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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啊宣桦,”我抬起头十分严肃地说,“你放心,没人盯着你不给你自由!什么时候你烦我了,你也不用这么装模作样,你就直说陈默我烦你了,我要是跟你腻一分钟我就不是陈默!”
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要散赶早儿散,省得大家浪费感情。”
宣桦最后终于把我拖到摊子前面,卖锁的老头儿眉开眼笑,“一把锁十块钱。”
我抢在宣桦前面付了钱。
“要刻名字吗?”
“要!”我干脆利索地说。
“再加十块钱。”
老家伙可真会抓消费者心理。
宣桦这次学乖了,主动往上递钱,我一巴掌打开,从自己皮夹里掏出钞票。
宣桦面子上有点下不去,讪讪的。
卖锁老头儿偷偷在一边笑。
二十块钱买把破锁,我也觉得有点亏,但是……这不是钱的事儿。
我闷着头自己找了个稍微空点的链子挂锁,链子高,我踮着脚挂,宣桦在一边冷冰冰看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突然就觉得特别郁闷,一甩手把锁啊钥匙啊都扔到山沟里去了。
“哎,你……”宣桦急了,“你有病啊?”
“是!我有病你别理我!”我低着头,“你离我远点,看着你闹心!”
宣桦有点激动,“你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说不买吧你非要买,买完又扔。”
“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啊!”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也出来了,嗓子不争气地变了调儿,哽咽着说:“爱锁不锁,我还不稀罕呢。”
回去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口留了张条子,“亲耐的,俺去301自习了。要有电话来就说我学习去了。”这是阿雅。
“记得今天把垃圾倒了,你已经逃了三天没值日了,愿主饶恕你们丫的。”这是丁鑫。
301是我们学校惟一的通宵自习室,深得阿雅这个变态的喜爱。我不喜欢,我喜欢隔壁师大的情侣自习室,不花钱就可以看A片。
以前在网上勾搭上的那个老博士又很不知趣地在MSN上发消息说最近忙什么呢?我回说你管得着吗?他说我为什么管不着?我说我忙着跟男朋友打架呢。他说好好我来助拳。我说你滚,关你屁事。他装得挺委屈似的说:我为你回国来报仇你就这么对待我?
回国?
我问他,“大叔你什么时候跑国外丢人去了?”
“早出来了,国内的美女不待见我,牟办法啊。”
我看看他的网名,“毛主席啊毛主席我日夜思念你”,难怪,敢情是投靠资本主义了。
“恭喜哥哥混上洋务了。”
“呵呵,现在改口叫哥了?”
“那是,街上见条漂亮小洋狗我还认个干儿子呢。有事儿不多聊了,白了您。”
“……”
不管背后信息提示声响成一片,我关了MSN。
电话随之响起。
我不耐烦地拿起话筒:“大过年的你有意思吗?大叔!挺大岁数人了怎么一点儿人格都没有?”
“陈默?”
我端着话筒发愣,“你谁啊?”
那边强颜欢笑,“我……窦……”
啊哈!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驸马爷来找我麻烦,我还活得过今天么?
“你……你还好么?”
“好,你有事么?”我熟读“单身女子行为规范二十一条”,里面有一条:前男友问好不好,一定要说好,不好也说好。
“我听说你……有了新朋友?”
我想起宣桦,心里一酸,嘴上还硬着,“哦,是,不好意思啊我比较水性杨花,没能给您立上牌坊,您千万别怪我。”
“陈默……”那边表演得可真是到位,“别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
窦志鹏犹豫了一会儿,想必被冲得也不好意思太肉麻,寻思半晌缓缓道:“我想请你吃个饭,周日好吗?周六我在晶岳区有个家教。”
哈哈,我拈着话筒哭笑不得,“还有谁?”
