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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皮看到牠的毛被剃光,一定很自卑。」我对叶梅桂说。
「才不会。牠只是不习惯而已。」
「那妳刚剪完头发时,会不习惯上厕所吗?」
「你少无聊。」叶梅桂瞪了我一眼。
当我还想说些什么时,她的手机正好响起。
叶梅桂停下脚步,把小皮交给我。
「喂。」她说。
「叶小姐吗?我是」
虽然我走到她左手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并且背对着她,但在夜晚寂静的巷子
里,仍然隐约可以听到她手机中传来的男子声音。
「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叶梅桂淡淡地回答。
我被她这句话吸引住,不自觉地转过身,想听听她们要说些什么。
「真的吗?」男子的声音很兴奋,还笑了几声。
「如果你不打来,我怎能告诉你千万别再打来呢?」
「」男子似乎被这句话吓到,并没有回话。
「不要再打来了。Bye…Bye。」她挂上电话。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叶梅桂问我。
「没什么。我们只是同时认同小皮不习惯牠的毛被剃光而已。」
我不敢跟她说她刚骂我无聊,因为叶梅桂挂断电话的动作,让我联想到武侠电
影中,侠客挥剑杀敌后收剑回鞘的姿势。
「你别紧张。」叶梅桂呵呵笑了几声:「那小子我并不认识。他大概是我同事
的朋友,前两天到我公司来,看到了我,偷偷跟我同事要了我的电话,说是要请我
吃饭。」
「那妳为什么跟他说: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呢?」
「这样讲没错呀,既然知道这小子会打电话来,当然愈快了断愈好。」
听她小子小子的叫,不禁想到第一次看见叶梅桂时,她也是叫我小子。
「男生实在很奇怪,有的还不认识女生就想请人吃饭;有的认识女生一段时间
了,却还不肯请人吃饭。」叶梅桂边走边说。
「是啊。」我也往前走着。
「更奇怪的是,即使女生已经请他吃过饭,他还是不请人吃饭。」
「嗯。确实很奇怪。」
「这种男生一定很小气,对不对?」
「对。而且岂止是小气,简直是不知好歹。」
叶梅桂突然笑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随着她笑了几声。
「你一定不是这种男生,对吧?老鹰先生。」
我心头一惊,脚步有些踉跄,开始冒冷汗。
「嗯这个我会找个时间,请妳吃顿饭。」我小心翼翼地说。
「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好像是我在提醒你一样。搞不好你又要觉得我很小气了。」
「不不不。」我紧张得摇摇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自动自发的。」
「真的吗?」叶梅桂看着我:「不要勉强哦。」
「怎么会勉强呢?请妳吃饭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觉得皇恩浩荡呢。」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像是晚风吹过小皮刚剃完毛的身体呢?」
「什么意思?」
「都在发抖呀。」
「喔,那是因为兴奋。」
「是吗?」她斜着眼看我,并眨了眨眼睛。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我会请妳吃饭的。」
叶梅桂微微一笑,从我手中接过拴住小皮的绳子,快步往前走。
进了楼下大门,走到电梯门口,字条又出现了。
「再完美的电梯,也会偶尔故障。我从来不故障,所以不是电梯。」
我看了一下,转头问叶梅桂:「吴驰仁疯了吗?」
「不是。他进步了。」
「什么?」
「这是改写自莎士比亚《理查德三世》中的句子。」她指着字条说:「再凶猛
的野兽,也有一丝怜悯。我丝毫无怜悯,所以不是野兽。」
「喔。那妳为什么说他进步?莎士比亚比较了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他以前只说电梯故障,现在却说它连电梯都不是。
这已经从见山是山的境界,进步到见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更无聊了。」
叶梅桂打开皮包,拿出一枝笔,递给我:「你想写什么,就写吧。」
「不用了。」
「你不是不写点东西骂吴驰仁,就会不痛快?」
「我想我已经是这栋大楼的一份子了,应该要接受这种幽默感。」
「嗯,你习惯了就好。」
叶梅桂微笑的同时,电梯的门也开了。
小皮果然不习惯牠的样子,看到镜子还会闪得远远的。
一连三天,我下班回家时,牠都躲在沙发底下。
叶梅桂跟牠说了很多好话,例如小皮剪完毛后好帅哦之类的话。
不过牠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怎么办?小皮整晚都躲在沙发底下。」叶梅桂问我。
「也许等牠的毛再长出来,就不会这样了。」
「那要多久牠才会再长毛呢?」
「嗯」我沉吟了一会,然后说:「让我也来写点东西吧。」
我把小皮从沙发底下抱出,抓着牠的右前脚,在沙发上写字。
写完后,小皮变得很高兴,在沙发上又叫又跳。
「你到底写什么?」
叶梅桂看到小皮又开始活泼起来,很高兴地抱起牠,然后转头问我。
「红尘轮回千百遭,今世为犬却逍遥。
难得六根已清净,何必要我再长毛。」我说。
「你还是一样无聊。」
她虽然又骂了我一声,但声音的表情,是有笑容的。
电视中突然传出台风动态的消息,我听了几句,皱起了眉头。
「台风?东北方海面?」我自言自语。
「怎么了?有台风很正常呀。」
「不,那并不正常。」我转头看着叶梅桂:「侵袭台湾的台风,通常在台湾的
东南方和西南方生成。这次的台风却在东北方海面生成,这是非常罕见的。」
