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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业公司不允许这些人进入住宅区。这是对的,这些人明着捡,暗着偷。如果不阻拦,那我们房主太不放心了。
有一次,这个捡破烂的女人溜进住宅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一条旧裤子,不知道从谁家的阳台上被风刮下来,掉在地上)。她被保安追得披头散发地乱跑,跑得像220伏电一样快……
平板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啃一个面饼子。不知她是那女人的女儿还是那女人的孙女,因为我判断不出那女人的年龄。
有时候,王爷花园的工人推着清洁车走过来,会给她一些破烂。和她一样,那些工人也是穷人,互相帮一下。
第二章孩子
我儿子三岁半,叫红灯。
我小时候也叫红灯。
他最近一直在东北奶奶家。我和太太都太忙了,顾不上照顾他。可是,太太想他想得不行,我只好飞回东北把他空运回来。
一路上,他都在给我讲武松打虎的故事———我可爱的母亲,只会讲这一个故事,根本不像一个作家的母亲。算了,我不提她的名了。
“武松在景阳冈那疙瘩喝完第二碗酒,把嘴巴子一抹,对店小二说———再来一碗!店小二忙说———客官,您不能再喝了!武松大怒———你少磨叽,快拿酒来!”才半年,红灯的儿子红灯已经满口东北话了。
儿子到家后,太太一周没上班,专门陪他玩,几乎把北京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有一天,我和太太带儿子吃饭回来,把车停好,抬头又看见那两只很大的鸟,落在我家的木栅栏上,咯咯叫。
儿子说:“它们找不到妈妈了。”
我说:“红灯,假如你找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他说:“找警察叔叔。”
太太满意地说:“真聪明。”
拐过墙角,我在暮色中看见了那个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一个孩子说着什么。他的手抚摸着那个孩子的脸蛋。
我和他离得很远,但是他抬头看见了我,他就一直那样看着我,一动不动,像蜥蜴。
儿子指着他,兴高采烈地说:“看,警察叔叔!”
太太把儿子抱起来,小声说:“他是保安。”
“保安是干什么的?”儿子觉得这个世界很复杂。
太太说:“保安也是保护我们安全的人。”
“那我找不到妈妈,也可以找他帮忙了?”
“可以吧。”太太不太坚定地说。
这天,我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j号楼2门前站着几个人,好像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打扮得荣华富贵的年轻女人焦急地说:“刚才他还在这楼下坐着呢!”
一个遛狗的老太太问她:“到喷泉那里找了吗?”
“找了,四周都找了,没有!”年轻女人说。
还有两个清洁工,其中一个说:“我一直在这里扫地,没看见有人……”
年轻女人大声喊:“保安!保安!”
我走过去问了问,原来她父亲不见了。那老头有痴呆症。他半个小时前下楼来,现在竟然不见了。
一个白班保安跑了过来,他问清了情况,立即协助年轻女人寻找那失踪的老头……
终于没有找到。
偷一个痴呆老头有什么用?我想多半是他自己走失了。
可怕的是,大约一个月后,那年轻女人的儿子也失踪了!
当时我和太太领着红灯正坐在湖畔看喷泉,那女人急急地奔跑过来,她的眼里燃着火,发疯地奔向了我儿子,终于发现不对,就嘶哑地问我和太太:“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
我摇了摇头,她立即跑过去了。她背后的裙带掉了下来,长长的拖在地上。她跑,那裙带就在她身后跳舞。
“她儿子不见了!”太太惊恐地说,同时她下意识地把红灯搂紧了。
接着一群红帽子跑过来,风忙火急地跑过去。大家都在搜寻……
我的眼前浮现出保安j和那孩子说话的情景,他用手抚摸着那孩子的脸蛋……
第二章哭
半夜里,又刮风了。
我睡不着,等待那哭声。它像早晨公鸡打鸣一样准,果然又响起来。这次更真切,就飘忽在我家窗外。
我是男人,大人,了不起的人,我应该走出去。可是,了不起的人全身像棉花一样软,站不起来了。
床边是一个落地灯,我把它当支柱,扶着它站起来,又把插销拔掉,端着它,朝外走。
兵器不论长短,那是说会武的人。
我避开了很多弯路,径直出门向地下室走去。
我像醉了酒一般,觉得这世界轻飘飘的,玄乎乎的,不再确实。我像端枪一样端着那杆落地灯,顺着那条长长的坡道,头重脚轻地走下去。
接近地下室的时候,我已经确认那是一个大人在哭,只不过他伪装成了孩子的声音!
我马上猜想到是他,那个和我结仇的人。
王爷花园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护卫。现在,他值班。半夜的时候,保安部头目经常查岗,假如他不在j号楼附近走动,那就会挨骂。
保安的制度很严格,那头目对房主客客气气,对保安却十分凶狠。
一次,我看见他们进行半军事化训练,一个保安出了错,被那头目用皮带抽……
天很热,制服很薄,我听见那皮带打在皮肉上,就像打在装粮食的麻袋上,声音是这样的:“噗!噗!噗!”
那个出错的保安,果然和饱满的麻袋一样肥硕,他挨打的表情也和麻袋一样。
其他保安像逃票的观众,张大嘴巴看,一动不敢动。
当时我感觉那头目的神态更像一个痞子……
保安j为什么哭?我想,他不敢睡觉,他是报复睡觉的人。
或者,他想家了。
他头顶上的房间是家,有窗子。从窗子看出去,有圆圆的月亮,有彩色的星星,还有绿茸茸的柳树梢。
下面的房子不是家,没窗子,有潮气,有死气。他坐在黑暗的一角,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冷得直哆嗦。
他有家,他的家在远方(我们当然不知道在哪儿,也许警察都查不出来)。可是,那个家比这个地下室好不了多少。
在他头顶上睡觉的人身旁有香片,有加湿器,有酥软的女人,有好梦。那梦里有圆满的月亮,彩色的星星,绿茸茸的柳树梢。
而他的身边只有积水,气味难闻,还有几辆生冷的自行车。
当我要迈进地下室的时候,那声音好像又不在里面了———突然,我听见有人在低低地问:“谁!”
