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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只是极个别人“偏激”的提议,但它却是城市居民普遍心理的一种折射!
根据零点调查公司在1996年底对京、沪、穗、汉四城市的调查结果显示,对于农民工入城,30·4%的市民认为“基本上是一件好事”,18·9%的人认为“基本上是一件坏事”,认为“好坏各半”的人为50·8%。另据1997年宁波市政法委调研处的问卷调查结果,72·4%的宁波市民对外来人口持不欢迎态度。不欢迎的理由集中于“影响社会治安”(95·2%),其次分别是“影响卫生及城市管理”(29%)和“影响就业”(13·4%)。
城市居民的自我优越感和对农民工的误解、偏见与歧视,势必加剧市民和农民工之间的隔阂与紧张;反之,这种误解、偏见与歧视,又会引发农民工对城市居民的不满与对立,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之一。
社会对农民工的剥夺,是形形色色的,是多方面的,它甚至形成了一条“剥夺链”。
农民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便是这条“剥夺链”中的一个环节——一个最突出的环节。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寻找课桌(图)
十几年前,我刚开始关注农民工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还会面对他们的孩子。 那时,我看到的是铁路上的民工潮,是工地上的小伙子,是进城的小保姆,是街头的修鞋摊,是巷尾的裁缝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农贸市场卖菜大嫂的身边,出现了孩子。一个孩子在车上睡着,两个在土里玩着,三个五个在街边闹着…… 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在今天的中国,这样的孩子——他们被称为流动人口子女——竟达到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如此急剧的增长甚至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 今天,我们面对着这些孩子们的眼睛,就像面对一个个问号。不论是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家,还是乡长、市长,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得面对。十分之一的中国人在流动,谁能无视它带来的种种现象?谁又能说与之无关呢?孩子们的出现,给流动人口这个大课题里,增加了一系列的子课题。我们又一次感慨:又没准备好! ——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主持人敬一丹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新私塾传奇(图)(1)
“又没准备好!” 是的——我们的城市没有准备好;我们的政府没有准备好;我们的政策没有准备好。 这个名叫刘茂运的男人,也没有准备好。 十五年前,刘茂运带着妻子和女儿,从新疆伊犁直奔辽宁沈阳——他是怀着一种对新生活的热情期盼来的。没有想到是,自己的三个女儿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个包袱,也成为自己的一个沉重的包袱…… 刘茂运的原籍在山东新泰市旧关乡官桥村,一九五五年四月十四日生人。家乡是个穷地方,在刘茂运的印象中,小时候,父母每天要为他们兄弟姐妹的三餐而发愁。好在那时侯读书不用交学费,学生只交煤费就行了,一学期三毛钱。 高中毕业后,在家种了两年地。十九岁那年,当过兵的父亲对他说:“儿子啊,你已经成年了,当兵去吧,也该为国家尽尽责了。” 那年来招兵的是新疆的骑兵部队,刘茂运体检合格,到了伊犁,成了一名骑兵。至今,他走路还有些罗圈腿,他觉得唯一值得自己自豪的,便是这罗圈腿,那是当骑兵骑马骑的。 一九八0年,解放军百万大裁军,刘茂运所在的骑兵旅被撤了,他退伍到了建设兵团伊犁农10师。建设兵团虽然是部队建制,其实与农村区别不大。刘茂运脑子比较活络,他种了两年棉花后,便到团部的饮食服务公司当供销员。