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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6年第06期-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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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虹没言语。她的沉默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充满了悬念。 
其实赵军已经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了;或者说是这样的羞涩;这些年来在经济圈里的来来往往;不仅使他在处理人与钱之间的关系上发生了改变;他对情感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他更加喜欢一步到位;因为他已没有空余的时间去调情。 
赵军带着傅虹来到了一家杭州菜馆。这是一处价格令人咋舌的饭馆;门外停着的全是高级轿车。赵军将车停在金碧辉煌的门前;门前站立两排的服务生立刻朝着这边鞠着九十度的深躬;一名戴着白手套的男服务生小跑过来;伸手为傅虹打开车门;赵军下了车;一回手;洒脱地将车钥匙扔给了服务生;拥揽着傅虹;在阵阵“欢迎光临”的声浪中缓步走进了餐厅。 
傅虹四处乱看;步子有些僵硬;直到坐在雅致的包间里;她才舒缓了一些;但依旧笑得不自然。赵军本来对一直欢快的傅虹还是很欣赏的;他觉得脉脉含情的傅虹很有女人的味道;但在走进餐厅的那一刹那;他才突然发现;那完全是他过去的记忆。现在的傅虹已经不是过去的傅虹了。 
如今赵军吃饭;大部分时间是在抽烟呷酒;菜很少吃。傅虹依旧很能喝酒;而且胃口特好;她筷不离手、嘴不停嚼;还一个劲儿地劝赵军快吃。赵军彻底明白了她目前的生活质量;但他不想问。可傅虹却主动说起来;傅虹讲她这些年的不如意;讲她丈夫如何不争气;讲他们生活的艰辛。赵军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刚开始时;他还挟菜给傅虹;但没多久;他就只是默默地吸烟倾听;渐渐对傅虹挟菜的动作和她喋喋不休的埋怨烦躁起来;他想起了纪美凤想起了……他皱起了眉头。傅虹没有注意赵军的表情;也没有注意到赵军一直没有说话;像是仍然陶醉在重见的喜悦当中。赵军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就喊了埋单。 
剩下这么多;多可惜呀;傅虹抬起头;又挟了几口菜;看来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可依旧舍不得放下筷子;她用筷子在饭桌上划了一个圈;问;这顿饭要好几百吧? 
赵军笑起来;没言语;一会儿服务生过来了;站在他的身后;打开夹子;将饭费的数额展示给他;他示意刷卡结账。一系列手续之后;傅虹悄悄问多少钱;赵军说三千二;傅虹差一点就喊出声来。她捂住嘴;脸上惊现着痛惜的表情。赵军站起来;说走吧。傅虹慢慢地站起来;目光复杂。傅虹没有再问去哪儿;而是紧紧地跟随在赵军的身后。 
上了车;赵军又问她请好假了吗;傅虹说我去哪儿;他从来不问;他一个没本事的窝囊男人;有什么资格管老婆。接着她反问赵军;晓芸管得还那么紧吗?赵军只笑不答。傅虹又说;晓芸都好;就是不懂得疼男人。 
赵军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订了宾馆的房间。这时傅虹猛然侧过身;扑在了赵军的身上;狠劲吻起来。赵军机械地回应着;好半天傅虹才停下来。傅虹小声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你;该多好呀。赵军明白她的意思;启动了汽车。 
汽车开得很快;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全市有名的一家宾馆。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谁都明白;一会儿即将发生什么。 
刚进宾馆房间;赵军就把傅虹抱住了;傅虹极为配合;两个人七拧八扭就翻到了床上;傅虹喘着气说你早就应该这样;端什么架子。赵军说好呀;我放下架子了;接着左手掐着她的脖子;右手拽她的腰带。傅虹咳嗽着说;你怎么这样;这么粗鲁;快关灯。赵军居高临下;语气随便地说;不能关;十几年没见了;难道你不想让我多看你一眼?傅虹娇嗔着双手捶打他的胸口;继续喊着关灯关灯。 
两个人正僵持着;赵军的手机响了;他下了床;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晓芸打来的。他想接;又犹豫着;他不想跟晓芸说什么。可是电话却顽固地响着;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赵军瞪着电话;愣了一会儿;将手机扔到椅子上;手机哑了;不知是扔的劲头太大手机出了问题;还是晓芸放弃了。他扭过头时;傅虹已经脱光了;白单子盖到了脖颈上。她的衣服散落在床上;一条肉色长带潜藏在长裙下面。尽管只露出一个角;赵军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腹带。因为晓芸终年都用腹带;去包裹肚子上一堆堆的赘肉。对于那种带子;赵军太熟悉了。 
