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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喝了啤酒,饭还没吃,我就吃你这个吧。”
阿馨一下子露出了快活的神情。说:“好,那咱们就一块儿吃。”说着站起来问道:“厨房间是这边吧。”她走出房间。
鱼津身子倚着桌子。他到这时候才觉得很累,甚至靠着桌子都感到吃力,想躺下来。从早晨起一直紧张着的精神,随着醉意袭来,一下子松垮了。鱼津想现在最好是单独一个人呆着。他虽想到阿馨在不熟悉的厨房里可能会有困难,然而自己已经累得不能动弹了。
过了一会,阿馨沏好茶端了进来。茶壶里装满了浓茶,连同两个茶碗放在托盘上,还有一碟蘸寿司用的酱油。
“酱油是哪儿来的?”
“我估计您这里没有,所以装在小瓶里带来的。”
“想得真周到!”鱼津嘴上这么说,而心里却急切地希望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他往嘴里塞进了两三块寿司,便搁下了筷子。
“您很累了。”
“不,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呐!您躺着吧。”
鱼津又说了一遍:“没什么。”
“您这不是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嘛!”
随着阿馨这句话,鱼津躺倒在席垫上了。他已经顾不得体面不体面,闭上眼睛,忘了阿馨就在身边。
鱼津觉得如人五里雾中。嘴里嘟嚷着“看不见”、“哪儿也看不见”这句没有意义的话。
鱼津就这样躺了一会。他忽然清醒过来,抬起了头。这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阿馨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伸得笔直的两手撑在双膝上,俯着脸,似乎强忍着呜咽。
“你怎么啦?”鱼津坐起来问她。
阿馨依然保持原来姿态,纹丝不动。一会儿,她用手帕揩了揩泪水濡湿的双眼,抬起了脸,表情是严峻的。她那被泪水润湿的眼睛,鱼津看起来觉得格外晶莹。过了片刻,阿馨装出笑脸,而那笑脸又使鱼津觉得分外清秀。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我是有点儿醉了。”
“太气人啦,尽管试验的结果是那样,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相信鱼津先生的话!鱼津先生不是多次讲过,登山绳是断掉的嘛。”阿馨这些话,好象是在面对着看不见的“他们”说的。鱼津感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的情感向自己身上渗来,轻柔地抚动着自己的心房。
“也有些人怀疑你哥哥会不会是自杀。”
阿馨瞪大眼睛“呀!”了一声,“那是真的吗?”
“哪能!真的还了得!”
“可不是。”
“不过,假设他有什么要自杀的念头的话,你怎么想?”鱼津想听听阿馨会怎样回答。
“这……可是,我想,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哥哥也不会在山上自杀的。您说呢?”
“当然不会自杀。哪有在山上自杀的登山运动员!有的话,那是冒牌的!”鱼津的语调是激动的。接着又说:“还有一些人认为登山绳松脱了,而我是在掩饰他的过失。”
“哟!”阿馨又和刚才一样,瞪大了眼睛。“不会有那种事吧?”
“哪会有!”
“那我放心了。您和哥哥是不会出这种纰漏的吧?”
“那是不会的。我们不是一年两年的工夫了。我只不过告诉你,有这样那样的看法罢了。”
“他们怎么搞的!您不是说断掉的嘛!真是坏心眼!”
“凭我一个人说,是说不通的哟。”鱼津觉得和阿馨这么说着、说着,心情轻松多了。他触到一颗纯朴的心——它能够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话。
“您为哥哥陷入困境,这叫我很难过。我想替您出点力,可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要是男人的话,这会工夫我会约您一起上山的,可是……”
“这不是你哥哥一个人的事,是我和你哥哥两人弓!起的事件。暂时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但是以后问题会水落石出的。”
阿馨忧心忡忡地应道:“是吗?”
“我打算等雪一开始融化就立即上山去。只要找到你哥哥的尸体,就算解决一半疑问了。我们将发现登山绳系在他身上,同时也不会看到遗嘱或类似遗嘱的东西。”
“哎呀!真的对哥哥有这么些怀疑吗?哥哥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这样怀疑的吗?”