一九八七年元旦,他与当地的藏族姑娘才旦花木结婚,建立了小家庭。 那些年,生产建设兵团整个不景气。刘茂运对妻子说:“不行,咱们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里过穷日子!”妻子说:“不呆在这儿去哪儿?”跑供销的时候他去过沈阳,他说:“去沈阳吧,那是个大城市,怎么也比咱这儿强。”妻子疑惑地说:“去沈阳能做什么?”他说:“那么大个城市还愁找不到活干?就是卖卖新疆的葡萄干也能混口饭吃。”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日,刘茂运夫妇带着快三岁的女儿刘雅琼,到了沈阳。 刚出站口,才旦花木便哭喊了起来:“坏了,坏了,钱没了,我放在内衣口袋的钱没了!” 就这么点工夫,他们夫妇攒了几年的、准备用来在沈阳做小生意当本钱的两千元钱,让人给偷了。他们找到车站派出所,民警说:“这儿每天都有被偷的,我到哪儿给你去抓小偷?” 想返回新疆去,连路费都没有。生意做不成耍艘患胰说纳疲辖舻谜一疃伞A趺嗽诮记┟窦掖蚬坦ぃ尾荩桓鲂∈币辉褰恰T诮ㄖさ卦斯匙樱惶焓逶でK孤艄蛉獯贸枪茏チ思复危宦袅恕F咸迅擅宦舫桑鞘切枰厩摹?生活依然过得十分艰苦,但比在新疆要强一些。 这期间,他的二女儿刘英豪和小女儿刘雅楠又出生了。 一九九五年夏天,大女儿刘雅琼七岁,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刘茂运带她到附近的沙岗子小学,一问校长,一学期就一百来元的学费、书本费,他便为女儿报了名。 可待校长看了他的户口簿后,又改口了:“不行,不行,你不是本地户口的不行!” 刘茂运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本地户口的不行?” 校长说:“一直就是这样规定,我们只招收本地学生。” “像我们这样的外地来的孩子就不能上学了?” “也不是,如果一定要在我们学校读,可以交借读费。” 刘茂运:“借读费是多少?” 校长算了算,几项加起来一共是九百八十元。 “一学期九百八十元,一年将近两千块,我到哪儿去找这么些钱?”刘茂运自言自语说。 他带着女儿又跑了几个学校,答复基本一样,外地学生在本市就读,必须交纳借读费或赞助费,多的要五、六千元(一年),甚至七、八千元;少的两三千元;最少的一所学校也要一千二百元。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新私塾传奇(图)(2)
当时,刘茂运每个月的收入也就五百元左右,交了房租,一家五张嘴吃喝,所剩无几。哪拿得出这么多的借读费? 他想不通,为什么外地的孩子在本地上学要交借读费,是不是一些学校的土政策,便专门跑了趟教育局。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全市的中小学都一样,对外地学生都要收取借读费,只不过由于学校的质量不一样,收费的标准有些不同。长春、哈尔滨也是这样;北京、上海也是这样。人家还告诉他,我们现在义务教育的经费是由各地方政府负责管理的,政府按户籍人头下拨教育经费。你孩子的教育经费在新疆而不是在沈阳。你孩子如果不想回新疆上学,在沈阳上学就必须交借读费…… 怎么办?回新疆,不成,那里没人照顾孩子;在沈阳读,又拿不出这么多的借读费。让孩子在家呆着,更不行,高中毕业的刘茂运知道,现如今没有文化不行,将来没有文化更不行。 愁啊! 那些日子,两口子愁得一夜夜睡不着觉。 有天半夜,才旦花木从炕上坐了起来,说:“我想好了,我出去找活儿干,你在家自己教雅琼念书,再带两个小的。” 刘茂运说:“这算什么事儿?我一个大老爷儿们,在家带孩子,倒让你出去干活儿?再说,我从来没教过书。” 才旦花木说:“我一天学都没上过,你怎么也比我强,咱们不能把孩子给耽误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看来,只能如此。 才旦花木跑了几天,终于在五爱批发市场找了一个活儿——帮人家卖衣服。 刘茂运则从新华书店买来了小学一年级的课本。 九月一日,城里的小学开学了; 刘茂运家的私塾也正式开学了。 尽管,刘茂运是“文革”期间的高中生,没正规读过多少书,但教教小学生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担忧的是自己从来没教过书,怕不得要领。好在他还买到了供教师用的教学参考书,可以按部就班,一课一课跟着教。 他还到沙岗子小学去了几趟,等放学时,专找一年级的学生,问他们每天上下午课程安排,课程进度。 