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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晚上,四周一片阒静,撩开窗帘,就看见没有五官的它们围着路灯翩翩飞舞。
到了白天,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的到来是向我通知什么吗?
工作照常。我没有对我的同事说起这件事。我觉得谁都帮不了我。
这天,我刚刚把车开进王爷花园的大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路边。他透过车窗看着我,没有表情。
是他,保安j 。蓝色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我犹豫了一下,把车停下来,探出头,想和他说几句什么。我想知道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多大,有没有女朋友……
他先说了话:“请你下次不要把车停在路中间。”
我把车朝路边动了动,然后说:“你还没上班吧?”
“没有。”
“到我家喝酒吧。”
“不,我不喝酒。”他似乎笑了笑。
“我找你,还有点私事。”
他看了看别处,说:“那好吧。”
“来,上车。”
“我走过去。”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他已经走到我家门口了。
我太太是家居专家,我家虽然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别致,很特殊。凡是第一次到我家的人,都会忍不住夸奖一番。
可这个保安进了屋,看都不看一眼,他低头换上拖鞋,穿过小走廊,径直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他好像对我家轻车熟路。
我端出奶酪,倒了两杯葡萄酒。我故作悠闲地问:“你好像没有休息日?”
“我晚间上班,白天休息。”
“来,喝酒,这是波尔多。”
他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我看见了他又黑又黄的牙,以及他握杯的手,正像我说过的那样,那手很白,像女人一样,或者说像婴孩一样。
聊了一阵子,我说:“你管这座楼,以后,多关照关照我这个房子———最近,总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没问题。我天天夜里不睡觉。”他又喝了一口。
“你家不在这里,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对我说。你家不在这里吧?”
“不在。”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修表,开锁,卖馒头,开农机车……”
开锁?
记得我在古城西安居住时,曾经有一次门锁出了故障,我开了几个小时,怎么都打不开。那是防盗门。
天黑了,太太急得团团转。我绝望了,甚至想用大炮把门轰炸开。
最后只好打电话找职业开锁的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开锁的人就到了,他很瘦小,眼睛很警觉。我感觉他的衣着和神态更像一个小偷。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些神秘的工具,背对着我和太太,只用了几分钟就把那锁打开了。
我付了钱。他转身就走了,始终没说一句话。
当时,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他再来……”
是啊,他再来怎么办?束缚他的仅仅是职业道德了。
我觉得,这种专门为人开锁的人,就是跟秘密打交道的人———能破解所有秘密的人,是最秘密的人。
我又开始怀疑这个保安j了。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家,有无数个门,有无数个锁。对于他来说,任何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的……
“后来怎么不开车了?”
“出事了。”
“撞人了?”
“压死了一个小孩。男孩。”他冷冷地说。
“开车总是有风险。”我嘴上这么说,心却一冷。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我没跑。我想,赔多少钱都行,哪怕让我当十年佣人。其实错不在我……小孩都死了,说这些没意思。可是,那家不让。那家有钱,不要钱,就想要我命,花多少钱打点都行。我就跑了。”
“前些天,我在我的车轮下看见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2门丢了一个小孩,你知道吧?就是那小孩的照片。他满脸都是血。”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直观察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终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级大风,照样古井无波。我甚至怀疑那是一双假眼,因此,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举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你说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竟然没有一点响声。
“我……怎么看见你总在雨中站着?”
他突然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了门口。
“哎……”我站起来。
他不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再见啊。”然后,他开门就走出去了。然后,门重重地被关上。
他忌讳提这件事!为什么?
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想:虽然我给他喝的是纯法国酒,但是最后我的问话又让他跟我重新结了仇。
———我打开了他某一把锁。
第二章邻家小孩
这天,吃过晚饭,我在住宅区里散步。
夜很黑,路灯就显得挺亮。那些奇怪的虫子还在静默地飞。它们那毛烘烘的翅膀在灯光里显得更加毛烘烘。
我觉得是两个人在走,另一个人的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收敛。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石板甬道,泛着青白的光。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爬,是那种没有五官的飞虫。它爬得极快,转眼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我又继续走。我这不是在散步,是在经历一个恐怖故事。
走着走着,我感到后面的脚步声真切了许多。
再次回过头,那个飞虫又从草丛里爬出来,我停下后,它又钻到草丛里去了。
我转过身,慢慢走过去。我产生了一个决心———踩死它。它是我的敌人。
终于,它又从草丛里露头了,我一脚踏过去,把它踩在脚底下。我感到它很坚硬,好像不是肉身,是石头。
它终于死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好像杀了人一样。
接着,我就看见,有无数没有五官的飞虫朝我飞过来,把天空搅得乱七八糟,它们围着我乱飞,仍然无声无息。
我在飞虫中穿行,心中无比恐惧。我听见有很多的脚步声。
突然,迎面出现了一个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间,喜洋洋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血。
是他,那个丢了的孩子!
我停住脚步,心猛烈地跳起来。
“叔叔,你看,有这么多虫子,真好玩!你帮我抓一个,好不好?”
