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和寡”也就不必受到追究指责吧!
作者必须很讲求政治功利——这个命题曾一度是革命文学的宗旨。文学离不
开政治,当代的政治与人们生活的联系日趋紧密,想完全超脱政治差不多只是疯
人呓语。中国古代儒家提倡文学“助人伦、成教化”,舞文弄墨者必入政事。他
们强调文学的实用政治功利作用,这一些已成为中国文学一大传统。“五四”以
来,新文学在激烈的阶级斗争中成长,历经硝烟炮火、刀光血影,创作依然与政
治密切相关。鲁迅等先辈的大部分作品,成了投枪和匕首,旗帜和炸弹,为人民
解放事业起到了极强的政治功利作用,光辉不可磨灭……这些经验当然是值得后
人重视的。
慢点,作者无须太讲究政治功利——这个命题在一定条件下是否也能成立?
人们的生活内容不仅仅是政治。文学没有理由一律带上强烈政治色彩。政治思想
不是思想的全部,政治内容也不等于艺术形式。党中央提出今后不再提“文艺为
政治服务”的口号,正是指出文学在政治功利之外还有其他的作用,还有广阔的
天地。中国古代道家强调人与外界对象的超功利无为关系,除此之外,他们还有
“纵情山水”的浓厚兴趣,有“独善其身”的人格追求,有对情致、气韵和独特
“妙语”的艺术探索。于是也形成了中国文学的另一大传统。沈从文的《边城》,
其政治作用远不及叶紫、蒋光慈的政治小说,但它同样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珍宝。
描绘自然,介绍风俗,陶冶性情,娱悦身心,包括剖析种种非政治性的人生矛盾,
这些同样也是人类精神文明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是筑构真善美人生境界的一沙
一石。
作者必须注意自己的统一风格——这个命题当然不用怀疑。孟文浩荡,庄文
奇诡,荀文严谨,韩文峻峭……古人的作品从来就有统一而鲜明的风格。而鲁迅、
老舍等人的作品,即便遮去了署名,人们也不难猜出作者。风格是作者个性的表
现,统一风格是作者成熟的标志。今天写得“土”,明天又写得“洋”;今天老
舍京味体,明天又来点“傅雷体”,五花八门闹个大杂烩,这样的作者往往还没
有自己生活的独特库藏,没有稳定的思想见解和执著专一的艺术追求!……不用
说,这些话常引起我思索。
/* 4 */ 第一部分文学中的“二律背反”(3 )
慢点,作者无须注意自己的统一风格——这个命题不也是可以确证的吗?风
格应该是发展的,流动的,变化的,根本不必要定于一,囿于一。血管流血,水
管流水,作者成熟了就自然会有风格,也不必自己人为地去“注意”。更何况风
格的多样化才是作者成熟的标志哩!苏东坡既有“大江东去”的镗铿锵之声,也
有“似花还似非花”的清音柔唱,并不把自己禁锢在豪放派或“婉约派”的圈子
里。辛弃疾唱出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沙场壮景,也写过“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的田园小照。他们从来不忌题材、手法和情调的多样化。现代的海
明威也很有几套笔墨,当代的王蒙也很有几把刷子……这些事实雄辩地证明:每
一次较成功的创作,都需要从零开始,需要找新的题材,新的思想,新的手法,
新的情调,非如此不会引起自己的创作欲,非如此也不会令读者满意——包括提
醒你注意“统一风格”的某些读者。这步步求新(当然很难实际上做到),实际
上很容易离开自己原有的风格。如果背上追求“统一风格”的包袱,独尊一家,
独尚一法,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倒是不利于创作的。
