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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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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福不看小说,却能同阿城、莫言、刘索拉、王安忆他们聊得火热。畅谈对方作
品的长短。还常常说得某些青年大作家们脑袋就如舂米机似地捣古不停。当然,我们
编辑部几位同仁肚里却悬了一面镜子。福公的宏论无一不是来源于我们那些开开合合
永不停歇的嘴巴。老福组织和编辑的小说,连连被转载、被评论、被拍电影,眨眨眼
功夫,已经踩着我的脚后跟了。他常常笑着说:当编辑花不了我十分之一的精力。确
实如此。他的小说一篇一篇地在全国四面八方的地市级刊物上发表出来了。我常常看
见他将“经送审未能通过十分抱歉欢迎赐稿”的稿签和不曾翻看的来稿,寄还全国四
面八方的地市级刊物的编辑。我知道这样的稿签他请收发室的娅娅抄了几千份。他帮
娅娅搞到一台东芝冰箱。他自己搞到了一套三居室的新单元房。老婆孩子也都调南京
来了。团圆之日他请我吃饭。我惊讶地望着他老而弥骚的妻子和已经齐了他肩高的儿
子,问:“你不是对主编说没结婚么?”
    他眼睛睁得比我还圆还惊讶:“我说了么?不会吧。”
    我细想想,是没说:“我,我,咳,我,我没结过..”什么的,结过什么呢?
至于主编那头,他帮主编调了一套又大又有管道煤气的新住房。
    喝得晕乎乎时,我忍不住向他取经。
    他脸上堆起一嘟噜肥肉说:“钱。”他的眼睛圆成了两枚铜币。
    我说:“雷锋呢?”
    他一愣,随即哈哈哈哈笑起来,笑罢擦擦眼泪问我:“有相,你也凑乎算个作家,
我考你个生活常识,怎样?”
    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问:“一盘虾有大有小,一桌工人怎么吃法?”
    我说:“从大虾吃起。”
    “剩什么?”
    “汤都剩不了。”
    他咧开嘴笑笑,又问:“一桌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吃呢?剩什么?”
    我想了一会,说:“剩一只最大的。”
    “怎么吃的?”
    我又想想,说:“从第二大的虾吃起的。”
    “你他妈真有眼力!”他捶了我一拳,又诡谲地一笑:“一桌雷锋怎么吃法?”
    我一愣,问:“一桌雷锋?”
    “对。或者说,雷锋、王杰、门合、李文忠、焦裕禄、王国福、杨水才、欧阳海
一起吃那盘虾。”
    我想了很长时间,摇摇头。
    他说:“从小糠虾吃起。”
    我说:“那多古怪。”
    他又哈哈哈哈笑了:“人不自私就古怪了嘛。”
    “那..”我还想辩驳,嘴张开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培根同志教导我们说:不要信任那些自称蔑视财富的人。因为他们之所
以蔑视财富,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财富。假若他们一旦搞到钱财的话,恐怕没有人
比他们更敬奉财神了。培根这小子有些道理。现在谁不向钱看?国家不准卖大宗香烟,
可国营商店把美国烟和云烟全卖给倒爷。倒爷翻两番翻三番倒出。一个星期就闹个万
元户当当。国营商店里大大小不也都闹个千元户当当?谁管?个体户卖的饺子包子,
尽是面粉疙瘩。肉呢?税务人员蹲茅厕里拉稀去了。就不谈那些同外国谈生意的家伙
了。贵点进,便宜点出,人家抽出点小赚头请你出国。出趟国一套西装就值几百。带
回一套进口家电能抵你苦攒二三十年工资。亏在哪里?还是国家。反正亏一亿摊到你
个人头上才一大毛。精神文明,学雷锋,谁骗谁呀?报纸一边宣传精神文明,一边出
卖版面。你厂长经理要宣传产品么?要为你歌功颂德替你铺平升官大道么?好,我们
请名作家给你写报告文学!你们企业搞得好赚了大钱请赞助万儿八千支持精神文明!
