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鱼津竭力不去想小坂。一想到小坂,简直要发疯。小坂仰面躺着(鱼津总觉得是这样的),身上的积雪恐怕已有一两尺厚了吧——鱼津这么想着。
鱼津和其他人一起围着火炉。他默默无言,别人也回避和他谈话。因为他们很清楚,任何语言都不能安慰一个失去朋友的登山运动员。
鱼津虽然一声不响,可是他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却活跃得很。眼睛凝视着小坂的脸;耳朵在听着小坂的声音;嘴巴也在不停地和小坂唠叨着……
“……那天我不该和你掉换,应该我来领头。小坂!你当时为什么提出要和我掉换位置呢?如果不掉换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故的呀。那天被困在A壁岩缝里的时候确实很不好受,风雪迎面扑来,真冷!当时你擦了一根火柴,袋形帐篷里突然亮了起来,不一会又暗了下去。就在那时候,小坂,你说出了那句倒霉的话——明天我来领头。”鱼津还这样说:“……小坂!记得你喜欢杜布拉的诗,是不是?一喝醉酒,你就爱朗诵杜布拉的那首诗——《如果有那么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死在山上,
我的登山老伙伴哟,
这篇遗文就留、给你:
请你去见我妈妈,告诉她:
“我死得幸福,因为我就在母亲身边,毫无痛苦。”
请告诉我爸爸:“我是个男子汉。”
请告诉我弟弟:“接住!接力棒就交给了你!”
请告诉我妻子:“没有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就象我没有你之前而活下来一样。”
留给孩子们的话是:“你们会在伊丹森的岩壁上找到我
的指痕。”
对我的朋友——你,我要这么说:
“请你拾起我的登山镐吧!
我不想让登山搞蒙受耻辱死去。
请把它带上美丽的岩台,
造个小石家,将它插上!”
“小坂!我将按照杜布拉的期望,也把你的登山镐拾起来——为了不让它蒙受耻辱死去。我要把你的登山镐带到我们曾经露营过的那个小岩石缝去。在那里堆个石冢,把它插上去”
为了小坂,鱼津真想这么做。泪水时常透湿鱼津的脸颊,可是他自己完全不觉得。他无暇注意到它。鱼津一动不动,不停地和小坂讲话——小坂!你啊……
尽管这样,一到晚上,鱼津却能早早入睡。白天不断地和小坂谈话,谈累了。
到了六日,雪还在下。既然搜索不得不停下来,M大学的学生们和第一山岳会的成员们都没有必要在这里停留下去,但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又没法进行下一步的活动。等天气转晴,这两个队都想按照各自的预定计划,出发去登原来的目的地——北穗高峰和后穗高峰。
六日晚上,又有两个人来到这个拥挤的客栈。他们都象雪人一样,进门后异口同声地问:“小坂只怎么样?小坂兄呢?”他们是小坂所在公司的年轻职员。
到了七日,雪依然不停。M大学的学生们和第一山岳会会员自然而然地商谈起来,决定在当天十点钟出发,冒雪前进到横尾小屋。学生们要登后穗高峰,第一山岳会要攀北穗高峰,虽然目的地不同,但在这里徒等雪停也没有意思,还是先挺进到横尾小屋再说。
十三个年轻人都套上滑雪板,捐上背囊,然后一个个对鱼津简短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从德泽客栈出发了。鱼津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只见他们从客栈前面不远的地方向右转弯,进入树林,活泼爽朗的讲话声一直在周围回响着,不一会儿,一个个消失在树林里。只有细小的雪片不停地飞舞。
这天,鱼津仍然整天守着突然冷清下来的客栈,坐在炉旁沉默不语。今天役象昨天那样去同小坂乙彦说话,但心情比昨天更难受。
看管客栈的S和小坂所在公司的两个青年的低声谈话不时传入鱼津的耳朵。在这客栈里,小坂遇难的事情似乎成了忌讳的话题,谈话都不涉及小坂。直到这天晚上,有关小坂的事情才成为他们的话题。
“无论怎样,明天一转晴,我们再去找一遍。”说这话的是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名叫枝松。
“要在本谷仔仔细细地找。”答话的青年名叫宫川,年龄和技松相仿。这两人毕竟是在专门发行有关登山的刊物出版社工作的,看来对登山有相当的经验。
一直缄默不语的鱼津听他们这么说,也开口了:“我也要去。不过,不知天气是否靠得住。”
“我想可能会转晴的,你看天空亮点儿啦。”宫川接着问:“天气可能没问题,要紧的倒是鱼津先生您行不行?”
