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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的裂变,是必然的,其裂变的痛苦过程,也是我们每一个人亲
身所能感受到的。我自己这一段的想法,就是想着表现人间宇宙的感应,发
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意象世界。
文坛上出现的所谓思潮,每一次之所以发生,必是有其外在、内在的因
素。一次思潮,真正的价值,应该是以其是否有创造和开拓为标准的。我们
在使用长矛之时,希望有大刀的改进,但更希望有火药出现的突破。
我们需要喜剧性的作品,也需要悲剧性的作品,但更需要幽默性的作品,
具体的,抽象的,进一步到宇宙的,超越悲愤方能使我们成熟。
一个作家的贡献,很重要的一面是文体的贡献。文体不是形式,当然也
不是个什么流行讲的所谓文风,是感应和表现世界的思维角度,本身就是内
容。在试验中找到和完成新的叙述方式,结构方式也已经使我们不得不重视
起来了。
但愿危机感不断地压迫我们,但愿在危机中获得新生。
《贾平凹集》后记
我写中篇小说,似乎时间也不短了,但现在看来,当初是那样的无畏和
无知。故写得很累,效果却极差,只好很快就搁笔了。我是写了几年短篇和
散文之后,才正儿八经写起中篇的,确切地说是从《商州初录》开始的。
《商州初录》的完成,得到了文坛的肯定,这给了我极大的鼓励,也从
中悟出了我写的商州。以至后两年之内,几乎所写的中篇的90%,都是商州
的世界了。愈写商州,愈觉得商州有更多要写的东西,而商州又愈来愈使我
将它置于当今社会观照之下,成为虚幻中的商州,我心中的商州,一个创作
载体的商州了。
这一系列商州的中篇,老实讲,写作时并不令我十分苦累。中篇小说是
比较开放的体裁,我竭尽全力在不停地变换它的角度,我愿意实行“多转移”
的政策,企望能达到随心所欲。
我喜欢说我的创作是一种试验,中篇尤其这样。从数量上讲,所写的篇
目也不少了,但真正达到心中想的,却几乎没有。我吃亏于我的功力。我知
道我的弱处,故在这些写作中,一方面认真工作,一方面蓄我的力,养我的
气,更多的是磨炼我的心性和手中的笔。
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现在还想再说,我是很欣赏这一段话的:艺术的
最高目标是在于表现作者对宇宙人间的感应,发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
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我追求一个莽苍的旷达的东西,追求一种硬的合谐,
追求自己的成熟。
1986 年8 月16 日
《人迹》跋
这是我大病后所整理的第一部书稿。
从去年的七月,我写一部长篇小说时患乙肝病倒,从此开始了一年零两
个月的病院生活,长篇小说是不能继续写作了,长长的独寂同病毒一起在折
磨我。医生在每日九点查过房后,便不再光临,剩下的时间就只有睁着眼睛
看生硬的四堵白墙,曾经企图着这一场病或许能使我产生特异的功能,便目
注墙的某一处,要窥见墙那边房中的一个整日啼哭的老太太和那个数次被我
碰见与一日一次来探视的男朋友在院中雪杉后长吻的姑娘,虽然懂得了“人
老怕死”和“爱不怕死”的哲学,但终看不透墙的那边去。也试着在悬液下
注将尽时屏息静气,以意念要调动过道那头医务室的戴金链眼镜的护士来拔
针,但仍不来,只得巨声呐喊:“235 完了——!”235 是我的床号,也是我
住院的名字,护士一字步摇曳而来,照例要训话了:“是235 的悬液完了,
不是235 完了,当作家该是会运用主语的?!”看来,病并未使我出现另一
种奇迹,那就老实点独躺独想吧。整日的独躺独想,起先以为是一种最残酷
的刑罚,到后来便觉得有吸大烟的效果,因为夜里睡得安稳,现在不会迷糊,
你想啥就来啥,睁着眼好像又在梦中,完全处于逍遥游了,所以便疑心庄子
一定是患过大病躺过病床的。
想得很多,反复又想,进入到非非之境,眼前几乎图象毕现时,偷偷坐