不信?我说的都是党报上登的。至于漆家具的立德粉做护肤美容霜,工业酒精造酒毒
死几人甚至几十人之类的事更是屡见不鲜了。警察抓、法院判,七个葫芦八个瓢,摁
了这头那头起。就你庄有相傻帽儿一个,还纯文学呢?谁看呀?咱们刊物得过那么多
奖,如今订数万儿八千,都是图书馆和学校订的。零售额不就等于个零蛋?你那《蝙
蝠》飞出去二十多只了吧?谁都把你当笑话。《天上文学》倒是纯模纯样的文学,可
你没名气,上不了天。名气也是钱,和权力一样。都是钱。你的《蝙蝠》发出来不会
有二十人看。不信我同你打赌。《天上文学》自然不愿做傻瓜为你一个无名小卒去赔
本。有相老弟!我看你该清醒了!如今是真正的唯物主义时代了。精神那东西,早就
象朵云在天上飘来飘去了。老百姓把赚钱的摊子摆在改革开放的大树底下,管你不云
没云,管你脚底风耳边风。你想想这许多年忽儿反左忽儿反右,你到老百姓那里去问
问,根本没人搞得清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你这个纯文学搞得清么?反左的时候说老左
搞僵化反对改革开放, 反右的时候说改革开放过头了资产阶级自由化了。 可我家这
《现代汉语词典》说:右是保守的反动的;左是进步的革命的。还有形左实右形右实
学有带引号的形‘左’实右形‘右’实左,你搞得清么?什么也搞不清。你永远无法
搞清。许多老百姓是干脆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你别急呀。我不是说如今搞文学的
就活不了。武有武法。文有文法。文学也有活法,写小说也可以赚钱发大财嘛。条条
大路通罗马,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路是有才气的大作家。一篇小说能刊登一二十遍。
先有刊物发表,后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说选萃》分别转载,而后又是收
入一九XX小说选、得奖小说选、探索小说选、X省小说选、X市小说选,后来还有
XX作家小说集、XX作家自选集、XX作家文集、XX作家全集。还有一篇小说几
个刊物同时发表的。大作家一稿多投不犯忌。法不治大。另一路是写凶杀侦破色情武
功的作家。现在这类杂志泛滥全国。稿费高着呢。你我当然不属于写那些东西的。我
们没饭吃了么?也不是。我们不是编辑么?不是挺有名气的《大众月刊》编辑么?别
往《天上文学》寄,人家高我们一等,眼睛长在额顶上。我们可以往下寄,下面成千
上万的编辑想在我们这儿发作品。你的东西一寄去,他就给你发。短篇为好,改个鬼
啊神啊之类的题目,他搭在粗俗小说堆里发,不会影响发行量。他若给你寄稿来,你
就写个‘经送审未曾通过十分抱歉欢迎赐稿’,退给他。这叫各人头上一方天,八仙
过海各显神通。你若坚决蹲在纯文学的茅坑里做清白石头,那就只好臭到底,到头来
在你的鸟巢里窝成一只白头翁。有相,我狗日的一直把你当小弟弟看,真心希望你好。
换个人啊,我能把这诀窍说出来?除非我疯了!有这么多时间同别人废话,我准保已
经一个短篇写完了。“
    这时候他的眼圈红了。不知是疼我爱我还是被自己的善良真诚感动;不知是喝多
了酒还  哀悼牺牲了的那个本该诞生的短篇..
    我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奇痒。我睁开眼看看,一只苍蝇在我脸上爬来爬去,爬到鼻
尖上,伸一伸腿,展一展翅,弄出一粒屎来。我伸出无力的胳膊挥了一下,苍蝇嗡地
一声腾起,绕个圈子,又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无能为力。你知道我不是老福。人不可能都象老福那么精明聪颖。你知道这并
不是我的错。

                                四  沙漠情

    “长江路。长江路下车。”
    我慌慌忙忙跳下车,呆呆地望着2路车西去的背影。我记得先前我躺在床上,昏
黄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我身上。窗外紫金山上的天色已渐渐黯然。我又习惯地想起了灯
火辉煌的新街口,想起妖艳风骚的女人的香味。我四肢乏力却又坐卧不安。发着烧的
血液在血管骚动不歇。我记不清是怎么出门怎么坐上2路车又怎么会在长江路下车的。
你知道我在生病,你知道我又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你知道我的鸟巢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苍蝇,除了门口平台上一撮一撮干了的狗屎。你知道我饿了。
    我茫然地回过身来。我发现我身边默默地站着一个姑娘。一双挺有灵气的大眼睛,
正腼腆而欣喜地望我。那抿着的薄薄的嘴唇好象在说:猜一猜谁来吃晚餐。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好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手拨弄着粉红色的的确凉衬衫的钮扣。
    周围来往行人的目光将我的脸烤得热辣辣的。我说:“还没找到人家?”
