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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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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那是我太爱我的故乡的缘故罢了。

我是太不愿意再听到有关对号入座的闲话。

在这本书里,我仅写了一条河上的故事,这条河我叫它州河。于我的设
计中,商州是应该有这么一条河的,且这河又是商州唯一的大河。商州人称
什么大的东西,总是喜欢以州来概括的,他们说“走州过县”,那就指闯荡
了许多大的世界,大凡能直接通往州里的公路,还一律称之为“官道”,一
座州城简直是满天下的最辉煌的中心圣地。

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到商州去旅行考察,他们所带的指南是我以往的一些
小说,却往往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责骂我的欺骗。这全是心之不同而目之色
异的原因,怨我是没有道理的。就说现在的州河虽然也是不真实的,但商州
的河流多却使任何来人皆可体验的。这些河流几乎都发源于秦岭,后来都归
于长江,但它们明显地不类同北方的河,亦不是所谓南方的河。古怪得不可
捉摸,清明而又性情暴戾,四月五月冬月腊月枯时几乎断流,春秋两季了,
却满河满沿不可一世,流速极紧,非一般人之见识和想象。若不枯不发之期,
粗看似乎并无奇处,但主流道从不蹈一;走十里滚靠北岸走十里倒贴南岸,
故商州的河滩皆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成语在这里已经简化为
一个符号“S”代替,阴阳师这么用,村里野叟妇孺没齿小儿也这么用。

因此,我的这条州河便是一条我认为全中国的最浮躁不安的河。

浮躁当然不是州河的美德,但它是州河不同于别河的特点,这如同它翻
洞过峡吼声价震天喜欢悲壮声势一样,只说明它还太年轻。事实也正如此,
州河毕竟是这条河流经商州地面的一段上游,它还要流过几个省,走上千里
上万里的路往长江去,往大海去。它的前途是越走越深沉,越走越有力量的。

对于州河,我们不需要作过分的赞美,同时亦不需要作刻薄的指责,它
经过了商州地面,是必由之路,更看好的是它现在流得无拘无束,流得随心
所欲,以自己的存在流,以自己的经验流。

××年前,孔子说:逝者如斯夫。我总疑心,这先生是在作州河考。

1986 年6 月于五味什字巷


告别三十六——《浮躁》序言之二

下面的这段话原本是我作为跋的,现在却拉到前边来作又一个序,所以
读者是可以先跳过去不看的。

老实说,这部作品我写了好长时间,先作废过15 万字,后又翻来覆去过
三四遍,它让我吃了许多苦,倾注了我许多心血,我曾写到中卷的时候不止
一次地窃笑;写《浮躁》,作者亦浮躁呀!但也就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由朦
朦胧胧而渐渐清晰地悟到这一部作品将是我34 岁之前的最大一部也是最后
一部作品了,我再也不可能还要以这种框架来构写我的作品了,换句话说,
这种流行的似乎严格的写实方法对我来讲将有些不那么适宜,甚至大有了那
么一种束缚。

一位画家曾经对我评述过他自己的画:他力图追求一种简洁的风格,但
他现在却必须将画面搞得很繁很实,在用减法之前而大用加法。我恐怕也是
如此,必须先写完这部作品了,因为我的哲学意识太差,生活底气不足,技
巧更是生涩,我必须先踏着别人的路子走,虽然这条路上已有成百上千的优
秀作家将其了不起的作品放在了我的面前。于是,我是认真来写这部作品的,
企图使它更多混茫,更多蕴藉,以总结我以前的创作,且更有一层意义是有
意识在这一部作品里修我的性和练我的笔,扼制在写到一半时之所以心态浮
躁正是想当文学家这个作崇的鬼欲望,而冲和、宽缓。可以说,我在战胜这
部作品的同时也战胜了我。

我之所以要写这些话,作出一种不伦不类的可怜又近乎可耻的说明,因
为我真有一种预感,自信我下一部作品可能会写好,可能全然不再是这部作
品的模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作品,我应该为其而努力。现在不是产生
绝对权威的时候,政治上不可能再出现毛泽东,文学上也不可能再会有托尔
斯泰了。中西的文化深层结构都在发生着各自的裂变,怎样写这个令人振奋
又令人痛苦的裂变过程,我觉得这其中极有魅力,尤其作为中国的作家怎样
把握自己民族文化的裂变,又如何在形式上不以西方人的那种焦点透视办法
而运用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法来进行,那将是多有趣的试验!有趣才诱人着迷,
劳作而心态平和,这才使我大了胆子,想很快结束这部作品的工作去干一种
自感受活的事。

