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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石头过河的,你可以有各种说法,如果你站在历史这个场合中,你如果往
后站,你再回过头来看这段时间,我就觉得这段时间只能用“浮躁”这两个
字来概括。拿我自己来说,我觉得这样的理解比较确切。因此,我以为,对
于当前的时代精神,主要是原原本本的、囫囫囵囵的拿出来,请后人来评价。
如果现在人们要预测未来怎么样,恐怕也只能站得高一点,拉开一点距离来
看。我就是在这种基础上开始写《浮躁》的。当然,《浮躁》用的材料,基
本上是我这几年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和我身边朋友发生过的事情。陕西也出现
了很多案子,很多大案子,就案子本身来说咱不评价它的正确与否,对具体
的牵涉到这些案子中的人的好坏也暂且不去管它,我是借用这些故事加以改
造,以透视当代人们的心态变化。有些还利用了我老家的一些材料,像巩、
田两家的斗争。
王愚:关于巩、田的问题,咱们以后还要谈到,究竟你写得深刻与否、
准确与否,或者这样的概括有没有时代的特征还可以再研究。但是你从这个
家族问题着手,来探索改革发展的趋势,应该说是很有见地的。在中国,特
别是中国农村,这个家庭问题,恐怕是我们小农经济、宗法制残余里头一个
根本的东西,它常常渗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灵,那是一
种行为规范,又是一种牢固的习惯心理。一些村子里头,许多事情你很难从
是非上、黑白上、进步与落后上区分清楚。但是,你从宗族上加以剖析,却
是泾渭分明的,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特征。
贾平凹:这也是中国文化的特征。金狗斗争一场还得回去,他本身也是
在那个网里,当然他在这个网里是比较活跃的一个分子,也有冲破网罗的愿
望,但是他是受这个网的制约的,他也逃不出这个网,最后还得倒回来。《浮
躁》中雷大空是一种浮躁,金狗本身又是一种浮躁,不管巩家的、田家的,
都带有浮躁气,城里的、乡里的、山上的人、水畔上的船夫,都有浮躁气。
王愚:青年评论家周政保评《浮躁》,文章的题目就叫《浮躁,历史阵
痛的悲哀与信念》,我觉得他还是看出你在作品中追求的中心来了的。浮躁,
一种在历史现实的推移面前的不安、躁动,尽管不是变化本身,却预示了蜕
变的开始,这里面不是欢乐,而是有许多痛苦的。你刚才谈到金狗,还有雷
大空,他们最后被捕入狱,自然有他们的弱点,也可以说是历史的印记,但
你不能不承认,雷大空们从事的那些东西,还是适应我们这个时代的。金狗
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几经折腾,至少可以看出逆来顺受、知足常乐那一套处
世哲学的被怀疑、被抛弃,心理结构中不安分守己的因素在滋长、在发展,
无论怎样,这总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进步趋势。甚至在小水的身上也已经看出
这种东西来,包括她后来不得已而出嫁,这中间是个人的也是历史的。不知
你当时怎样想的。
贾平凹:当时写《浮躁》的过程中,总体方面的构想就是这样的。在《浮
躁》未发表以前,我在《文艺报》上有篇短文,里面说到,我在1984 年写出
《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腊月·正月》这三个中篇以前,到1985
年时写了另一类作品,如《远山野情》、《天狗》、《黑氏》、《古堡》,
以后我想怎么能摆脱小家子气,把小家子气的硬壳突破一下。所以在这个长
篇里面,除了我说的总体构想以外,想把生活面打开,写中国目前发生的事
情,又把它和历史进程联系起来,造成一种比较宏大的规模。现在社会上对
改革文学有些逆反心理,我想主要是这号文学写得太表层,又成了新的模式。
能不能写了现实生活,却不是就事论事,使它升华起来,叫它寿命更长一点,