背反现象好像还很多。比如:作者写不出时不要硬写,这是对的;写不出时
不可松劲,卡壳之时要决心克服困难,创作难度越大越可能写出好东西,这说法
好像也不错。又比如:作者要勤写多写,力求高产,熟能生巧嘛!这是对的;写
多了容易滥,好作者“工夫在诗外”,不重写而重体察和酝酿,根本不必求于
“三更灯火五更鸡”,这样说恐怕也难以驳倒……
文章无定法,创作没有一定之规,大概确实是前人的甘苦之言。面对复杂的
艺术规律和艺术现象,以白诋青的偏颇无疑是害人的,害青年的。
但如果笼统地说文章有多法,创作素有“两可”之规,这说得太灵活,太玄
奥,在具体实践中容易导致无所适从,恐怕也无益于青年。
康德在他的二律背反面前十分悲观,认为那些命题只暴露了幻想和荒谬,难
题永远无法解决。后来,科学家玻尔提出“互补说”,认为一些经典概念的任何
确定运用,将排斥另一些经典概念的同时应用;而这另一些经典概念在另一些条
件下是阐明现象所同样不可少的。玻尔用“互补”来调解“互斥”,也有局限性,
但提出了“确定运用”和“条件”,对人们解决类似的认识难题毕竟有新的启示。
在智者眼里,绝对真理只包含在无数相对真理之中,而相对真理总有局限性,不
能离开一定的范围和层次,一定的条件和前提。离开这些必要的界定,讨论任何
具体命题就都成了无法定论的玄学,出现背反的迷雾也就毫不奇怪。一个国家的
革命经验,对于另一国可能就不完全适用;一个作者今天的经验,对于他的明天
可能就不完全适用。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是辩证法活的灵魂。
人们不应希望一劳永逸,不应希望万能而通用的文学药方。评说者也许只应
去具体分析作者和作品,因地制宜,对症下药,使其扬长避短,各得所用。作者
们也许只应具体分析自己的现状,反省缺点,清查条件,再加上自我设计,从而
决定自己遵循何种创作指导。这样,上述命题可能就会因时因地各自找到适用域。
黄连甘草,木梁石栋,各得其宜。矛盾的经验也就会统一起来,像人的两条腿,
把人导出玄学迷宫,把文学创作导向进步提高。
这样做是很麻烦的。但世界上只有机械教条才最省力气。这不奇怪。
最初发表于1982年《上海文学》,后收入随笔集《面对空阔而无限的世界》。
/* 5 */ 第一部分文学的“根”(1 )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认为:人的特征是有很多层次的,浮在表面上的是持
续三四年的一些生活习惯与思想感情,下面一层略为坚固些的特征,可以持续二
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往下第三层的特征,可以存在于一个完全的历史时期,
虽经剧烈的摩擦与破坏还是岿然不动,比如说古典时代的法国人的习俗。丹纳几
乎是个“地理环境决定论”者,其见解不需要被我们完全赞成,但他至少从某一
侧面帮助我们领悟到了所谓文化的层次。
我以前常常想一个问题:绚丽的楚文化到哪里去了?我曾经在汨罗江边插队
落户,住地离屈子祠仅二十来公里。细察当地风俗,当然还有些方言词能与楚辞
挂上钩。如当地人把“站立”或“栖立”说为“集”,这与《离骚》中的“欲远
集而无所止”吻合,除此之外,楚文化留下的痕迹就似乎不多见。如果我们从洞
庭湖沿湘江而上,可以发现很多与楚辞相关的地名:君山、白水、祝融峰、九嶷
山……但众多寺庙楼阁却不是由“楚人”占据的:孔子与关公均来自北方,而释
迦牟尼则来自印度。至于历史悠久的长沙,现在已成了一座革命城,除了能找到
一些辛亥革命和土地革命的遗址之外,很难见到其他古迹。那么浩荡深广的楚文
化源流,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中断干涸的呢?都流入了地下的墓穴么?