    她说:“农忙过了,都出来了。”
    我的眼光从她微微隆起的额头,慢慢移向她长睫毛下羞涩含笑的眼睛,小而秀气
的鼻子,薄薄的紧抿的似乎时时在微笑的嘴唇,微微翘起的下巴,细长的浅灰色的脖
子,耸起的青春的胸脯,细细的腰,修长的腿,半新的中跟凉皮鞋。女为悦已者容。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几下。
    我说:“我请你看电影。”练了几百遍的“给你两块钱”没能说出口来。
    没想到她很快嗯了一声,脸飞红了。
    “走吧。”我看看表,又从口袋里摸出那只大口罩戴上。她噗哧笑了。我的心一
动。她笑的时候好看极了。
    我把口罩撩开一条缝问:“笑啥呀?”
    她说:“不闷得慌么?”
    我说:“不闷不闷。”
    她说:“干嘛罩这东西呀。”
    “牙..”我没说下去。我不想骗她。她已咬了我的钓钩,迟早都会知道我没什
么牙病。我看看她。
    她正用纳闷的眼光看我。眉心里轻轻地浮着一朵疑云。
    我说:“人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
    她说:“什么叫莫名其妙?”
    我说:“就是说不出道理。就象你为什么生在安徽农村。你若生在城里,可以当
演员呢。”
    “哄我。”她抿嘴一笑。
    “真的。城里没几个有你这么漂亮纯真的。”
    “什么叫纯真?”
    我说:“就是又纯洁又真挚。”
    “什么叫纯洁真挚?”
    “纯洁就是纯粹洁白,没有污点。真挚就是真诚恳切。”
    她还是一脸迷惘。
    我想了想又说:“纯真就象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就象一个干净透明的池塘。就象
十五的月亮。”
    她羞涩地笑了:“我哪有那么好呀。我们村里说人漂亮都说是象一朵花。”
    “那是村里人纯真的多,所以就看漂亮不漂亮。不象城里,漂亮的人多,纯真的
人少..”
    她眼睛一亮,笑了说:“村里人都说我是百里挑..”她的脸又腼腆地红了。
    “你还可以当舞蹈演员。”
    “我妈跳过宣传队。跳喜儿。后来就有了我。我爸是个上海知青..”她眼睛里
闪耀的光彩突然黯淡下来。
    “他现在..”
    “我没见过他..”她细眉微微耸起,怅惘地望着远处昏黄朦胧的灯光。
    哦,对不起,我不该问。外国人总是这么说的。我没说。说了她也不会明白。我
默默地伴着她向前走去。
    青春电影院在演西班牙的《沙漠情》。
    一进电影院她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弯着腰小鸡儿一样活泼地跑来跑去找座位。开
演后,她不停不歇地问我。我高的矮的是哥哥和弟弟么?他们是好人坏人呀?好人为
什么跟了别的男人走呀?他们去这大沙漠干什么呀?这么热这么干有什么好玩的牙?
什么叫摄影呀?拍照干什么呀?事业是什么呀?为了事业就要吃那么多苦么?
    “为了事业就要吃那么多苦么?”她闪起黑黑的眼睫毛问我。
    我的心猛地一颤。你知道我想起了我的《蝙蝠》。事业。事业是什么?事业。事
业。冥冥之中的事业之神怎么会把我的事业同《蝙蝠》萦系在一起。为了《蝙蝠》,
为了菩萨,为了阿木,我就该吃那么多苦么?我的胸腔象是干涸了的河床,嗓子里干
渴得冒烟。我象一只迷途的老羊,四处寻找嫩草和甘泉。我知道我的甘泉就在我身边。
我象渴望甘泉一样渴望她的小手,仿佛她那纤弱的小手就是一注涓涓的小溪。可是我
不敢。我又怕她喊起来,怕她把我看成坏人,怕她站起来惊惶逃窜。我嘴里不停地回
答,脑子飞快地转动。后来不知怎么想起了《红与黑》里于连与德瑞娜夫人勾搭的那
场戏。我悄悄地把胳膊挨着她的胳膊。她的胳膊轻轻一抖却没移开。真同电影里一样。
我又挨紧一点。她还是没动。我终于抓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抽走。我于
是轻轻地抚摸她的手。她的手纤细柔软,只有手心有几颗硬硬的茧子。我的血液疯狂
地流动着。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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