我欣赏这样一段话: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人间宇宙的感应,
发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硬的和谐,苦涩的美感,
艺术诞生于约束,死于自由。

但我还是衷心希望我的读者能热情地先读完这部作品。按商州人的风
俗,人生到了36 岁是一个大关,庆贺仪式犹如新生儿一般,而庆贺36 却并
不是在36 岁那年而在35 岁的生日的那天。明年我将要“新生”了,所以我
更企望我的读者与一个将要过去的我亲吻后而告别,等待着我的再见。

阿弥陀佛啊!

1986 年7 月识于静虚村


悲喜相伴——《妊娠》序

作品愈来愈加重了现实生活的成分,这使我也感到吃惊,想想来,这全
是我的环境所致,地位所致,也是我的生命所致。但是,对于严峻的丰富的
又特别新奇的现实生活,我几度的晕眩,迷惑,产生几多消沉,几多自信,
长篇里先是做《商州》,再是做《浮躁》,现在就是《妊娠》了。读者已经
从这些题目上看出我不会起名的无能了,我确实不知怎么概括这个时代的现
象,心理,情绪。过去流行一种“时代精神”说,往往是强调要怎么怎么的,
总之是一种人为的硬加的,我的看法一直与之不一,认为这是“势也”。汉
代国力强盛,经济必然发展,疆土必然扩大,皇帝就有了武帝,外交就有了
张骞,连石匠刻刻石头也就有了霍去病墓前的卧虎蟾蜍,连泥瓦工随便捏个
土罐,也就是个大度无比的汉罐。清末衰败,看看它的景泰蓝,蛐蛐罐,鼻
烟壶也便知晓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在当时并不被大多数人体察
的,过后则明了矣,而要写出这个时代,此时代的作家只需真真实实写出现
实生活,混混沌沌端出来,这可以说起码是够了。

一位科学家给我讲授过四边形的力,由四边形的力演义到龙卷风的形
成。一位道士指正我看八卦双鱼图,说那不是平面的,是立体抱合的,不停
旋转运动的。他们讲得很深,很玄,令我糊涂了又明白,明白了复又糊涂。
我的一位乡下的嫂子却给我讲过她的妊娠,说其巨大的幸福和巨大的痛苦。
“婆婆说‘酸儿辣女甜秀才’,可我什么都不想吃,不知道我要生出的是什
么人物?我一脸的雀斑,终日呕吐,身子也十分难看,但全家人都喜欢提说
我,向来客介绍,似乎我成了皇后娘娘。不久我就患了一种病,医生说是妊
娠中毒症。。”

我曾经翻阅了《辞源》,寻出妊娠中毒症的解释,上面写道:妊娠期间,
母体的内分泌系统、心血管系统、生殖系统和乳房都发生相应的变化,中毒
症特征为水肿、高血压和蛋白尿,出现头昏,目眩,胸闷,甚至全身抽搐,
神志昏迷。

由此我想,世上的事都是大悲伴随了大喜,无祸也就无乐啊!但不知乡
下的大嫂在极端痛苦之时产生没产生过想将胎儿打掉的念头呢?

夜里阅读《周易》,至睽第三十八,属下兑上离,其《彖》曰:“火动
而上,泽动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又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
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睽之时用,大矣哉!”我特别赞叹
“睽之时用,大矣哉”这句,拍案叫绝,长夜不眠。也就在这一晚,灵感蓦
然爆发,勾起了我久久想写又苦未能写出的一部作品的欲火。

之后长长的三月之内,我做着这部长篇的总体构思工作,几乎已经有了
颇完整的东西,但因别的原因,却未系统地写出,姑想是一头牛,先拿出牛
肚,再拿出牛排,又拿出牛腿吧,这就是先后在报刊上发表的《龙卷风》、
《马角》、《故里》、《美好的侏人》等等。我始终有个孱弱的秉性,待这
些东西分别发表了,外人皆认可是独立的中篇和短篇时,倒不敢宣称这全是
化整为零的工作,组合长篇一事也就再不提及。也就在这期间,结识了作家
出版社的编辑潘婧同志,她是女性,颇具都市文明风度,在编完我的《浮躁》
之后,就注视着我的这些长短不一的作品,忽来信说:这也是一部长篇啊!
一句话勾动我的初衷,给了我勇敢,我真感激她。但是,当我整理时,已发
觉这些长长短短之文在分别发表时地点虽在陕南而村名各异,内容虽为一统


