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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形-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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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去,被拉出一片昏黄的虚光。车子似乎正在向城东的方向开去。

    米朵说:“你在嘛,我就不怕了,要怕也应该是你怕。

    又要保护女人,又要保护车子,还要保护自己的宝贵生命,任务艰巨呀。“

    陈志宇笑着说:“真的,我都没想到是这样。待会儿我得看看,车里有没有
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米朵脑子里“嗡”的一下。她后悔自己没把以前一把小手术刀装在包里带出
来。那把手术刀只有两寸长,貌不惊人,但其锋利程度却非常人可以想象。

    米朵只笑了一下,没再说话,陈志宇也只专心开车。车里有一阵子沉默,米
朵感觉到这种沉默中,仿佛正在酝酿着越来越深的危险。

    车的确是在开往城东,已经出了东边的城墙了,还在向东。米朵知道稍往前
一点,是X 市有名的城东风景区紫霞山,海拔不算高,但在这一带来说,应该算
是最高的地段了。如果再继续往东开,就是往灵山方向去了。

    车开到紫霞山方位时,前面出现一个两岔路口,米朵的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
出来一样,直到陈志宇把车转向进山的车道,米朵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
刚才因为紧张,指甲已经把手掌上的肉掐出深深的沟痕了。米朵甚至想,刚才她
的心跳声在自己听来那般响亮,不知旁边的陈志宇是否可以听到。

    进山以后,虽然是名胜风景区,在这个时间,整条路上都没有碰见一个人、
一辆车,只有一盏盏路灯在路两旁发出昏黄的光晕。山里的树木都格外高大,遮
蔽了马路上方的整个天空,连月亮、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夜晚的路上宽敞静谧,
陈志宇将车开得飞快,米朵看到路旁的树影朦胧成一片,她恍惚地想,自己已经
没有力量控制这一切了。

    车沿着盘山路一路盘旋上行。驶到山顶一片开阔地时,陈志字终于将车停下
了。他转过脸看了米朵一眼,微笑地说:“好了,下车吧,目的地到啦。”

    两人下了车,米朵站在车门口,不知该怎么办。

    陈志宇走近米朵,牵住米朵一只手,说:“来,我带你看。”

    米朵觉得陈志宇的手大而有力,温暖地将自己的手包在手心,但又没有传递
任何色情的意味。她跟在陈志宇旁边向前走了几步,便到了这片开阔地的边缘。
米朵向下望了一眼,在黑夜中是见不到底的绝壁,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陈志宇松开米朵的手,抬起靠近米朵的手臂,轻轻地搭在米朵肩上,低声说
:“希望你会喜欢。”他抬起另一只手,向远处一片灯火指了一下,说:“看,
这就是你每天生活在其中的城市。”

    米朵顺着陈志宇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的呼吸几乎有点凝滞了。远处那片闪耀
的星光,真的是她日日生息的地方吗?

    看上去那么高远,不停地闪烁、变换,仿佛不是静止的,而是在微微地流动
着。风从山谷里吹上来,清凉爽净,带着植物夜晚的呼吸,处处是秋虫的歌唱,
偶尔传来夜鸟孤寂的啼声。眼前的美,简直让米朵觉得不真实。

    陈志宇温柔地说:“我常常一个人晚上来这里,坐很久才回去。一直想,说
不定哪天可以带一个能够了解我感觉的女人来,一直等到今天。”

    米朵的精神有些恍惚。她深深地呼吸着饱含着夜露的空气,激烈的心跳渐渐
平复下来。有一种新的感觉,从她意念深处隐隐升起。

    米朵想,也许都弄错了,从头到尾都弄错了。这样一个陈志宇,怎么会是杀
了那么多女人的罪犯!