那声音不在地下室里,而是在我背后。
我回头一看,是保安j !他竟然出现在入口处,他和我的中间是长长的坡道。他很高,我很低,他的影子长长地爬过来。他挡着我出去的路。
大风吹着他的制服,抖抖的。
“我。”我被抄了后路,沮丧地说。
接着,我一步步朝人间爬去。我不知道我的落地灯是不是该对准他。
“又是你?”
“我听见有人哭。”
“我也听见了。那可能是猫。”
“不,不是猫。”
他迎着我站在入口处,没有让开的意思。“是猫。”他硬邦邦地说。
我仔细辨别他的口音。
这么多年我四处漂泊,对口音很敏感。谁一说话,我就知道他是哪里人。口音除了地域之分,还有行业之分。有一个艺人,她已经是满口地道的歌星口音,但是,她跟我一张嘴,我就说:“前些年,我去齐齐哈尔卖过刀子。”她问:“齐齐哈尔是什么地方?”我说:“你老家呀。”
但是,我怎么也辨别不出这个保安j是哪里人。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简直跟广播员一样。
每个人都有他的母语,广播员在生活中说话也不是广播员。而这个人把他的母语打扫得一干二净,就像拔掉了身体上所有的汗毛,一根都不剩。
我的汗毛竖起来。我妥协了:“可能是猫。”
我走到了他的跟前,我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我在想,假如他的脸突然流血,我就用落地灯砸他……可是,他让开了。
我从他面前走过去。他说:“睡吧。我一宿都在你家窗下转悠,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回到家,我听见有小孩大声地哭。
这次是儿子。
我来到他的房间,轻轻拍他一会儿,他又睡了。
我这时悟到,哭声细和小,不一定就是小孩,其实小孩哭起来很率直,不遗余力,巴不得别人听见。而那莫名其妙的哭声实际上是在遮遮掩掩。声音细和小,那是压制的结果。
第二章二十米
这天,我在家里电脑上敲稿子。
太太去拍片了。她是《瑞丽家居》杂志的主编。我像爱蚊子一样爱她。
红灯在窗外踢足球。
他和我一样不喜欢足球。但是,他跟我一样喜欢这个动作———狠狠地踢,比如踢别人的肚子。
可总是没有人让我们踢肚子。实在没什么可踢,儿子就只好踢足球了。
他的玩具可以开一家小型玩具店了,可是他不稀罕。
我听见他在窗外狠狠踢足球的声音:“噗!噗!噗!……”那声音很像皮带抽打保安的肉。
我在给庄子网写专栏(说出来你别笑啊,那专栏叫“名人视点”)。“名人”在电脑上写道:有两种人最好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视野里,否则就很危险———一个是你的敌人,一个是你的孩子。
我停下来,听窗外的声音:“噗!噗!噗!”
我接着又写道:你的父母看着你长大,他们最了解你的幼稚和薄弱之处,不停地劝告你,指导你,永远不放心。而你的同事、朋友、配偶、上司、下属、敌人……他们开始接触你的时候,你就是成年人了,他们都认为你是成熟的,强大的,因此他们只是默不作声地与你较量……
“噗!噗!噗!”
我构思了一阵,又在电脑上随便敲出两个字:差别……但是接下来就写不出什么了。
这时我探头看了看窗外,差点昏过去———儿子不见了!他的球在那里扔着。另一个小孩正在他家的门前踢足球:“噗!噗!噗!”
声音偷梁换柱。
我没有走门,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我急急地问那个孩子:“刚才在这里踢球的那个小孩去哪儿了?”
他看了我一眼,说:“没看见。”
我傻了。
我竟然还写文章劝告别人,我的敌人和我的孩子都不在我的视野里!我是怎么了?
天蓝得像乡村一样。有几朵云悠闲地挂在天上,一动不动。四周很静,只有那个小孩在踢足球:“噗!噗!噗!”
这一切景象和我的心绪极不协调,我的天“轰隆隆”地塌了。
我大喊:“红灯!红灯!红灯!”
没有人回答。j号楼的白班保安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孩子不见了!男孩儿!”
“几岁?穿什么衣服?”
“三岁半,白T恤,画着小兔子图案。黑灯笼裤。”
那保安立即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他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喊着什么。
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前狂奔,喊着:“红灯!红灯!红灯!”
跑过小花园。
跑过物业楼。
跑过运动场……
我一下站住了。
我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身影。前面不远是一片茂盛的花圃。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终于看见了我的儿子———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幕啊!
接着,我就看见了那个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儿子说话,而且他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蛋!
保安j看见了我,并没什么反应,继续对儿子说:“我没有,不骗你。”然后他站起身,露出又黑又黄的牙笑了笑,对我说:“你这孩子真可爱,追着我要枪。”
然后,他就走了。
我已经不会发怒,我见了儿子,全身都瘫痪了。我抓住儿子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过了一阵子,我平静了一些,回头看了看———这里离我家有五百米左右。我是绕路跑来的,其实,花圃旁的石板路直通我家。
我朝前看去———太悬了,这里离王爷花园北大门只有二十米左右。出了那个门,就是一人高的蒿子地。
我问儿子:“谁带你到这里的?”
我的脸色可能太难看了,他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