而人名别离。潘婧同志说:读者要看你的流水账吗?既是化整为零,亦可聚
零为整,我要你的是整头的牛!好么,我牵出牛来,请潘婧同志,也请读者
同志只注意这牛是活的,有骨骼有气血的,而牛耳或许没有,牛蹄或许是马
脚,牛毛或许是驴毛,那就希望你们视而不见,见而不言破罢了。

识于1987 年8 月5 日


《商州三录》序

初录引言

这本小书是写商州的。为商州写书,我一直处在慌恐之中。早在七八年
前构思它的时候,就有过这样那样的担心。因为大凡天下流传的地理之书,
多记载的是出名人的名地,人以地传,地以人传。而商州从未出现过一个武
官骁将,比如霸王,一经《史记》写出,楚地便谁个不晓?但乌骓马出自商
州黑龙潭里,虽能“追风逐日”,毕竟是胯下之物、暗哑牲口,便无人知道
了。也未有过倾国倾城佳人,米脂有貂蝉,马嵬死玉环,商州处处只是有着
桃花,从没见到有一年半载的“羞而不发”,也终是于世默默,天下无闻。
搜遍全州,可怜得连一座像样的山也不曾有,虽离西岳华山最近,但山在关
中地面,可望而不可得。有话说:在华山上不慎失足,“要寻尸首,山南商
州”,可此等忌讳之事,商州人谁肯提起?截至目前,中央委员会里是没有
商州人的。30 年代,这一带出了个打游击的司令巩德芳,领着上千人马,在
商州城里九进八出,威风不减陕北的刘志丹,如今他的部下有在北京干事的,
有在西安省城干事的,他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可惜偏偏在战争中就死了。
80 年代以来,姚雪垠先生著的《李自成》风靡于世,那就写的是闯王在商州
的活动,但先生如椽之笔写尽军营战事,着墨商州地方的极少,世人仍是只
看热闹,哪里管得地理风情?可贺可喜的是近几年商州出了一种葡萄甜酒,
畅销全国,商州人以此得意外面世界从此可知商州了,却酒到外地,少数人
一看牌子:“丹江牌”,脑子里立即浮起东北牡丹江来,何等悲哀之事!而
又是多数人喝酒从不看标签下的地方小字,何况热酒下肚,醉眼朦胧,谁能
看清小字,谁看清了又专要记在心里?

我曾经查过商州18 本地方志,本本都有记载:商州者,商鞅封地也。这
便是足见商州历史悠久,并非荒洪蛮夷之地的证据吧!如果和商州人聊起来,
他们津津乐道的还是这点,说丹江边上便有这么一山,并不高峻,山峁纵横,
正呈现一个“商”字,以此山脚下有一个镇落,从远古至今一直叫“商镇”
不改。还说,在明、清,延至民国初年,通往八百里秦川有四大关隘,北是
金锁关,东是潼关,西是大散关,南是武关;武关便在商州。一条丹江水从
秦岭东坡发源,一路东南而去,经商县、丹凤、商南,又以丹凤为中,北是
洛南,南是山阳,西是柞水、镇安,七个县匀匀撒开,距离相等,势如七勺
星斗。从河南、湖北、湖南、川、滇、云、贵的商人入关,三千里山路,唯
有这武关通行,而商州人去南阳担水烟,去汉中贩丝棉,去江西运细瓷,也
都是由水路到汉口,龙驹寨便是红极一时的水旱大码头。那年月,日日夜夜,
商州七县的山货全都转运而来,龙驹寨就有46 家叫得响的货栈,运出去的是
木耳、花椒、天麻、党参、核桃、板栗、柿饼、生漆、木材、竹器,运回来
的是食盐、碱面、布匹、丝棉、锅碗、陶瓷、烟卷、火纸、硝磺。但是,历
史是多么荣耀,先业是多么昭著,一切“俱往矣”!如今的商州,陕西人去
过的甚少,全国人知道的更少。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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