已经锐减了情绪的赵军还是上了床;似乎是去完成一件任务一样。尽管在傅虹强烈要求下关了灯;但在与傅虹身体接触的瞬间;赵军感觉好像是拥抱着一堆肉山。赵军的手刻意停在傅虹腹部一块隆起的部位;傅虹说那是剖腹产后落下的。一条蠢蠢欲动的蜈蚣在赵军的手下蠕动起来。赵军尽管已经有了十几年的渴望与积蓄;但却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他已然无法再扬起激情的旗帜;精神和身体都没有了攻占与获取的欲望。傅虹继续表现着女人的兴奋;她呢喃细语着;多大的床啊;太舒服了;这香味儿;这枕头;这床垫…… 
赵军礼貌地给予了傅虹。但那种给予很潦草。 
两个人在黑暗中互不相挨地横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一时都无语。还是傅虹先叹了一口气;赵军问她为什么叹气。傅虹说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呀?赵军说五百。傅虹嗷地一声坐了起来;她喊着;五百?!赵军被她吓得也坐了起来;问她喊什么。傅虹说五百太可惜了;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呀。赵军扭亮了镜前灯;傅虹像是没有感觉到;表情依旧很夸张;搞不清楚是疼惜还是埋怨还是别的什么。赵军张了张嘴;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这时就听见椅子上的手机发出小鸟啁啾声;这是来短信的提示。他裸着身子下地;拿起手机;查看短信。短信是晓芸发来的:我的妈妈非常健康;也没有住院;我看该进医院看病的是你!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赵军立刻呆住了。看来事态相当严重。准是他不接晓芸的电话;晓芸直接将电话打给了纪美凤。赵军懊丧到了极点。他不怕晓芸闹;他怕的是纪美凤。该怎样跟纪美凤解释呢?赵军脑子混乱不堪。手机又响了;从来电显示上看是纪美凤的;他立刻接了。他要向纪美凤解释。可是纪美凤好半天都不讲话;赵军声音颤抖地说;纪总;您听我说……听我说;纪美凤还是不讲话;接着就撂了。赵军再打;纪美凤却关了手机。 
傅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地问他谁打来的电话;他这才抬头真正看到灯光下裸体的傅虹。臃肿的身体;布袋一样的乳房还有粗糙的皮肤;也看清了刚才摸索下的小腹上紫红色的疤痕。这十几年来日夜思念的就是这个女人吗?!想当初他还对傅虹为了保胎歇长假一事充满了疑问;甚至因为晓芸讲了一句“傅虹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竟思索了许久;可眼下这个人就这样没有遮掩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再也找不到思索的理由;甚至为自己十多年来的相思感到滑稽;感到恶心。 
我要回去。赵军说。赵军心烦意乱。 
我可是请好了假的;傅虹低着头;我已经告诉他我今晚不回去。 
赵军没想到傅虹会这样讲;就有些撮火;那你就天亮再走;反正我付的是一天的房钱。我是要走的。 
总不能就这样完了吧?傅虹已经用白色的单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赵军一愣;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一时语塞;只是眨巴着眼睛;注视着傅虹。傅虹也注视着他。 
我必须走;有要紧的事。赵军说着心里已经起了火;他似乎已经看到晓芸给纪美凤打完电话后;纪美凤气愤的表情。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他在把女人视为游戏组成部分的时候;实际上依旧是女人在操纵着他。他深知惹恼纪美凤的后果;因为纪美凤最恨的人就是向她说谎的人;不论大小事;她只要发现谁对她撒了谎;谁就会被立即开掉;凡在纪美凤手下做过事的;不止一个人说纪美凤一定在这方面受过严重的刺激。所以赵军从不敢对纪美凤撒半句谎。赵军知道纪美凤对他心存私情;而这种私情是最能挟带仇恨的。正是当初纪美凤三番五次要他;才有了现在的境遇。一旦纪美凤把他开掉;他甚至都供养不起汽车的开销。赵军深知女人的心理。看着还坐在床上的傅虹;赵军后悔不迭。 
这时傅虹说话了;那就走吧;也可能我们真的不该再见面。傅虹说完;继续用单子裹着自己;裹严之后抱起衣服;去了卫生间。 
赵军始终没有抬头;猛然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钞票;掖进了傅虹的书包里。 
在离开宾馆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赵军认真地驾驶。傅虹歪着头;望着窗外;忽然打了个喷嚏;接着她打开放在膝上的书包;在拿出纸巾的时候;她的手停住了;接着整个身体也僵硬住了;她回转头;望着赵军。赵军用余光扫着她。他发现傅虹紧盯着他;但又无法看清她真正的表情。那会儿;赵军特别矛盾;他希望傅虹把钞票抽出来;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又希望她平静地接受。 