“没有了,没别人,就咱俩。”窦志鹏声音正常多了,以为鱼上钩了可以收线了?他大概以为我仙子啊还哭天抹泪等着他回心转意呢。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突兀来约我。想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也不容易,八成公主娘娘没怎么给他好脸。
“咱———俩?”我慢慢地问。
“对。”
“谁跟你是‘咱俩’?”
“……”
“窦志鹏同学,”我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过《狼图腾》吗?没看过?哦,那我讲给你听———人说狼要被夹子夹上了……”
“嗯。”
“会忍着疼把自己的腿咬掉,然后拖着三条腿逃跑。”
“嗯……”
“现在我的一个小爪儿已经血兹呼拉挂你的夹子上了,您这次是又看上哪只爪子了?”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夹子吗?陈默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得体谅我有我的难处啊!难道咱们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窦志鹏真不愧是两届学生会主席,装可怜装得就跟发自内心似的。我恼怒地打断他,“谁不甘心?我告儿你啊我上大学以后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儿就是答应跟你分手了!你还有脸跟我提过去?窦志鹏,我真他妈的想抽你!散了就散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没事儿就快点撂电话吧,别让赵雅丽逮着,你又得栽赃说是我勾引你。”
耳中传来一声巨响,我想窦志鹏一定是用赵雅丽她爹办公室的电话,周末赵院长不在办公室,窦志鹏对自己的东西很爱惜,绝对不会这么粗暴对待。
好笑不好笑?陈世美要秦香莲体谅他的难处?他一个新世纪的大老爷们儿又不是封建时代的黄花闺女,难道是赵小姐强暴他?他身怀六甲不得不从?
我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我曾经无条件地相信窦志鹏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时我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就可以等到幸福。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命运不是善恶相报因果轮回那么简单。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爱过的人可以不看。我知道有些事,他可以做,她却不能。若是他不愿,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改变的。男权社会里,说到底男孩子占很大便宜。那又有什么?吃软饭并不是他的发明,既然他心甘情愿卖身求荣,我也无话可说,只怪自己当初瞎眼。
只有一条,卖就卖了,别打出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招牌。做了婊子,牌坊立得再大也还是个笑话。公道自在人心。
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宣桦一直不肯来道歉,只是发短信给我,“你干吗呢?快回来。”
我不理他。
第四天接到了他的电子邮件,“还生气啊?”
不够严肃,我还是置之不理。
在冷战了一星期之后,宣桦终于承认了错误,但是态度还很不严肃,挤牙膏一样敷衍了事,一看就是想蒙混过关的意思。
“什么态度?写检讨!”我嗓子有点儿哑,都是上次哭坏了。
“对,写检讨!”阿雅声援我,“我们陈默可是美女作家,写不深刻了甭想过关。”
“我怎么觉得你骂我呢?去去哪儿凉快哪儿站着去!”我回头对阿雅说,再转过头来,“你不许笑!写你的检讨去!”
“检讨。”宣桦伸出手,信纸中间夹张照片,我抽出来,上面是我和他在山顶拍的照片,我站在宣桦背后掐他脖子,他很配合地把舌头吐得老长,两人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那天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真的。”宣桦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说,“后来我又自己买了一只挂山上了。默默,我不是不珍惜……”
我闷着头不说话,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你说你也不是个小孩儿了……”
我哇地哭出来。
后来宣桦变魔术一样拿出个袋子来,“这个,给你的。”
包得挺严,我接过来打开重重包裹一看,脸立刻红成猴屁股———是那天我在“爱慕”专柜试的那套内衣。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我蚊子哼哼一样地问他。
“问赵雅的。”宣桦笑得邪邪的,“这个颜色很衬你肤色。”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不说什么都没看见吗?”