我觉得关键是要突破小家子气,一方面生活面要开阔,一方面站的角度要高。
王愚:能不能这样概括一下,一个是视野要宽,一个是视点要高。
贾平凹:我在这一两年中,系统地读过《史记》、《中国通史》这类东
西,怎样从历史的角度上考察目前中国发生的一些事情,把前后历史一看,
有些问题你就会看得特别清,有些东西你当时看是不好的,从历史角度看或
许还是符合历史规律的。比如雷大空,严格来讲,作为一个人他走上犯罪道
路是活该,但从他的举动,从他在这一段历史中起的作用来讲,都是应该唱
赞歌的。如果不站高来看雷大空,你只能把他写成一个坏蛋,一个利欲熏心、
在改革中钻党的政策空子、进行胡倒腾的家伙。
王愚:在这一点上,牵涉到过去文学曾遇到过,现在的文学仍然会碰到
的一个重要方面,那就是道德和历史的关系。文学是人创造的,对象又是人,
是完整的人,不可能不触及人们行为的规范,也就是道德;但人的行为除了
规范的一面,还有变化的一面,创造的一面,也就是历史进程,两者不可能
不一致,但又常常不一致,这就增加了作家审美判断的困难。咱们把话题引
到这个上面,可以更深入地谈谈,我想这对文学如何更深入把握当前这个时
代会有一定的意义。你看,不光是陕西的作家,像山东那一批崭露头角的作
家,王润滋的《鲁班的子孙》,张炜的《古船》等都是在这个方面有较深的
探索。在我们当前历史巨变的时刻,旧的仁义礼智信那种道德规范已经不完
全适应了,那么新的道德规范是什么,好像也没有完全确立起来。在这个中
间怎么从道德上来看我们目前一大批处在改革的旋涡中,并且得风气之先的
人,是比较困难的。我不知道作家目前有没有这个困惑,我们评论家是有这
个困惑的。怎么评价这个问题,说符合历史进步的就可以不讲道德,恐怕是
一种片面的说法,我们传统的道德,当然有许多是束缚人手脚和心灵的,但
也有不少是调整人际关系的,完全抛弃,只能形成混乱;但说人心不古、今
不如昔吧,好像一讲改革,全是不道德的,恐怕也是片面的,而且是一种更
大的片面。那么怎么评断这个问题,我看还是应该采取一种探索性的态度,
而不应该采取判决式的态度,不知你怎样看法。
贾平凹:出现这样一种困惑,应该说是必然的。山东那些很优秀的作家,
写的东西不错,很有启发。我觉得应该提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把道德、历史
和现代意识这三个东西揉合在一块。这就牵涉到怎样看待目前这个社会。具
体拿《浮躁》来讲,怎样看《浮躁》中这些人,比如金狗、雷大空、小水、
石华等;要评价这些人当然只能用现代意识,现代意识就是当代意识,当代
意识严格讲里面也包括一种历史的眼光,不能就事论事来看这个东西,所以,
不能仅仅用道德,尤其是过去的道德标准来评价,如果仅仅用道德来评价,
只能导致黄世仁和白毛女的模式。
王愚:是啊!黑白分明,善恶两极,而且那种评价基本上是以阶级立场
为划分标准,地主阶级必然是坏的、恶的,贫农必然是善的、好的,在当时
是有它一定的现实根据的,在土改时你不这样分法,就无法执行土地法大纲。
但是在目前的八十年代,你怎样评价这个东西,恐怕就比较复杂了。
贾平凹:往深一层挖的话,就涉及到对人本体的生命意识的考虑了。比
如雷大空这个人物,他基本上应算是坏人、恶人,但从历史角度来讲他又有
一定的进步性。就像每个朝代的农民起义一样,起义的很多头子就是土匪,
但从历史发展来看,没有这些人也是不行的,他代表一种进步的力量。就拿
我们目前街上看到的赶时髦的、穿喇叭裤的、留长头发的,或许就某一个人
来说,有肤浅的、庸俗的、不道德的一面,但他总的代表是一种新的风气,
社会时尚,没有这些人的冲击,社会也不一定能够前进,当然这是从长远来
看,从历史发展的高度来看。
王愚:我觉得你这个考虑就深了一层。过去简单地说这些人是好,或者
从反面来讲这些人是坏,恐怕都过于片面,是一种单一的思维逻辑。
贾平凹:代表社会前进的力量,作为一个人来讲,并不一定就应该是通
体完美的形象。
王愚:如果一个作家在这些地方能够更深地思考的话,就不至于把自己
的作品写成一个单一的模式。
贾平凹:当然这里面不是机械地搞那种性格组合,往好人脸上抹黑,给
