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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黑衣人从山崖边走过来,身侧的长刀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辉,他们慢慢将这片树林包围。
又一次死亡来临了,我想,但这次,再也没有雪浓陪在身边。
十二
我每隔几个小时就去搜索一下我的邮箱,但除了一堆垃圾邮件外,再也没有一封能让我露出笑容。时间真是世上最无情的杀手,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感,都会在它的怀抱里慢慢褪色,变成遥不可及的影子。何晴曾对我说过的一生厮守的诺言,在今天看来更像是一个白痴的梦呓,没有任何意义。而雪浓,在虚幻的世界里死在我怀里的雪浓,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的雪浓,恐怕也早已忘记了十个月前那段摧心裂胆的故事。
我常常在心里猜测雪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她一定留长发,笑起来有浅浅的酒涡。她一定居住在江南温情的城市里,温柔而伤感,任性而骄傲,渴望浪漫,但又非常寂寞。
夜风渐渐猛烈起来。大风把我的长衣吹得烈烈作响,在满山飞落的红叶中显得格外悲壮。林外的黑衣人越聚越多,杀气惊起了夜宿的鸟群,在树林上空凄厉地鸣叫着远远飞走。
我看见在人群中傲立的Batman,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做领袖的,Batman即使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也令人不敢逼视。
一个白衣人从山崖那边走过来,在黑黑的夜里分外显眼,数不清的黑衣人开始缓缓地向他靠近。
“什么人?深夜来枫浦之山有何贵干?”Batman身边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喝问。
白衣人没有答话,他伫立在林外的空地上,长发飞舞,衣裾如高天上的白云。
“今天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你是不是叫小兰?”矮个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凭什么问我?你不知道我专杀邪教中人?”白衣人的声音激昂清越。
“邪教”二字激怒了所有的黑衣人,他们叫骂着,像怒潮一样将白衣人团团围住,所有的长刀都已出鞘,从我的方向看过去,白衣人像是置身于一片刀的树林。大战发动在即,我悄悄地转出树林,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白衣人如鹰隼一样高高跃起,威不可挡地扑向说话的黑衣人,他手中的剑光雪亮,黑衣人闷哼了一下就倒下去,鲜血像礼花一样溅在雪白的长衣上。怒吼声中,无数把长刀同时向白衣人的身上劈去。
那是我在《风雪江湖夜》中见过的最惨烈的战役,我没有想到血肉之躯居然能练成这样的武功。满山红叶中一个犹如鬼魅的身影在人群中飞转来去,挡者立毙。他剑光过处,黑衣人如伐倒的树木一样纷纷倒下,无数的人凶狠地扑上前去,都被他以更凶狠、更恶毒的招数杀死,临死前的吼声像旷野上的狼叫。他雪白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手中长剑如天神的宝刀,人头和断肢一颗颗喷着血落到地上,整个天地变成了惨烈无比的屠场。我在树林深处看着他恶魔一样的身影,瑟瑟发抖,心胆俱寒。
Batman走上前去的时候,白衣人的招数已渐渐慢了下来。圣火之樽的教徒一向以凶狠残暴著称,他们悍不畏死地继续发动猛烈的攻击,喊杀声响彻天地。白衣人身边的圈子越来越小,出手也显得力不从心,我开始为他担心。
我的工作越来越繁忙。我开始频繁地在全国各地穿行,到处选场地,联系投资,引进项目,很累但也很充实。老板给了我一笔钱,我想我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我联系了英国的一所大学,所有的手续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国度,永远也不会回来。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旅途上会遇见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座城市里,但我知道,我的生命从此会变得辽远和广阔。