“没有的!”
“不过,我想要是一点儿也没有的话,就不会引起这种怀疑的吧。”
“抱着这种看法的,只是极少数人。”
“八代夫人?”阿馨这句话,简直是一针见血。鱼津愣了一下,看了一下阿馨。
“是的吧?”
“不。”鱼津含糊其词地答道。觉得没有任何必要把小坂和八代美那子的隐私告诉阿馨。
阿馨接着又说:“不知怎么的,我总以为是的。前些时候,我拿着哥哥的照片去看望八代夫人。可是她对哥哥没有一点爱情。我以前一直会以为哥哥和她是相爱的,我一定是猜错了。是吗?”
“这……”鱼津还是支支吾吾的。“不管怎样,找到了你哥哥的尸体,那些疑神疑鬼的问题,都会烟消云散的。然后就只剩下两个问题——要么是登山绳自己断,要么是我割断的。”
“你割断?什么话!”
“无聊,但也没办法。这两个问题迟早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吧。无论怎样,得在最近期间去发掘你哥哥的尸体。”
“我可以跟着去吗?”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雪还深,恐怕困难。”
“不要紧的,虽说我不是登山运动员,但是滑雪也许比您还拿手呢。”阿馨说着,脸涨得绯红,连鱼津也吃惊了。
第七章
樱花开得快,谢得也快。
如同往年一样,美那子今年又没有好好地赏过樱花。到车站附近买东西那会儿,看到樱花才半开,可是再过四五天出去的时候,却已经剩下绿叶了。
美那子经常到向阳走廊上去观赏邻居柿树上的嫩叶,一星点儿的绿叶眼看着一天天大起来。嫩叶的成长,使人感到春日的时光正在飞逝。
美那子每天早晨都要把三种报纸浏览一遍。登山绳试验后的两周间,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有家报纸在议论尼龙登山绳的问题。
到底问题非同寻常,所以没有一家报纸从正面去议论事件本身。标题都是“尼龙登山绳使用上的注意事项”或“尼龙登山绳的优缺点”之类。究其内容,则全把事件的起因归结为鱼津他们在尼龙登山绳的操作上有错误或缺乏有关知识。
尼龙登山绳有优点,也有缺点,只要在使用它的时候,注意到这些,它的牢度是能胜过以往的麻绳的——这是所有文章作者的一致看法。
虽然没敢说鱼津为了怕死而割断了登山绳,但他们都把事故的责任推到发生事故的鱼津和小坂身上。
每当读到这些文章,美那子就感到心疼。既然鱼津那么强调,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割断的,也不见得操作上会有缺陷。这样说来丈夫教之助的试验是敷衍了事的?也不见得。教之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违背科学家所应有的态度的。这一点,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美那子还是相信自己的丈夫的。
鱼津的话是真实的,丈夫的见解,至少在试验的范围内也是正确的。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唯一可以假设的是小坂自杀。这对美那子来说,如此认为是有充分理由的。鱼津虽然坚信不会有这种事,但那仅仅是他的坚信而已,并没有任何依据。美那子认为,只有认定是小坂自杀,才能令人信服地解释这次事件。
那是五月的头一个星期日,十点钟左右来了个电话。美那子拿起话筒,意外地传来了鱼津的声音;“今天八代先生在家吗?如果在家,我想来拜访。”这爽朗的声音传入耳鼓,犹如久旱逢甘霖,美那子觉得很是美妙动听。
“请您等一等。”为了转告教之助,美那子搁下话筒,走上二楼,探头看了看书房,丈夫不在。走回底楼问春枝,她说刚刚看见他往大门走去,大概是去散步的吧。
美那子回到电话机旁,答道:“我丈夫散步去了。您来好啦!早晨听他说过,今天一整天都在家的。”
教之助在平时,即使是星期日,一到下午总是要出门的,可是今天吃早饭的时候,美那子难得听他说今天整天在家。
鱼津来访的目的是什么?美那子有几分不安。
“是不是对试验的事情有什么……”美那子问道。
稍隔一会儿,鱼津说:“过几天想和五六个人一起去穗高山。不能老把小坂那么润着不管。到时候,我们还想到发生事故的现场去看看。因此想请八代先生从科学家的角度上指教一下,该调查些什么地方。我想,总有些什么地方需要调查的。”
“好,知道了,我就这样转告他。”
“我这就出发,大约四十来分钟可以到府上。”
“欢迎!我等着您。”
美那子刚放下话筒,就听到正门打开的声音。她走出房门,看见穿着和服的教之助走了进来,他边走边说:“大门两旁长出不少草了。”
“哟!前几夭才除干净的嘛。”
教之助没理她,径直往二楼走去。
“刚才鱼津先生来了电话。”
走到楼梯边的教之助听到她的话,便停步问道:“就是那个青年,登山的那个,是吗?”