参考正规小学的时间表,他也给刘雅琼订了个时间表:早晨七时起床,早读半小时;八时,上课,上午三节课;下午一时半上课,两节课;晚上做一小时作业。 期末到了,女儿到底学得怎么样,刘茂运心中没有底。为了检查自己和女儿的教学成绩,他去沙岗子小学,好说歹说,从人家那里要来了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期末考卷,让刘雅琼做。结果,刘雅琼的语文得了八十六分,算术得了九十分。这下,大大提高了父女俩的自信心。那天晚上,全家吃了一顿羊肉饺子,以示庆贺。 一九九八年,刘雅琼该上三年级时,二女儿刘英豪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刘茂运又去几所公办小学了解了一番,对外地学生还是要收取借读费。 刘家私塾继续开办,不过,学生从一个增加到两个。 面对眼前两个女儿那渴望知识的目光,刘茂运有时觉得有些迷惘又有些心酸。就因为自己是外地进城的农民工,自己的女儿便不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享受九年制义务教育。人的命运为什么会是如此的不公平? 他常常在心里对女儿们说:“你们生在我们这个家庭,吃亏了,父母对不起你们啊!” 到了二00一年,小女儿刘雅楠也该上学了。 刘茂运家庭私塾的学生又变成三人:大女儿念六年级,二女儿念三年级,小女儿念一年级。 三个女儿三个级段,课程完全不同。刘茂运只好采取复式教学法,将每节课分成三个单元。第一个单元十五分钟给老大讲课时,让老二和老三或预习课文、或做练习;第二个单元给老二讲课时,老大和老三或写作文、或做练习;第三个单元给老三讲课时,老大和老二或背诵课文、或做练习。 一个人同时教三个不同级段的学生,而且还不是一门课,加起来有七、八门课。白天上课,夜里备课,累是真够累。刘茂运说,如果不是为了女儿的前程,他绝对没有信心和毅力坚持下来。 …… 二00四年岁末,我在沈阳采访期间,省希望工程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为我讲述了这个当代新私塾的故事。 我提议到刘茂运家看看。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新私塾传奇(图)(3)
这是沈阳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也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场大雪,大街小巷,白雪皑皑,铺得足有尺把厚。 傍晚,小车缓缓挤出闹市,穿过浑河大桥,七拐八拐,进入浑河南岸白沙乡的沙岗子村。这个村子也是外来人口集聚地之一。 在车上,省希望办的小杜告诉我,今年八月,在“希望工程进城助学行动”中,刘茂运的二女儿刘英豪,小女儿刘雅楠,作为贫困农民工子女,受到希望工程资助,已经离开家庭私塾,进了校园。不过,大女儿刘雅琼仍由刘茂运自己在家里教着。 停车问了好几次路,饶过一个小木材市场,小杜对开车的老李说:“没错,就是左边的那间小平房。” 在车灯的照射下,我看见一个穿着件旧军大衣的中年人,从低矮的平房走出,他拉着小杜的手,亲得不得了,连声说:“你们咋来了?你们咋来了?” 老李说:“老刘,我们带北京的一位作家来家里看看,孩子们都在家吧?” “老二、小三刚放学回来,”刘茂运答道:“外面冷,赶紧进屋。”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屋里有一条长炕,炕尾乱七八糟地码着几床被褥;屋角有一张长条桌,还有一只经常可以在电视剧里见到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乡政府用的那种木头柜子。 看得出三个孩子同老张和小杜挺熟的。 现在,刘英豪和刘雅楠都在矽山街第四小学。入学时,学校对她们进行了摸底测试,发现姐俩的基础与同学历的学生相比,有些差距,便给她们各降了一级。 当两个妹妹在介绍学校情况时,我发现刘雅琼在一旁听得有滋有味。 我问小杜:“为什么不让老大也一起入学?” 小杜说:“资助进城农民工子女上学这项工作,我们上半年刚刚开始。每资助一名贫困生,每年需要六百元。现在一共才有两百多名贫困生得到资助,像她们两姐妹同时得到资助,已经属于特例。” 一旁的刘茂运插话道:“我是非常非常的知足,也是非常感谢政府和社会上的好心人。” 我问他:“现在老大在家学得怎么样?” 刘茂运说:“老大已经学到初中二年级的课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