    陈志宇从米朵身边走开了一小会儿,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两个车上的坐垫,
摆在地上,说:“坐下慢慢看吧。”这时,后面不远处的车里,传出悠扬中带着
凄清的音乐声,是二胡演奏出的民乐。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梅花三弄
》。

    他们紧挨着坐在地上,但陈志宇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搂米朵的肩。米朵双臂环
住自己的膝盖,下巴搁在膝头上,怔怔地看着遥远的城市灯火。忽然之间,她很
想跟陈志宇讲讲那个纠缠自己多年的梦。

    “我常常做一个梦,我梦见……”米朵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讲述着那个梦,
讲述梦里那些焦虑、不安、哀伤和恐惧的感觉。米朵讲话时,陈志宇没有插过一
句话,但米朵知道陈志宇在听。

    米朵说完以后,有一会儿时间,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志宇看着前面的夜空说:“今天我问你怕不怕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吗?”

    米朵转头看着陈志宇。此刻的陈志宇,和米朵前两次见到的,有点不像是同
一个人,而米朵又说不清区别在哪里。

    陈志宇也转过脸来看着米朵,微笑着说:“说起来很可笑,其实,是我自己
害怕黑暗。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黑暗。”

    米朵默默地看着陈志宇的眼睛,现在的这双眼睛里,每每隐藏的包含着某种
意味的暗示消失了。米朵看到这个一直收放自如的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哀
伤。

    陈志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说:“小时候,我父母亲对我要
求很严。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出身,我是家里的老大,他们也许在我身上寄托了最
大的希望。哼,这是中国家庭里做父母的通病,他们把自己前半生梦想要实现的,
或是自己无法实现的理想,或者说梦幻,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为了让自己的孩
子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们梦想中的那种人,他们从孩子出生那天起,就按照他们
所设计的模式来安排孩子的生活。”

    米朵想起自己的父母。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像家里的神一样,亲手安排好
每一个孩子的生活,为米朵他们做出每一个选择。米朵一直只是想,那是因为母
亲爱他们,是对他们无私的奉献。米朵从来没有想过,母亲那样做,也许是在为
了实现自己的梦想。

    “小时候。”陈志宇接着说,“父母倒是几乎从来没打过我,他们说,只有
没文化的人才奉行棍棒教育。你知道当我做了他们认为我不应该做的事时,他们
用什么方法来惩罚我吗?”

    米朵想,母亲也从不打自己。自己做错了事时,母亲只是一直伤心地抱怨,
流泪哭泣,直到自己陷入完全的罪恶感而嚎陶大哭,在她面前忏悔并且许诺再也
不会那样做时,母亲的哭泣才算结束。而米朵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那就是母
亲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方式。

    “他们,把我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完全漆黑的屋子,没有窗户,没有灯,
很小,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杂物。只要门一关,里面就像我想象中的坟墓一样,摸
不到头的黑暗。我被关在那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最长的一次,从中午吃过
午饭,一直关到放我出去吃晚饭,他们说,他们只是想让我在黑暗里,能够安静
地反思自己犯下的错误,并不想让我的身体受到伤害,所以饭是一定要吃的。”
陈志宇说得很慢,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米朵这个听众,只是在
黑暗中对着自己的心诉说。

    “那种感觉,一个小孩子独自被关在黑暗里的感觉……

    每到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你能想象出一个孩子被整个
世界遗弃的感觉吗?一个孩子!一个没有能力照顾自己,不能独立,以为没有父
母的爱,自己的世界就会毁灭的孩子!你说,你能不能想象!“

    陈志宇喉咙里爆发出的那种声音,与他平时的温和镇定截然不同。而他定定
的眼神里,分明让米朵捕捉到一种米朵很少真正体会过的情绪。米朵想了一会儿,
才明白,原来那种情绪是仇恨。

    陈志宇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恢复了淡然的语气,说:“我记得自己第一次被
关时,才只有3 岁。”

    米朵看着陈志宇说:“也许,他们只是真的觉得那样是为你好。”

    陈志宇笑了笑,说:“所有的父母都会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
会承认自己的做法不是为了孩子好。他们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私心暴露出来,让
孩子知道,原来他们对孩子的爱,是建立在对他们自己有利的基础上。”

    米朵有点嗫嚅着说:“难道真是这样?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爱孩子的?”

