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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诧异。
接着,我才跟他们通话。
我只说:“那个淹死的人不是我,只是和我长得很像而已。那些日子我回东北老家了。”
我嘱咐他们先不要声张。
这天,太太上班了,我百无聊赖,给母亲打电话。我担心那个东西又渗透到我老家去作怪。
“妈,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没去咱家吧?”
母亲很诧异:“哪个人?”
我说:“就是上次我回家跟你说的那个冒充我的人。”
母亲更不解了:“你都八年没回来了呀!”
我傻了,难道母亲也有两个?
我说:“我是8月8号回去的呀!”
母亲说:“是不是年头太久了,你都找不到家了?”
我说:“我在绝伦帝小镇长到十八岁,咋能找不到!我回去不但见了你,还见了一群侄子和外甥……”
母亲说:“傻孩子,咱家不是搬到依龙镇了吗?依龙镇在天安县北边!”
我大惊失色:“啥时候搬的?”
母亲说:“去年搬的呀!我打电话跟你说过的。”
我说:“你打的是我单位还是我家里?”
母亲说:“是你家里。我根本不知道你单位电话。”……
这天夜里,天又阴了。我睡眼惺忪地上厕所。
回床上的时候,我听见书房好像有人。我走过去。一道闪电,我看见书房雪白的墙壁上有一个人打字的侧影。我毛骨悚然。这次不是幻觉,真的有一个人在我的电脑前打字。他在黑暗中笑笑地回过头,看我。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
我呆住了,不知朝哪里跑。
“别害怕。”他在黑暗中很耐心地说:“现在我要开导开导你,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像棉絮一样飘散,只剩下一颗沉甸甸的大脑袋。
接着,他不怀好意地说:“以前你经历的所有可怕的事情,都是你的幻觉。幻觉是不可怕的。或者说,那都是你构想出来的情节。你要靠你的想象力吃饭。你总想象,想象的东西就变成了现实。比如,从小你总想当作家,那你现在就当了作家。我说的对吗?我也是幻觉,可是现在你已经陷入幻觉中不能自拔,幻觉最终会要你的命,我最终会要你的命。因此,幻觉是可怕的,我是可怕的。”
我根本没听这个东西说什么。
我在想,他淹死了,又出现了。那么,我杀了他,他当然还能出现。而我是多么愚蠢啊,我竟然相信了那把连小鸡都杀不死的三角工具刀!
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是一个虚拟的东西。
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两个人。包括你太太,她也是两个人。”
她当然是两个人———她身边有一面镜子。
他又说:“你想让我死,那除非你死了。你想杀死我,就要杀死你自己。现在,我来杀你,以达到你要杀死我的愿望。你听明白了吗?———不过,我可不像你那么野蛮。”
他说着,像盒子一样从身体正中把自己慢慢打开了。
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壳,里边是空的!
他的眼睛一边一个,他的鼻子一边半个,他的肚子一边半拉。
他一边打开自己一边怪怪地笑起来。那笑声让我毛骨悚然!
他的嘴在盒子两边一动一动地说:“你来吧,让我包裹你,覆盖你,替换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又说:“然后,你就升华了,你就变成我了,你就完美了。”
他要吞没我!
总干好事的他终于原形毕露!
第一章穷追不舍(2)
他狞笑起来,张开他的身体,朝我扑过来。
我跳窗就跑。
我家住在回龙镇,这里是郊区,这个时间外面已经没有一个人。
我回头,借着闪电的光,看见他惨白的脸。他在后面紧紧跟着我。
我跑啊跑啊,我觉得我已经崩溃了,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一只死了多年的黄羊在我眼前晃动着……
那时候我在锡林郭勒草原开车。一次,我在草原上看见一只黄羊,我立即开车轧过去。它被冲过来个庞然铁物吓得仓皇奔跑。
我开车紧紧咬住它。
它的四条腿很细,跑起来十分灵巧。它美丽的圆臀一颠一颠。
它跑啊跑啊……
我跑啊跑啊。我穿的是一双拖鞋,一只早跑掉了。不时有石子硌脚,疼得很。
我穷追不舍。
当我快追上它的时候,它突然一转弯,跑向另一个方向。笨重的卡车因巨大的惯性扑个空,费好大劲才扭转路线,继续追。
它往哪里跑我就朝哪里追。
空天旷地,一览无余,它根本无处可逃。它的死是早晚的事。
我追了很久很久,太阳都移动了一大截,它还在奔跑。我开始佩服它的耐力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我还在跑。
他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那只黄羊终于慢下来。
我的车离它越来越近,快撞上它的屁股时,它惊了一下,陡然又加了速……
我有些愤怒,把油门踩到底,继续追。
它跑啊跑啊,又跑了很远很远很远,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终于,它又一次慢下来。
它一边吃力地跑,一边无助地抬头四望,想寻找它的伙伴,想寻找藏身的地方……
茫茫荒原光秃秃,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块石头。它无处可藏。这时候,它的命运还不如草丛中的一只蚊子。
我的同类都在睡觉。尽管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可他们都做着美梦。
我藏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挡不住这个虚拟的东西。他可以穿墙,他可以遁土,他可以飞天……
黄羊绝望地继续跑,已经踉踉跄跄。
我的汽车又一次逼近它。
它爆发最后的力气,跑得又快了。
就这样,我的汽车接近它,又被它落下,接近它,又被它落下……反复多少次,它终于完蛋了。
我终于要完蛋了。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我跑得歪歪斜斜。
他接近了我!