起来拿笔在笔记本上胡乱地记,这就是这部书稿的大部分的篇章了。少部分
则是出院后作品。写这些文章,家人和朋友一经发现都极力呵斥,以为我这
是不死而催死。其实我很爱我的生命,病不是我写作所致,病中写文章也不
受累,写文章如同打针吃药一样都是为了我能活着的需要。
但我要说明的是,既然这些文章大部写于病床,它散发着药味,或许观
点偏颇,或许用情亢奋,都不同程度地有着久病之人的变态情绪,但绝不是
“无病的呻吟”。
我之所以书名定为《人迹》,一是顺序我以前出版的散文集《月迹》、
《心迹》、《爱的踪迹》,一是该书稿所收之文都是新写的有关人生的内容。
我将这不多的篇章分为四组,第一组是写社会的芸芸众生相,我已不满意我
先前的散文,我试图拓宽题材面,尽量反映出这个时代的社会的现实内容,
使散文有它应有的力度。第二组可以说是纯粹的抒情之作了,虽然字面上没
有人的形象,却是我感情上的一次次经历,那人就是背后的我,就是背后的
同我一样的人。所以我把它收进来,它有我知道的意义。第三组是14 篇关联
的作品,它在《上海文学》最初发表时曾标为短小说,而现在我还是愿意以
散文形式编进来。因为这一两年来,我分不来我写的小东西到底是小说还是
散文?我既可以把第一组中的文章编入小说集去,那就也可以把这一组文章
选进散文集来,妥与不妥,允许批评家指正,而我只想给读者一个全书完整
的意境。第四组仅仅一篇,是我悼念我的父亲。在我住院期间,父亲几次从
数百里外的老家赶来看我,万没想到住院的儿子安全无事,未住院的老子却
倏乎长逝。我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乡村教师,但他的所作所为在人格上却极
其伟大,他一生受尽了艰辛悲苦,也为有了一个能写书的儿子而光彩过,在
他生前,这个清贫的作家儿子没有使他享到安福,他死后我唯一能做到的是
为他写一篇文章了。这即是我大病后的第一部书,我以此书献给我九泉下的
老父。
1989 年11 月15 日夜
美人琴——《静虚村散叶》后记
何以书名为《静虚村散叶》?因数年前出版了《平凹文论集》后,又有
了一些这类文章,编选成册应是什么续集,可这种名字实在过于庄重,我本
是戏耍成性的人,还是随便着为好。再者,说是“文论”,也自窘得很,我
乏于理论才能,没有那么多的抽象思维,甚至连一些名词也知之不多,这些
文章都是自己的作品出版时编辑根据需要要求写个序跋,或是一些作家在出
版选集时三番几次上门要我写个序,或是一些报刊硬逼着写点随笔性的东
西,便一日一日积攒起来。这些文章都短得可怜,读者就可知我的贫困了。
但能不写就不写,实在不写不行了我却是尽力而为的,多多少少有一些我的
看法和见解,便全当散文来作了。
静虚村原是我客居的一个村庄,后迁居市内,以此又作了书斋名,想这
些零乱的文章犹如秋天的落叶,现用扫帚将其集拢成堆,虽是颜色各异、形
状不一的败叶,但毕竟可以看出那一个盛夏的。
整理完这部书稿,是冬月十九日上午,在凉台吸完三根烟后,我立即决
定要制作起一把琴来。前年曾到陕西西部的仙游寺一游,仙游寺是白居易作
《长恨歌》的地方,声名震远,但现在已彻底荒废了,山曲水曲之处空有一
座尘封的古庙,古庙外斜立了一柱欲倒的石塔,夕阳如血,山风横扫。我在
那里独立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踏河石寂然而归时,却捡到了一块被洪
水冲浮下来壅在沙中的朽木,奇形怪样,觉得伤感便带回来。这朽木在凉台
放了两年,现忽觉得状如残美人,有头颅,有突起的丰乳,有一握细腰,有
极宽大臀部,而无腿形,但道体中空,臀部为壳,油然生起制琴的奇想。遂
以长钉置上下,以一条粗丝作弦,觉其甚雅,一时劣性兴起,称作“美人琴”,
又称“长恨琴”,提笔在琴的正面题写道:
手操美人琴
目送雁南飞
几多怅惘事
谁知其中味
一曲清音里
盼有神鬼泣
哪天得长风
邀得嫦娥妹
相与羲和兄
共敲玻璃日
后,拨击琴弦,将诗以秦腔曲牌反复吟唱,竟坠入悲境,双目出泪。于
琴背面又题两句古语:
学琴三年
精神寂寞
我不知怎么就制出这把琴了,且有了这种37 岁的人不该有的荒唐举动,
故一并在此记之。
1989 年11 月23 日夜
《贾平凹散文自选集》再版后记