坏人添点光彩,不是机械的人为的。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你会发现一些人,他
们都是完整的,常常是好处和坏处、善良的和邪恶的东西揉合在一起,又都
和他们的经历、修养、气质相吻合。就拿《浮躁》中的金狗来说,他是农村
追求进步的、有知识的、新的一代,但他本身又带着好多毛病,他既聪明,
又狡滑,也会耍手腕,在男女作风问题上他也常常管不住自己,比较轻率。
但这些东西不是作家硬加在他身上的,他做的这些事情符合他的身份,这里
面写了他和三个女的来往过程。当时写的时候是想从他的婚姻生活问题上,
也能看出他那种浮躁情绪,不是为写男女作风问题而写他的男女作风。田中
正严格来讲是个很坏的人,但他在这种浮躁气氛之下,也有他的悲哀,有他
的痛苦和他的无可奈何的一面,他为了保住他的地位也是牺牲了他的爱情的
人。
王愚:我们现在写改革者的一些作品里,为了复杂,常常写三角恋爱,
甚至四角恋爱,好像为恋爱而恋爱,而不是通过恋爱,写人的心理历程,写
人的内心波澜。像田中正这号人,在爱情上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在事业上
施展了许多手腕,工于心计,但是他本人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十分深沉的悲
哀,在生活中也常常感到一种孤独的痛苦。
贾平凹:他嫂子把他控制着,他后来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王愚:这一点在你的作品中间写得很好,田中正既不能摆脱他嫂子的影
响,然而现在他又非常的想摆脱这种关系,这里面是非常痛苦的,而背后又
是这个大时代的波澜促成的。
贾平凹:金狗被捕以后,英英这个女人也有恻隐之心,她也有痛苦,惊
慌不安。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很次要的人物,就是军区司令,许飞豹表面上
写他很正经,一心想当个清官,实际上他也有他的苦恼,他的老战友的儿女
来找他,他怎么办?因为中国毕竟是中国,从文化层次看,人和人之间一定
要有人情味。他和老战友一块闹革命,他又抚养这个儿子,战友的儿女给他
提出个问题,他又解决不了。巩宝山因为是失利的一派,他知道田家在省上
有更高的靠山,他虽然在中间部位,也奈何不了田家的县委书记,他也痛苦
得很,他也想借助金狗的势力。金狗也正因为掌握了这一点,便借这个打那
个,借那个打这个,我觉得这样写法符合现实生活,也符合人物性格。
王愚:在这一点上,我有这么个想法,你写的田、巩两家,跟你的金狗、
雷大空、小水这些人物,包括组织水上运输队等,揭示了一个比较深刻的问
题,近年来,我们在改革的进程中,逐渐意识到最大的阻力来自于一种历史
的惰性,这种惰性,我们常常归结为小农经济思想和宗法制残余,但这都是
抽象的理论概括,什么叫宗法残余,它肯定不同于春秋战国,汉唐宋元明清,
也不同于民国时候,带有80 年代的特点,这些宗族的东西,积淀在人的心理
层次中,渗透在人际关系间,而且会抹上一层合法的油彩,借助于冠冕堂皇
的理由。如果一个革命者不是彻底打破传统,很可能陷进这个网内,因此,
你由此着手,写出即使是党内、革命的东西,有时又会纠缠着许多宗族的东
西,这样子就写得比较深刻一些。问题在于,你还是写得简单了一些。改革
的大潮迎面而来,震动了各种不同的人,使他们躁动不安,成为一种时代的
情绪,即使陷在网中很深的人,一面有挣扎,一面也会有惶惑,有痛苦,在
他们之间也在经历着一番非常痛苦的精神历程,这一点似乎触及不多。
贾平凹:这些人是各个阶层的,不管什么地位的人都在这里表现一种浮
躁气,不管正面的、反面的,不管你在位子上不在位子上,上面的、下面的,
国家有国家难念的经,从每人本身讲,谁也不想把这个国家搞坏,但这里面
就牵扯到个人的利益,个人对事物的看法,有时就搅合一块去了。
王愚:这就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了。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