“它们飞得太高了,我抓不着。”我盯着他的脸说。
那孩子有些失望,捡一根树枝跳着打。
“你不是丢了吗?”我问。
“我又回来啦。”他专注地打飞虫。
“谁把你送回来的?”我又问。
我是和外公一起回来的。”他一直打不中,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候,传来他妈妈呼喊他的声音———那女人已经杯弓蛇影了。他扔下树枝,一溜烟地跑了。
我当晚就找到了他家,向他妈妈问起事情的原委———这孩子真的是和他外公一起回来的。那老头痴呆,一问三不知。这孩子太小了,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说,领他走的那个人是男性,他的脸是京剧脸谱。他还说,那个人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
第二章母亲
这夜,刮大风。
风把那恐怖的哭声又送到了我的耳边。
没有太太和孩子在身边,我的胆子反而大了许多。胆子大了许多,判断也就准确了许多。它就在地下。
我从我家里不能走到地下去,入口在外面。
我走了出去。出门前,我揣上了一包纸巾。
外面很冷。想起那次端着落地灯走出去,我感到很滑稽。一个落地灯能抵御什么?
我现在改变了观念,觉得住一百层高楼是一件幸福的事,在不在华尔街,搭配不搭配印度女仆都不重要了。一层离地下太近了。地下是文物,是尸骨,是梦,是埙的声音。
高楼离明天更近一些。
我一步步走近地下室。那哭声跟我捉迷藏,突然又没有了。
这时候,从地下室里慢腾腾走出一个人来。蓝色的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虽然这里很黑,可我还是认出他是保安j 。
我尽量显得很沉着,把纸巾高高地递向他。
他没有接,他说:“出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一步步退出地下室入口。他也走出来。
他问:“你还记得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吗?”
“记得。”
“她死了。”
“怎么死了?”
他没有回答我,反问:“你知道她儿子是谁吗?”
“不知道。”
“他也是j号楼的保安,白班的那个。”
我愣了:“前些日子,那个女人捡了一只三条腿的凳子,那么多保安打她,她儿子为什么不阻止?”
“他一直隐瞒着这种关系。”
然后,保安j挡在我的面前,木木看着我,淡淡地说:“你睡吧,没什么事。”
他在等着我回家。似乎如果我不走,他就不会离开。
我转过身,打开密码门,进屋了。我感到他一直在身后看着我。
躺在床上,我感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保安j告诉了我什么?到底是谁在哭?那个白班保安?他自己?或者……是那个捡破烂的女人?
他在风中缓缓地游荡,他在人们梦的外面缓缓地游荡。世人皆睡,惟他独醒。他对这个黑的世界了如指掌。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被挡在这个保安j的后面。
保安j把他覆盖了,保安j的身材跟那个人差不多一样大小,他把他覆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保安j在我眼前晃荡了几个月,我才看到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衣角,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是那个乖孩子?是那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
我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趴在谁家的窗户上静静地观看,他还会像梦一样渗透任何一家,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抚摩睡熟的人,像念经一样说着那谁都听不懂的怪话。
那怪话像无孔不入的虫子,它们爬得飞快,径直冲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钻进他们的耳朵眼。不知道它们进了耳朵眼之后的去向,反正都没有出来,还在一条条地朝里钻着……
最后,那个人的躯壳里就被蛀空了,变成了虫子的家。那些虫子在里面翻滚着,曲伸着,抓挠着……
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阳蔫头耷脑的。草有点老了,花也有点老了,它们身上的露水也不那么重了。
那一两个老人在晨练。他们在和寿命掰手腕。
天一亮,那些没有五官的飞虫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开车出了王爷花园,果然没见到那个平板车,也没见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和那个小女孩。那条路上,显得有点空荡荡。
第二章目击(1)
远在东北的儿子打电话来,他给我讲《武松打虎新编》。
“……武松喝得太多了,使尽全身招数也打不过那老虎,眼看就被吃掉了,他撒腿就跑。武松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跑得还是非常快的,一般人追不上。老虎追了一阵子,没追上,就不追了。它也不想吃他,他刚刚吃完狼,那狼肚子里有一只刺猬,那刺猬的肚子里有一条蛇,那蛇的肚子里有一只青蛙,那青蛙肚子里有一只蚊子———它吃了这么多食物,当然不饿了。它正得意,突然,漫天飞来很大的毒蚊子,它们饿了。它们凶猛地扑到那老虎的身上,吸它的血,像给它穿了一件黑毛衣。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老虎换了很多件黑毛衣之后,就死了。这时候,武松回来了,他看见了死虎,立即来了精神,扑上去猛打,架势很勇武,正巧有人路过,见到这景象,大惊,立即回村子把消息传开。大家就来了,给武松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把他抬回了村子……”
这绝对是我妈教的。我妈叫隋景云———作家的母亲。
几天后,儿子又给我打电话。
他说:“爸爸,昨天,有个北京的叔叔打电话来,说是你的朋友,问我喜不喜欢京剧脸谱。什么是京剧脸谱?”
“就是面具。”我沮丧地说。
我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