两年多以前,一位诗人朋友去湘西通道县侗族地区参加了一次歌会,回来兴
奋地告诉我:“找到了!”她在湘西那苗、侗、瑶、土家所分布的崇山峻岭里找
到了还活着的楚文化。那里的人惯于“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披兰
戴芷,佩饰纷繁,萦茅以占,结以信,能歌善舞,呼鬼呼神。只有在那里,你才
能更好地体会到楚辞中那种神秘、奇丽、狂放、孤愤的境界。他们崇拜鸟,歌颂
鸟,模仿鸟,作为“鸟的传人”,其文化与黄河流域“龙的传人”有明显的差别。
后来,我对湘西多加注意,果然有更多发现。史料记载:在公元三世纪以前,苗
族人民就已劳动生息在洞庭湖附近(即苗歌中传说的“东海”附近,为古之楚地),
后来,由于受天灾人祸所逼,才沿五溪而上,向西南迁移(苗族传说中是蚩尤为
黄帝所败,蚩尤的子孙撤退到山中)。苗族迁徙史歌《爬山涉水》就隐约反映了
这段西迁的悲壮历史。看来,一部分楚文化流入湘西一说,是不无根据的。
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说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
叶难茂。故湖南的作家有一个“寻根”的问题。这里还可说一南一北两个例子。
南是广东。人们常说不久前的香港是“文化沙漠”,这恐怕与现代商品经济
瓦解了民族文化主体有关。你到邻近香港的深圳,可以看到蓬勃兴旺的经济,有
辉煌的宾馆,舒适的游乐场,雄伟的商贸大厦,但较难看到传统文化遗迹。倒常
能听到一些舶来词:的士、巴士、紧士(工装裤)、波士(老板)以及OK。 岭南
民间多天主教,且重商甚于重文。对西洋文化的简单复制,只能带来文化的失血
症。明人王士性《广志绎》中说:粤人分四,“一曰客户,居城郭,解汉音,业
商贾;二曰东人,杂处乡村,解闽语,业耕种;三曰俚人,深居远村,不解汉语,
惟耕垦为活;四曰户,舟居穴行,仅同水族,亦解汉音,以探海为生。”这介绍
了分析广东传统文化的一个线索。将来岭南的文化在商品经济的熔炉中再生,也
许能在“俚人”、“东人”和“户”之中获取不少特异的潜能吧。
北是新疆。近年来新疆出了不少诗人,小说家却不多,当然可能是暂时现象。
我到新疆时,遇到一些青年作家,他们说要出现真正的西部文学,就不能没有传
统文化的骨血。我对此深以为然。新疆文化的色彩丰富。白俄罗斯族中相当一部
分源于战败东迁的白俄“归化军”及其家属,带来了欧洲的东正教文化;维、回
等族的伊斯兰文化,则是沿丝绸之路来自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等地域;汉文化及其
儒教在这里也深有影响。各种文化的交汇,加上各民族都有一部血淋淋的历史,
是应该催育出一大批奇花异果的。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以及二十世纪的日本文
学,不就是得天独厚地得益于东、西方文化的双重双面影响吗?如果割断传统,
失落气脉,只是从内地文学中“横移”一些主题和手法,势必是无源之水,很难
有新的生机和生气。
几年前,不少作者眼盯着海外,如饥似渴,勇破禁区,大量引进。介绍一个
萨特,介绍一个海明威,介绍一个艾特玛托夫,都引起轰动。连品位不怎么高的
《教父》和《克莱默夫妇》都会成为热烈的话题。作为一个过程,是正常而重要
的。近来,一个值得欣喜的现象是:作者们开始投出眼光,重新审视脚下的国土,
回顾民族的昨天,有了新的文学觉悟。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带上了浓郁
的秦汉文化色彩,体现了他对商州细心的地理、历史及民性的考察,自成格局,
拓展新境;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小说,则颇得吴越文化的气韵。杭育曾对我
说,他正在研究南方的幽默与南方的孤独。这都是极有兴趣的新题目。与此同时,
远居大草原的乌热尔图,也用他的作品连接了鄂温克族文化源流的过去和未来,
以不同凡响的篝火、马嘶与暴风雪,与关内的文学探索遥相呼应。
他们都在寻“根”,都开始找到了“根”。这大概不是出于一种廉价的恋旧
情绪和地方观念,不是对方言歇后语之类浅薄的爱好;而是一种对民族的重新认
识、一种审美意识中潜在历史因素的苏醒,一种追求和把握人世无限感和永恒感
的对象化表现。
/* 6 */ 第一部分文学的“根”(2 )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认为:人的特征是有很多层次的,浮在表面上的是持
续三四年的一些生活习惯与思想感情,比如一些时行的名称和时行的领带,不消
几年就全部换新。下面一层略为坚固些的特征,可以持续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
年,像大仲马《安东尼》等作品中的当今人物,郁闷而多幻想,热情汹涌,喜欢
参加政治,喜欢反抗,又是人道主义者,又是改革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