正在这时;迎面一道刺眼的灯光直射过来;一辆巨型载重货车突然偏离了正常车道;拐向了逆行道;向着赵军的车轰然驶来。醒过神儿的赵军脚下猛然用力;但那一刻他彻底糊涂了;不知道踩下去的是刹车还是油门。责任编辑 
向 午 
在冬天想起夏天


1 
这么说吧;我们彼此的厌倦;就像天要黑一样;在感觉到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几年前一个平常的夜晚;她又一次从厨房里拿出砍骨刀;在我面前咆哮:“死尸;你杀啊;你杀啊!”她叫嚣着一步步朝我逼过来;等待我也拿起砍骨刀。 
我没有拿刀;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我已经很熟悉她的这个圈套。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一般的情况是这样——她先惹你发怒;然后就找出砍骨刀或是菜刀丢到我面前;叫我杀。待我握住了刀;她就旋风般奔到电话机旁;打电话叫保安。这时她的鼻子不知怎么流血了(她的鼻子就像装了一只感应开关;轻轻一碰;就可以滴滴哒哒起来);她不让它们流到地上;而是像涂脂抹粉一样;让它们把脸弄得大开花似地。保安来了;她很伤心地哭诉着经过;要保安给她作证;要保安把他们目睹的实况记录下来;然后她像又卖了一套安蕾护肤系列后把所得的钱装进兜里似地把保安的证词收藏起来。 
在我经历过这么几次之后;我终于知道她这样做的用意了。她这是在为将来准备。譬如说她要离婚;或者说她不离婚;又譬如说;离的话;如何让一些证据把我描绘成一个虐待狂;让法院合理合法地把我扫地出门。因此;那天晚上她再一次故伎重演时;我已经再没有冲动;我只是鄙夷地看了那把砍骨刀一眼;然后走出去。 
是的。每次;我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走出去。直到第二天她上班以后;我再回来。 
她是先于我进入这个城市的。在我还是以探亲的名义来到这个城市时;我发现这个城市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改造成了一个优秀市民。她说着这个城市的方言;词汇、腔调和语气俨然一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我觉得她简直就是个语言天才;她的那只有着世世代代语言基因遗传和三十年方言训练的舌头;似乎一夜之间便完成了从猿进化为人的飞跃;生产的东西;已没有过去的一点蛛丝马迹。我自愧弗如;同时知道了舌头到底是无骨的东西。 
我调进这个城市时;她已经把最后的一点自己改造完毕。她的头发变成了黄色;脸上也有了城市女人才有的那种病态;胸脯也不知不觉地挺高了;特别是眼神;也有了那种鄙视、轻慢、狡黠的城市味道。 
对这一切;我十分惊讶。我当时有一种面对着一个陌生人的感觉。2 
长江从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穿过;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很多历史和风景;对于我;更是无限的亲切。因为它是从我的故乡流来的。 
我每天傍晚;从家里出来;就会到长江边上来耍一耍;似乎是要闻一闻来自故乡的气息。在我有了一条小木船之后;我每天下班;就摆弄我的小木船。我把小木船划到江心;去看城里的灯火;感受自己与一个城市的距离。或者任其漂流;或者不断地划动;向上游或下游;就像自己是要寻找某一个东西一样。 
“大哥;你搞啥子?” 
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拎着快餐面、牛肉干、矿泉水和一小瓶酒来到我的小木船停泊的我自己命名的枫桥码头。跳上船的时候;一个穿着淡绿横条纹紧身长袖衫;斜挎着黑色小包的姑娘朝我走过来。 
船轻轻地摇晃;姑娘在我眼中起伏。 
“是不是打移(鱼)?” 
我记得就是这一句脆生生的乡音让我停住了解缆的双手。“不打移;耍一耍!” 
想不到这句话;就像一个接头的暗号。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一种同志般的亲切。 
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乡音;在餐馆里;在公交车上;或者路遇着那些拾荒货的人;也会很偶然地听上两句;可是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那天;我顿时感到无比亲切。我感到那种声音很纯正很清朗;就像家乡的泉水一样清甜。 
从进入这个城市;我就有一种感冒症状:困倦;舌头黑;像吃了墨一样;成天睡意蒙眬;可挺在床上时又睡不着。这很像这个城市的天气;什么时候都阴沉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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