    陈志宇讥讽地说:“不仅是父母对孩子的爱,还有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包
括朋友之间的友爱,揭开那层漂亮的包装,其实都是大同小异。人和人之间的爱,
只不过是一种语言上的矫饰,一种欺骗和自我欺骗。人其实爱的,永远都只是自
己。只有别人的存在对自己有利时,他才会去爱别人。

    而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几个人敢于宣称,他真正爱的,永远放在第一位去
爱的,其实只是他自己。“

    米朵茫然地看着前面,说:“你的看法太偏激。我不相信,真是这样,这个
世界岂不是太残酷了?”

    陈志宇的语调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微微笑着对米朵说:“你是个聪明敏感的
女人,浪漫高雅,追求完美,崇尚纯洁,崇尚净化的精神世界,轻视拜金主义,
在生活中淡化物质对人的吸引力。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太年轻,没吃过苦,没有
真正体验过物质的匮乏带给人的痛苦和折磨。那种痛苦和折磨,不仅是肉体上的,
也是精神上的,因为它让你感到羞辱,否定自身的价值,怀疑生存的意义。你为
什么会辞职?

    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不过我想你不会是因为钱的原因。你可以几个月没有
工作,却没有因此而真正焦虑、恐惧,你甚至提都不提‘钱’这个字眼,因为这
个字让你感到俗气。我想你从小到大,是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的,到了现在,生
活也没有因为金钱的匮乏,将你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不用向我说明,只要自
己心里想想就会有数。“

    陈志宇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而我,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吃荤吗?现在
我告诉你原因,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原因。我在部队时,有一次我们这个班被一
架直升飞机放到山里。那山不是我们现在坐着的山,这不叫山,这最多只能叫做
一个比较大点的土堆而已。我们每个人被分开放到山里的不同地点,每人只有一
个指北针,一个望远镜,一张简易地图,还有一天的干粮。然后,飞机飞走了,
把我们剩在那儿,那是个被原始野兽控制住的世界。我们手里只有少得可怜的东
西,而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在哪里。我看着直升飞机摇摇晃晃地越升越高,
强大的气流将飞机下方的高大树木刮得如同海浪一样,然后它,连同它里面操纵
它飞行的人,如同真正的机器一般,不带任何情感地飞走了。在那个瞬间,我一
下子又体验到小时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感觉,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

    米朵听着,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陈志宇的一只
手。那只手不像现在大部分坐办公室的男人的手那么柔软,而是稍稍坚硬、粗糙
而有力。

    陈志宇只是拿起米朵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看了看,说:“拿手术刀的手—
—多美的手。要是把这手的主人放到一个深不可测的山里,没有足够的粮食,没
有武器,没有援助,甚至没有可以分担恐惧的同伴,让他只凭着他的头脑和这双
手,在充满各种各样根本无法预料的危险中,找到出去的路,重新回到正常人的
世界,不知他是不是能成功?如果成功,那时候他的手是不是还这么柔嫩、细腻、
光滑?”

    米朵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陈志宇,听着他大段大段的讲
话。

    “我用了六天的时间逃出去了。我知道只能靠我自己,才能逃出去,等着别
人的怜悯是没用的。就像小时候,我被关在黑屋子里,开始我觉得自己没做错,
我只是害怕黑。我拼命地敲门,拼命地哭叫,拼命地哀求他们放我出去……可是
他们说,我不承认错误,不保证再也不重犯这个错误,他们就会一直把我关下去。
后来我学聪明了,一被关进去,很快就按他们的要求去做,马上就会被放出来,
还会被他们表扬有进步,说知错就改是好孩子。渐渐地我知道怎么当好孩子了,
我被关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再也没被关进去过。我成了我们那一片家长们眼里孩
子的榜样,他们说,你们看,人家陈志宇多乖,多懂事,多让爸爸、妈妈省心,
学习多自觉……我父母当然觉得我的进步是他们的功劳,他们对我说,你看,我
们当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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