我疯狂地加快奔跑速度。
黄羊乱了步子,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终于,它瘫倒在地。
我从车上跳下来,跳下去抱它。
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一步步走近它。突然,它惊恐地跳起来,继续奔跑……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朝前抓着,他要抓到我。我的后背已经碰到了他软绵绵的手指尖……
黄羊摇摇晃晃地跑,终于接近了一片高一点的枯草丛。它一头钻进去,闭上眼睛,痛苦地喘息。那草丛怎么能挡住它呢?它的圆臀高高地在草丛上露着。
据说,这时候的黄羊肺已经炸了,即使不抓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我把卡车开过去。
它努力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向前走。它几次差点被骆驼刺绊倒。它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它的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它已经死了。
它还在朝前走。
这是生命的奇迹。
死亡的恐怖,剧烈的漫长的奔跑……使它的肺已经彻底毁坏,只是它的大脑的思维还没有停止。它仍然躲闪着山一般的踩踏。它的感觉世界里只有自己艰难的急急的喘息,还有向前走这一线本能的念头。
它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前走,那只是生命死亡之后的短时间的惯性。
我在追赶一只死去的黄羊……
他已经几次抓到我,都被我拼命地甩开了。
我快吐血了……
那只黄羊终于被一颗很小的石子绊了一下,就倒下了。
它再也没有爬起来。
它睁着圆圆的惊恐的眼睛。
它的胸部很热很热,都烫手,尽管它的心已经不再跳动……
我总说自己正义,勇敢,善良,其实我真实的人性中有多少恶啊。现在,命运在报复自己?
我是黄羊的异类。
身后那个虚拟的东西是我的异类……
他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候,我在闪电中看到前面有一个路口,那里站着一个警察!已经很晚了,没有什么车辆,可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警察,他笔直地站立在那里。
我的精神一振———这是我惟一的机会了!
我爆发全身的力量又一次挣脱了他的手,朝前冲。
希望给我注入了新的力量,他被我甩出了一段路。
我冲到那警察身边,对他喊:“救!救!救命!”
身后的那个家伙并不躲避,他一步步逼过来。
那警察反应很机敏,他纵身一跳,挡在了我的前面。然后,他伸出手,用一个威风的手势挡住了那个家伙。
我说:“他要杀我!”
警察厉声对他吼道:“不许动!”
那个家伙对警察说:“你在这里站岗挺辛苦,我给你一点慰问品。”说着,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半个苹果,递给警察。
警察突然嘻嘻地笑起来,接过那半个苹果,立即点头哈腰地说:“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我藏在这个警察的身后,不就像那只黄羊藏在露屁股的枯草丛中一样吗?
我彻底傻了。
那个家伙指着我,低声对警察说:“我可以杀他了吗?”
警察“啪”地敬了个礼:“祝你成功!”
警察是个疯子!
我撒腿就跑……
乌云还没有散去,但是天已经有点亮了。我跑了一夜。
大街上出现了清洁工!
我回头,他没了!
———他是完美的,他不会在光明中作恶。
清洁工大妈远远地问我:“你一个人跑什么?”
第一章命无数
整个夜晚
黑暗灿烂着
被撞响着
沉重的喘息长鸣
———贝岭
我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我上车后,那个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心力多想了,我缩在座位上,闭目喘息。
到了家,我付了钱,下车。那个司机还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一直看着我走进家门。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家里,太太见了我,突然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这是怎么了?
我喊:“你跑什么?”
她停住,回头,惊恐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我的一股无名之火都冲出来了:“你说我是人还是鬼?我已经受的刺激够大了,你还疑神疑鬼地吓我,你想让我疯吗?”
太太见我发脾气,静静看着我,一声不响。
我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气咻咻地问她:“我怎么了?你这样害怕我?你说呀!”
太太小声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
我对着镜子一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脸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她见过他,她只记得他的脸没有血色。我也告诉她,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脸没有血色……怪不得她这样害怕。
而且我半夜的时候突然不见了,下落不明。大清早,就有一个脸上没有血色的周德东走进来……
我一下抱住她。
我低低地说:“昨天夜里,他来了,他追了我一宿。”
太太目瞪口呆。
我说:“让我躺一会儿,我太累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之后就开始发高烧。
太太又害怕又难过。她用毛巾为我敷脑门,一遍,一遍,一遍……她悲伤地说:“现在怎么办?那东西半夜肯定还要来!”
我昏昏沉沉,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
太太说:“要不然,我们报警吧!”
我说:“警察管得了吗?”
太太说:“那你快想办法呀,怎么能杀死这个怪物?”
她急得快哭了。
我说:“他说他是我在文字中塑造的另一个我。我想,要消灭它,除非把我写的全部的书都烧掉。”
太太急切地说:“那快点烧啊!”
我说:“我的书遍布各个角落,怎么可能清除光?只要有一册,他就有一命!”
太太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我悲伤地说:“我塑造了太多太多的我,数都数不清……”
太太紧紧抱住我,浑身抖个不停。我看到她的眼泪扑簌而落。
我说:“别哭了……”
她还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