这时,正在做饭的客栈看守人S停下来说:“不管雪停不停,你们到本谷一带去走走看!一到那儿准会挨上雪崩!”他的口吻有点严厉。
鱼津也很清楚有雪崩的危险,可是不寻找小坂而这样回去,他受不了。
“也许多少会有危险……”枝松说。
S抢着说;“危险不危险,你们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看!”
“不用担心,我也去的。”鱼津说。
“不行的!不行,不行!”S说。他根本听不进鱼津的话。S这个人,其貌不扬,动作迟钝,为人和气,可这时说话不客气了。两个青年人介在鱼津和s之间不知所措。S又说:“鱼津先生本是个不会蛮干的人,怎么搞的……这不好!心情可以理解,但这样做不好!”
枝松便说道:“算了吧,鱼津先生。是我不好,我不该开这个口。恐怕小坂兄也会不高兴的。算了,不干了吧。”
“对!这才对啦。”S制住了他们的念头。鱼津不作声,眼睛盯着炉火。
如果自己现在就停止搜索,那么小坂的身体在雪地里一直躺到春天,没人过问,直到四月或五月间化雪以前,小坂将仰面躺着,脸上、手上、脚上都盖上三四尺厚的雪,那该有多重啊!鱼津忽然感到这重量压到了自己身上,于是抬起脸。S的眼睛和鱼津的眼睛相遇,他盯着鱼津的眼睛说:
“你放心吧,小坂的躯体,我会在这里一直守到春天的。你不如早点下山去安慰小坂的家属更好。”
S的朴素语言,消除了鱼津心里一直解不开的疙瘩。
“好吧,小坂交给你了。我们明天就下山。”鱼津说。
第二天起来,雪已经完全停了。走出客栈一看,客栈、广场、树林全都披上了银装。没有太阳,但天空是明亮的。鱼津和两个青年决定上午就离开德泽客栈。
包括S在内的四个人一起在炉旁吃好早饭,抽了支烟,鱼津开始做出发的准备。他手里系着背囊的绳子,心里在估量:一走出这客栈,必将有一股抵挡不住的寂寞感向自己袭来。
他和两个青年向将在这里过冬的S告别后,离开了德泽客栈。这已经是十点钟了。走到客栈前面的广场尽头,鱼津回过头来看了看。S还站在客栈门口注视着他们。鱼津向s举手示意后,回身从S的视野里渐渐消失了。
当他估计S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时,突然止步,仰望前穗高峰,虽然没有阳光,但盖满雪的山峰犹如屹立在自己身边,伸手可及。东坡的雪似乎已经剥落,露出一小片黑色。
鱼津知道再过一会儿就望不到前穗高峰了。想到这里他难分难舍,怎么也离不开。
“鱼—津—先—生—”传来了枝松的呼叫声。
“嗳——”鱼津应了一声,依然伫立不动。枝松大概是对鱼津不放心而转回来的,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枝松的身影。
鱼津只得在雪上滑起来。小坂!我先回去一下,很快就会返回来的!