这本选集是1987 年以前的作品,清样打印出来时我去了桂林及西南几个
省份,完成了我最远的一次旅行。1988 年我就病了,在医院里几乎躺过了我
的36 本命年。我写散文,多是心绪不好的时候开笔,病中及病后,也就有了
另一批散文作品。回头看看,以本命年为界,也可以说以大病前后,散文的
境界是不同的。本命年如果是坎,坎于人生是很重要的,大病也是人生的好
事,是难得的哲学。但这本选集我仍珍重。我感动着读者对它的喜欢,肯拿
出不少的钱去买它,又不断地给我来信抱怨书店的订货太少。现在漓江出版
社决定再版,我借此向敬爱的读者朋友致意,也向当年在全国敢于第一回印
这么厚的散文选集和这次为再版而作出许多繁杂工作的漓江出版社的彭匈先
生、朱新平先生致以衷心的感谢。
筹划再版事宜时,恰是台湾著名作家三毛逝世的消息传来,且三毛在临
终前给我写了长长的一信,倾诉了她在人生与艺术中的渴求和寂寞。三毛死
于天才的孤独。凡进入大境界的人都是孤独的。她的自杀于她或许是一种解
脱的最好方式,留给读者和我的却是长长久久的痛惜。出版社意欲借此再版
收进三毛给我的信件及我两篇悼念她的文章,我是同意的。这本书我曾寄给
过三毛,她是在收到的当日就看了一部分,她来信说她继续要看,且要将读
后感以后告诉我,却不料就在一两天后去世了。我愿将此书的再版本再献给
她,寄托我们暂短而终生不能忘却的友谊。
1991 年2 月8 日早
黑暗中的飞蛾——《废都》后记
一晃荡,我在城里已经住罢了20 年,但还未写出过一部关于城的小说。
越是有一种内疚,越是不敢贸然下笔,甚至连商州的小说也懒得作了。依我
在40 岁的觉悟,如果文章是千古的事——文章并不是谁要怎么写就可以怎么
写的——它是一段故事,属天地早有了的,只是有没有夙命可得到。姑且不
以国外的事作例子,中国的《西厢记》、《红楼梦》,读它的时候,哪里会
觉得它是作家的杜撰呢?恍惚如所经历,如在梦境。好的文章,囫囵囵是一
脉山,山不需要雕琢,也不需要机巧地在这儿让长一株白桦,那儿又该栽一
棵兰草的。这种觉悟使我陷于了尴尬,我看不起了我以前的作品,也失却了
对世上很多作品的敬畏,虽然清清楚楚这样的文章究竟还是人用笔写出来
的,但为什么天下有了这样的文章而我却不能呢?!检讨起来,往日企羡的
什么词章灿烂,情趣盎然,风格独特,其实正是阻碍着天才的发展。鬼魅狰
狞,上帝无言。奇才是冬雪夏雷,大才是四季转换。我已是40 岁的人,到了
一日不刮脸就面目全非的年纪,不能说头脑不成熟,笔下不流畅,即使一块
石头,石头也要生出一层苔衣的,而舍去了一般人能享受的升官发财、吃喝
嫖赌,那么搔秃了头发,淘虚了身子,仍没美文出来,是我真个没有夙命吗?
我为我深感悲哀。这悲哀又无人与我论说。所以,出门在外,总有人知
道了我是某某后要说许多恭维话,我脸烧如炭。当去书店,一发现那儿有我
的书,就赶忙走开。我愈是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在谦逊。我谦逊什么呢?我
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是浪了个虚名,而这虚名又使我苦楚难言。
有这种思想,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来说,我知道是不祥的兆头。事
实也真如此。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来,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
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吃
过大包小包的中草药,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
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妹夫死去,可怜的妹妹拖着幼儿又回住在娘家;
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