参半的雪地,又一次缓缓驶来。
秋远鹤打马迎近,且从马上俯身过去,以在外人看来极亲密的耳语对车上人细作叮咛。
我叩指引耳,听得是“云首领若想让秋长风真正记得你,若想那些听你名字投奔来的巫人有得一息活命,在本侯取去你后背穴位上符帖后,请配合本侯做一番大事。”
“这个时候,侯爷还是不信沧海么?”
“本侯当然信你,你我才是真正相配的男女,是不是?”
“侯爷明白就好。”
结果,这番耳鬓厮磨犹不够,秋远鹤在佳人颊上落了一吻。我能见着秋长风的脸色又黑了三分。只不过,符帖为何未取下?
“沧海,长风不信你是真正沧海,你可有法子让她真正相信?”秋远鹤话音忒是嘹亮。
“那……”管氏“沧海”美眸注向秋长风,“如何要你相信?”
秋长风沉眸不语。
昭景帝起笑,颇显恣意,“既是假的,又如何取信?长风,你连一个假货的醋也要吃,当真是陷得不浅呢。”
秋长风长眉冷掀,“皇上又如何证明您手中的是真的?”
“朕无从证明。”昭景帝摊手,“信也罢,不信也好,全凭长风定夺。只要长风敢赌,朕乐意奉陪。”
这个皇帝,他比秋远鹤更确信沧海对秋长风的重要性,因他亦为情所困,且困溺其内难挣难脱。易地而处,若陷在敌手的是冷蝉儿,不管真伪,他都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以己心,度人心,施以疑心之计。
秋长风目投另位,“远鹤你呢?”
你信与不信为兄并不在乎,你信了,有望与沧海重归于好。不信,为兄本来就是要与沧海比翼齐飞。”秋远鹤比皇帝还要潇洒,“沧海,下令让巫界诸生为我们即将而来的婚礼助兴罢。”
随襄阳侯话音稍落,行伍中已有戾风躁动,裹携着泥雪血光,袭向昭景帝。
……这哪里巫界众生?里而,的确有投云氏首夫妇而来的巫人,但更多的,是蛊人。
皇帝身侧,当即跃动出十数道人影,或以身承受,以奋力回击,或将龙驹拽避原位,总之,保得龙休安稳。
“秋远鹤,好算计。将一群蛊人混迹巫人之中,以巫人之名行恶,让巫界首领替他承揽弑君逆上的罪名,使巫界代他承担妖孽蛊惑之乱,算计得好到位。”苍山摸领道。
我点头。我早有领悟,这秋家人,没有一个是白吃干饭的。
“沧海,可以了,让大家晓得你是真正的沧海就好……沧海,让他们住手!”秋远鹤喊声里,巫人、蛊人更频繁跃动闪现,登时间,雾流浮散,霰气弥漫,蔽天暗目。
“摆阵!”秋长风疾喝。
我挥袖拂动眼前迷障物。这时内,听得惨声不绝,待双眼重见光明,俯瞰下去,底下又有无数尸横于地。
秋长风令属下以阵法待敌,昭景帝被侍卫密密实实护得风雨不透。但他们眼前,仍是迷蔼重重的罢。他们无虞,下面人却死伤累累。
“沧海,可以收手了,本侯不想以这种非常手法制敌!”
秋远鹤,虚伪得可以!我大幅挥袖,默念:……散!
满天云彩顿不见。不必说,襄阳侯的脸间必定愕得可以。
“……长风,你该明白,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巫界首领了?”高人就是高人,虽事出意外,犹能另觅机由。
“如此说,朕手中的是假的了?”昭景帝额间杀机一现,“一个假货留之何用?吩咐下去,将那个冒牌云沧海推下城头!”
我一惊。
“皇上,且慢。”秋长风眉立如刀,眉间立纹内戾气蹙深,“当真将她推下去,您对长风可就半点没有优势了。”
“长风未免过于自信。”昭景帝勾唇,“经方才一战,你的兵马折损不小,鹿死谁手,不妨再看。”
“皇上是第一天认识长风么?”
“……何意?”
“外围二十万兵马业已到位,只待长风一声令下,就是里应外合的一场大战。皇上可有全胜把握?”秋长风话讫,身后费得多举弓向天,一镞响箭赤溜划进长空,继而,四围山峦间应来战鼓齐鸣,旗幡尽扬。
昭景帝、襄阳侯俱有瞬时的愕异。
“长风,你一直打着的,可是勤王平乱之名呢。”昭景帝冷笑。
“当然,长风现在还可以如此说法。”
明知假的,甘受要挟。明明无情舍弃,尚作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