我把从前的照片拿出来一一翻看,何晴在不同的场景里都意味深长地对我微笑。我凝视良久,然后一张张地把它们投入火中,火焰烧到她纯真的脸上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的故事已经沉沦亲爱的在万劫不复的梦里
雪浓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我的世界。在苦候半年之后,她又一次给我来了信,这让我又欣喜又悲伤。我的生命从此失控,激烈地窜跃在悲喜交替的黑夜里。
十三
Batman一挥手,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长风吹过满是尸体和鲜血的林间,一只断羽的夜鸟艰难地在地下挣扎。Batman和白衣人对面而立,谁也没有说话,死亡好像把空气都凝结住了,每个人手心都渗出汗水。Batman和白衣人的这场战争,最终摧毁了整个系统。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用黑客程序修改武力值,结果引发了整个系统的紊乱。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像我不知道“小兰”到底是不是复生的雪浓。这使得我前面的叙述像是一个有头无尾的玩笑。但生命永远都是这样,人生的计划总是被突乎其来的意外破坏,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
英国大使馆前人头攒动,我从窗口前挤出来,对着酒红色的太阳微笑。
从明天起,我就可以踏上异域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欢笑和悲伤,都会成为往事,它们再也不会让我脆弱。浮世已经远去,我感到无比的宁静。人生向我展开从未有过的神秘,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是的,就像是波澜汹涌的大海,没有人知道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暗流,哪里有迷人的小岛。
我将机票郑重地装在口袋里,我想它会带给我一生的幸福。
我打开邮箱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雪浓。
在苦候半年之后,雪浓终于给我来了第二封信,我呆了半天,感到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我将这封叫《不应该的祝福》的邮件选中,几次想“永久删除”,我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但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从这以后,我知道,一些最不起眼的选择,也会改变生命的方向,会抛上浪尖,也会跌入低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曾为这个选择欢喜过,但最终还是陷入深深的悲伤。
雪村:我们在虚幻的网路相识,我相信是命运的安排。从熊熊烈火走到黑林、雪原和边城,我像是真的经历了一次人生,欢乐、苦恼和悲伤都显得那么真实,我真的心动了,你信吗?我后来每一次走上网路的时候,都会想起你的名字,我轻轻地念着它,觉得心疼,也觉得幸福。我们相爱过,是吗?你也说过,要陪我仗剑江湖,在不真实的世界里快意恩仇。你死前还说过,要回到风雪江湖中来。于是我走过每一座城市,每一座高山,每一条河流,向每一个人打听过你的名字,但世上再也没有你的消息,我甚至不知道你在我的世界里出现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如果你真的是与我一起共度生死的雪村,那么,来见我,好吗?你说过你会为一个人天涯漂泊的。这世上有一个人在真真切切地思念你,在角落里默默地祝福你。她正在为你日益憔悴,她的青丝根根飘散,随尘土和流水远走。人世只有一次,擦肩而过就永远不会回来,让我们把虚幻的故事再讲一次,让所有想象中的美好都变成真实,好吗?