这以后他登着滑雪板直往前冲,不一会儿赶上了两个青年人,三人就地休息了片刻。梓河已经结冰。对岸的明神山脉中的几座山峰露出锯齿般的严峻姿态。小坂长眠的前穗高峰已经从鱼津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十二点半,三个人到达了旅馆的冬季小屋。先向旅馆的T道谢,多谢他照应,并请他打电话到松本,叫汽车在泽渡等候。于是离开了那里。
鱼津一行抵达泽渡时,已近晚上六点。整个村庄披着银装,寂静无声。虽已入夜,积了雪的路面明亮可见,当中有一条村民踩出来的小道。
鱼津比两个青年迟一步到达西岗店。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背着电灯光站在门口。鱼津脱滑雪板时,那个可能是出来接他的人只是默默地俯视着他。
鱼津起初以为对方是村里的姑娘,当他走进店堂前闻到了一阵香气,这才发现是小坂的妹妹。“他早就听两个青年说过小坂的妹妹阿馨已在泽渡等候,可依然吃了一惊,好象这时候才知道似的。
鱼津面对小坂的妹妹,一时讲不出话来,对于小坂的身亡,不知从何谈起才好。鱼津感觉到对方的脸正朝着自己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店里的电灯光照亮着对方的半边睑。两人面对面站立了片刻。鱼津感觉到对方突然向自己靠近了两三步。只见阿馨抬起两只手掌,捂着胸口,朝着他直扑过来。鱼津赶忙扶住她的身子,说:“请原谅我!”话是自然地发出来的。阿馨把脸颊紧紧贴住鱼津被雪打湿的胸口,发出了抽泣声。
“他见我疲乏了,代替我在前面领路。”
“………”
“这就坏了事了。”
“…………”
“就在离爬完岩壁还有十来米的地方……”
鱼津每说一句,对方就把脸更紧地贴住鱼津的胸口。“我……”过了一会,小报妹妹才开口说,“现在让我哭一哭吧,就这一回,以后决不再哭了。”说着,’象获得批准似地又呜咽起来,象羚羊那样细长结实的身体颤抖着。鱼津任凭她爱怎样就怎样。
这时西岗店的女主人探出头来说:“说什么也得先进屋吧。”
听到这声育,阿馨倏地一下从鱼津胸口离开,退了两三步,又和先前一样面对鱼津站着。
“请你多加宽恕,我使你哥哥出了这种大事!”鱼津再次这么说时,对方慢慢地摇晃着脑袋,就象小孩子表示不愿意时那样,视线仍旧盯着鱼津的眼睛,然后用手拭去眼泪。
“哥哥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愉快。承您照应,多谢了,我替哥哥向您致谢。”她的语气颇镇静,不象是刚刚哭过的。
鱼津走进店里。
“真是飞来横祸。”女店主说,“前几天还在这里好端端地喝着茶……”
鱼津等人在店内上间里的火炉旁吃了晚饭。鱼津已经好几天没有这么象象样样地吃晚饭了。
晚饭未吃完,从松本开来的汽车到了。这是上高地旅馆T打电话叫来的车子。年轻的司机也走进客店吃了汤面。
“路上的积雪很厚,又是走夜路。时间上要留有余地哪。”
听司机这么说,鱼津等人决定立刻出发。从这里起,不需滑雪,也不用走路。鱼津换好衣服,最后理了理背囊。他边理边想:若在在常,现在是工作完毕、十分惬意的时候了。可是眼下呢,极度的疲劳,失事后把挚友留在雪山里独自而归。一种难以名状、无法排遣的心情袭扰着他。他从中学时代起登山,十几年来,哪一次回来时也没象现在这样颓丧和寂寞。
鱼津准备完毕,走出店内时心想:下次再来就是我一个人了。还能找谁同行呢?若是小坂还活着,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还能和他一起来登山,如今失去了小坂,往后我只能一个人来啦。
鱼津站在雪路上,不知怎么的,很不想上车。白天离开德泽客栈不久,当前穗高峰即将从眼帘中消失的时候,他曾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不愿离开。现在他再次出现了同样的情绪。
司机在路上弯腰检查缠在轮胎上的防滑链条。鱼津便在雪路上往上坡信步走去。他低头沉思:啊,真不愿意离开这里,我将到没有雪的地方去了,那里的绵长的公路上,连一片雪也没有,只有明亮的电灯和闪闪烁烁的霓虹灯,那里逢集着与这事件毫无关系的人。
“鱼津先生,您还不上车吗?”
鱼津口过头去,见阿馨站在那里说:“不过,可以再等一会儿。”
鱼津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但阿馨确实是这么说的。鱼津不由得定睛凝视对方。当然,单凭雪光是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的,但鱼津的视线还是盯住了对方的脸庞,心想她知道我现在不愿意离开这里,她看出了我的心情,在体贴我。隔了片刻,鱼津说:“上车吧。”他跟在阿馨后面朝汽车走去,沾在裤子上的雪也没掉掉。
汽车在积雪的夜路上慢慢驶去。轮子时常打滑,每遇到这种情况,车子就稍往后退一退,然后略微加速,趁势冲过去。
鱼津坐在面向悬崖的左窗边,崖下流着梓河。小坂的妹妹坐在中间,右边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