“是的,他说马上到我们家来。”
“他来不方便。我不在家。”
“哎哟!您不是说过,今天一天呆在家里的嘛。”
“唔,不,还是要到公司去的。”
“他说四十来分钟以后就到呐。”
“我马上要出去。”
“不能等一等吗?等三、四十分钟。”
“不能等。”
“可人家是特意来的呀:”
“管他是不是特意来的,我有急事。”
“您不是说过可以不去的嘛。”
“早上是那么想,现在变了。”
“坏心眼儿!”美那子说出口后,愣了一下。自从嫁给教之助以来,两人的感情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对立过。
美那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对丈夫的情绪是够得上称之为“憎恶”的。在这之前,她从未感到自己对丈夫有憎恶的感情。以往曾经和小坂发生过一次关系,但究其原因,并不是由于自己对丈夫的感情产生了裂缝或由于厌弃丈夫了。
美那子伫立不动,她为自己这种心绪而目瞪口呆。但她并不是只为自己产生这种感情而吃惊,可以说,丈夫教之助也产生了同样的情绪。她想,教之助在眼下这一瞬间里,肯定在恨着自己。当然,教之助不是因为听说鱼津来访才突然想去公司的,这一点美那子十分明白。她知道只是由于冒出了鱼津这个名字,两个人的对话才冒出火星来的。尽管如此,她仍认为教之助现在对待自己的这种情绪可以称之为憎恶。
教之助以冷漠的眼光盯着美那子,美那子也以同样的眼光注视着丈夫。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里,两人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对方的脸。
光移开视线的是美那子。“那好吧,鱼津先生来了,我就告诉他,您有急事出去了。”
教之助不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吩咐说:“给我叫汽车。”说罢,没有上楼,而是沿着走廊向放有大衣柜的房间走去。
美那子跟着丈夫走进房间,打开橱门,拿出西装递给了丈夫。然后叫女佣:“春枝!”等春枝来后,她就吩咐:“马上给我叫汽车。”
教之助在穿西装的时候,美那子透过玻璃窗,把视线投向院子。院子里树上的绿色嫩叶在这四五天之间急速变浓,看起来象一团绿球,在闷热的阳光中闪动着。它背后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透过玻璃窗看着院子,似乎现在不是晚春,倒象是初夏了。
美那子把视线转向丈夫。教之助正朝皮包骨头的身上穿衬衫,并把衬衫的下摆塞进瘦小的裤腰里。从那还没有系上领带的衬衫领子里,露出了细长的脖子,喉结在上下颤动着。
“我要到傍晚才回来。”教之助绷着脸,那语气就象在宣布什么似的。
“饭呢?”美那子问。
“可能回家吃。”
美那子又一次将视线投向庭院。在这一瞬间里,美那子遽然产生某种强烈的愿望,好象那全都为了用以对抗丈夫似的。她渴望有一个紧紧地拥抱自己、使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强大力量,这是她感到丈夫讨厌的一瞬间,向她袭来的欲望。
美那子凝视着绿色的嫩叶,她全身微微颤动着。
汽车一到,美那子送教之助到大门口。
“他到底有什么事?”他说着停了下来。于是两人又一次在正房门到大门之间,面对面地站着。教之助问的是鱼津的事。
“照理他对我是没有什么事要讲的了。”弦外之音是:“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