……
“老婆饶命。”宣桦站在屋外面拉着房门笑,“我本来是准备夸你身材好的。”
“流氓!”我恨恨地骂,“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色!”一边骂一边打量着衣服。吵一架就给送一套爱慕……那,我还看上套黛安芬呢……什么时候再找碴吵一架?我胡思乱想。
“少在我眼皮底下———打情骂俏的,”阿雅端着碗粥闲闲地走过来,“自己屋里丢人还丢不够?我都替你俩不好意思。”
宣桦面红耳赤,赶快进了屋儿,我俩对着眼看了半天,宣桦傻笑,我别过脸。
“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宣桦说。
我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在寒假到来之前,还有一场象征意义的考试,我差点忘了。
人到大三,激情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只有班头儿和吕小倩之流还在拼命刷青漆装嫩在老师和新生面前蹦跶(阿雅话说“伪高潮”),那也是职业需要,谁愿意看下属一副萎靡不振的德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都不容易。
逃了有快俩月的课,重回教室看见老师都有点眼生,其实我上自习上烦了,偶尔也会来上节把课,坐最后一排做英语仿真试题,小山一样的卷子层出不穷,做也做不完,就好像高考那时候天天做大卷子,做完黄冈的做海淀的,做完海淀的做苏州的。做到六亲不认就认得卷子。宣桦那个畜牲还经常看着卷子上的涂改痕迹鄙视我,我问他题,要是有点难度的还好,要是题弱智点或是我粗心大意犯了不该犯的错,他非但不给讲还极其鄙夷地说“Banana”,可不是香蕉,是骂我“傻瓜”。我属于情绪型的选手,热情被人一打击,越发接二连三地出错误,宣桦看着我的卷子,从头到尾至少说了十个“Banana”。我都快成盛产香蕉的洪都拉斯了,一怒之下我把卷子带进课堂,再也不让他看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
同学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大家凑一起唠嗑重新熟悉,“你这两天在哪儿呢?”“三教啊。”“嘿!我也天天三教怎么没看见你呢?”“你除了美眉还看得见别人么?”
老师一声咳嗽,“上课。”
老师习惯给十几二十几个人上课了,骤然看见坐得满满的课堂还露出一点骇然之色,当下受宠若惊地拖过花名册,“同学们下课后来签到。在课堂上发过言参与过讨论的同学也写个名字条儿交上来,平时成绩可以加分。”
丁鑫立刻趴桌上写条儿。
“如花你不要脸有个限度行不行?你上过课吗?还发言?欺负老师不认得人啊?”
“你们那是心理素质不行。”丁鑫潇洒地把条子递上讲台,“哥哥我玩的就是心跳。”
我用两种字体签完“陈默”和“赵雅”,以前同宿舍的苏惠拍拍我肩膀,“替我跟胖子签一个。”
我只得换支笔又写了俩名字。
“跟你家胖子挺好的呀?”我问,“毕业以后怎么商量的?”
“没想过,先混着吧,毕业以后?嗨,我是重视事业的狮子座,到时候当然是怎么实际怎么来。你怎么的,还是单身?一个人不无聊吗?”
“一个人无聊总比两个人一起无聊好。”我龇牙笑,“小心被胖子吃定了,整个小胖子出来。”
“嗐!我才不要孩子呢!老娘拼死命划拉钱供个小兔崽子挥霍?不爽!”苏惠一挥手,“你别装了啊!听说最近傍上一老头儿?有钱?”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老头儿?”
“不说是工大一教授么?你俩一见钟情,形影不离。赵雅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俗着点说是西门庆遇上了潘金莲……”
我明白过来了,哈哈大笑,“是,是,我是傍了一老头儿,谁嘴这么长啊?八卦也得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你管他谁说的呢?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唉姐姐跟你说啊,要搞就搞个老得快死的……”
“我干吗要搞个快死的呀?”我争辩,“没那么老……”
“那也行啊。嗐!喜欢酒总比喜欢酒糟好,没孩子吧?”
靠啊!
考试前核工程技术老师开了个动员会,“同学们啊,我知道你们最近都很辛苦。”
“辛苦辛苦,老师您也辛苦了。”
“所以呢,我也不想难为你们,这次试题都很简单,卷面分一般给得也比较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