如果还能有来生,我愿意继续与你一起逃亡,与你一起受苦……
你愿意我叫你雪村吗?雪村,雪村……
冰河中的水在哗哗奔流,我又看见雪浓慢慢沉入水底,青丝如云,透明的河水从她身边流过,她的脸如此纯净,让我心碎。
生命又一次在岔路口伏击了我。我把机票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喃喃自语。是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我不知道哪一个更重要,但我知道,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就会永远地失去另一个。痛苦没有边,但幸福永远都很窄,我艰难地微笑,想着吝啬的命运。
我给雪浓回了一封信,只有寥寥的几个字。经历了这么多苦痛,我知道生命中有一些是永远不可把握的。山盟海誓只是一种情绪,事过境迁之后,远远流走,就像冲马桶的水。马桶冲过之后,光洁清新,可以濯足濯缨,但水,它脏了后,没有人会记得住。
我在信中告诉雪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誓言很重,我不会再轻易说;我要的很多,所以不敢轻易接受;我终将远走,在异域继续生命的流浪。我想。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发现枕畔满是泪痕。
十四
收到雪浓的信后,我几乎彻夜未眠。我想着我这一生的遭遇,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去向,就算我在今夜死去,也不会有人为我流泪甚至表示最起码的关注,我感到莫名的悲哀。当窗外天色渐亮,我慢慢入睡,慢得似乎随时可以终止。在朦朦胧胧中,我做了今生最清晰的一个梦,我生命中的女人一一从眼前走过,走向她们不可逆转的、最终的归宿。整个梦条理清楚,富于逻辑,无比地深刻。
我站在繁华街区的橱窗里面,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长街,看着薄雾蒙蒙,晓星低垂,看着何晴低着头渐渐走近。她的脸随着岁月渐渐苍老,青春像掌心的花瓣渐渐枯萎,她已经不再美丽,这梦中凌晨的长街上,她花白的头发令人心碎。当她的身影转过街角,渐渐消失,我听见天国遥远的钟声。
我又仿佛走在长长的隧道,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激起的沙石一粒粒打在我的胸口。我看见车上的每一个旅行者,都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们的前途。我看见衣衫单薄的娟子正在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我,火车飞驰,她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无助地看着我。她张开嘴,说了一句话,我大声问她:“你说什么?”回音在整个隧道里轰响。火车长鸣远走,谁也不知道开向哪里,我只看见那扇车窗里的灯光越来越淡,终于熄灭,整个世界又进入无边的黑暗。
在最繁华的街口,我看见雪浓言笑晏晏向我走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又似乎远得不可企及,好像经过了无数世的轮回。雪浓还是没能走近我身边。最后整个城市变得荒芜,雪浓在光阴里渐渐死去,在前生繁华的长街上渐渐死去。雪在她的身上渐渐堆积,变成不再消融的雪山。走过迢迢长路,我终于回到故居,我看见死去的妈妈在夕阳下对我微笑,她说:“你终于回来了,可怜的孩子,你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哭着醒来,在2000年春光明媚的早晨放声痛哭。我知道所谓命运不过是如何选择死去的方式,但不管如何选择,最终还是要死去。就像我曾经沉迷过的《风雪江湖夜》,所有人的结局都被程序控制,而我还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改写这种程序。
在飞机起飞前30分钟,我办好了退票手续,买了飞往另外一个城市的机票。在售票员诧异的目光里,我背着行囊走进候机大厅,人潮涌动,只有我像一块礁石。我在飞机上的卫生间里静静伫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对着整个世界微笑,对生命微笑。
最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我想,人生最艰难的不是去做什么,而是如何下决心去做。我终于打定了主意,就像《风雪江湖夜》中的慕容雪村打通了任督二脉,在枫浦之山的秋风中仰天长啸。
我要去见雪浓,去见这个与我共度生死但我还不认识的姑娘。我不知道我们的故事会怎样开始,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在飞机下降到我能看清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从窗口俯视下去,看见下面的人像蚂蚁一样走来走去。里面总有一只蚂蚁是我喜欢的,我笑呵呵地想,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年轻姑娘困惑地看着我。
“臭豆腐是闻着臭,吃起来香。网友正好相反,是闻着香,吃起来臭得你痛不欲生。”一个叫大米的朋友告诉我,“无论哪个网友要见你你都要拒绝,不管她把自己说得怎么美,见面之后都会吓得你三天睡不着觉。”
大米错了。我在机场出口看见那个穿白色长裙,背黑色卡通包的女孩时,我微笑着想,大米犯了逻辑上以偏概全的错误。眼前的雪浓像是日本卡通剧中的精灵,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眼神灵动,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总在和别人赌气。在她笑嘻嘻地走近我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句古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时雪浓的表情像孩子一样天真和顽皮。
我的反应迟钝了一下,等她在我面前站定时,我才拘谨地问:“你是雪浓?”
雪浓笑:“你怎么这么老土啊,第一次跟网友见面?”我一下子轻松下来,笑着回答:“是啊,我朋友说网友都是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