我想了一下,问她:「家里有手电筒或是蜡烛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她笑了笑:「我不怕停电的。」
「我下楼买吧。」我站起身,也笑了笑:「如果停电,妳晚上看书就不方便了。」
「停电了还看什么书。」
「妳习惯很晚睡,万一停电了,在漫漫长夜里,妳会很无聊的。」
叶梅桂没有回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走到阳台,打开了门。
「柯志宏。」我听到她在客厅叫我。
「什么事?」我走回两步,侧着身将头探向客厅。
「谢谢你。」叶梅桂的声音很温柔:「还有」
「嗯?」
「已经很晚了,小心点。」
虽然叶梅桂只是说了两句话,却让我觉得夜玫瑰的身上,少了两根刺。
第九章
「以色列建国于沼地、沙漠之上,因此寻水便是人民生活中的第一件大事。他
们经常在荒漠中找寻水源,每当发现了水,便狂喜欢呼地围成一圈唱歌、跳舞。这
是水舞的由来。」
水舞跳完后,学姐坐在广场边缘的矮墙上,声音还有些喘息:「Mayim 就是希
伯来语' 水' 的意思,所以水舞中会不断叫着Mayim。你们系上的学长常跳这支舞来
求雨,很有趣。」
「学姐好像懂很多。」
「是你太混了吧。」学姐笑了起来,呼吸已恢复正常:「水舞是流传到台湾的
第一支土风舞,你竟然不知道。」
「这」我有些局促不安:「我很惭愧。」
「我是开玩笑的。」学姐招招手,示意我也坐在矮墙上。
「因为我喜欢以色列的舞蹈,所以做了些功课。」
「学姐为什么喜欢以色列舞?」我走到矮墙,坐在她的左手边。
「以色列人非常团结,因此他们的舞蹈多半是手牵着手围成一圈跳的。
套句你说过的话: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大家都踏着同一舞步。」
学姐转头看了看我,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渴望一种归属感。」
学姐说完后,站到矮墙上仰视夜空,双手用力伸展,深深呼吸 。而我听完后,
觉得很惊讶,但不敢问为什么。
在夜空中,学姐一定是闪亮的星星;而我却觉得,我隐没在那一大片的黑暗里。
星星理所当然地属于夜空,毕竟它们是视线的焦点;只有黑暗,才会渴望被视
为夜空的一部份。
所以我一直无法体会学姐所说,她也渴望着归属感的心情。
后来我才听说,学姐是个孤儿。
「学弟,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支舞吗?」
我仰视着她,然后摇摇头。
学姐从矮墙上,嘿咻一声跳下。
「夜玫瑰。」学姐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夜玫瑰」这个名词。
这个罕见的台风名叫纳莉,气象局第一次发布海上台风警报的时间,是2001年
9月8日深夜23时50分。
然后在9 月10日上午9 时,解除了海上台风警报。
但纳莉并未远去,在台湾东北方海面打转了几天后,突然调头,朝西南方直扑
台湾。
9 月16日晚上21时40分,在台湾东北角,台北县三貂角至宜兰县头城一带,登
陆。
当天是星期天,但老板却要求我们这组工作群要加班。
纳莉台风尚未登陆台湾前,雨已经下得不可开交。
「小柯,我到基隆河堤防去看看。」
傍晚六点多,疏洪道似乎在办公室坐不住,起身跟我说。
「这时候去?有点危险吧。」
「雨下成这样,我担心基隆河水位会暴涨。我还是去看看好了。」
「我陪你去吧。」
「我会小心的。」疏洪道拿起雨衣:「有什么状况,我再通知你。」
因为担心疏洪道,所以过了平常的下班时间,我仍然留在公司等电话。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晚上八点左右,我在办公室接到疏洪道的电话。
「小柯,基隆河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
疏洪道那端的声音,还夹杂着猛烈的雨声,和断断续续的风声。
「你在哪里?」我很紧张:「不要待在堤防边,快回家!」
「你放心,我待会就回去。只是如果雨再这么下的话,恐怕会」
「会怎样?」
「恐怕再几个小时后,洪水就会越过堤防,流进台北市。」
疏洪道的声音虽然冷静,却掩不住惊慌。
挂上电话,我连公文包也没提,坐上出租车,直奔回家。
看了看表,已经八点45分了,比我平常到家的时间晚了45分钟。
虽然阳台上的灯是亮的,但我尚未脱去鞋袜,就先探头往客厅。
叶梅桂不在。
「叶梅桂」等了几秒后,没有回应。我再叫了声:「叶梅桂!」
小皮懒洋洋地朝我走过来,我蹲下身摸摸牠的头:「小皮,你姐姐呢?」
牠一脸愕然,应该是听不懂。
「小皮,Where is your sister?」我改用英文,再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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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皮歪着头,吐出舌头。
我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竟然忘了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我立刻转身出门,坐电梯下楼。
推开楼下大门时,雨声像是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
我又拍了一下脑袋,因为我把雨伞随手搁在阳台上了。
只好再坐电梯上楼,开门拿了伞,又冲下楼。
我先找叶梅桂的机车,发现它还停在附近,可见她没骑机车出门。
所以人应该不会走太远。
我先往巷口走去,但问题是,这里的「巷口」有好几个。
到底她是朝哪个方向呢?
我受过专业的逻辑训练,所以会先冷静,然后开始思考。
台风天的雨夜,出门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并不需要骑机车出远门。
嗯,最大的可能,是走路去买东西。
好,假设她去买东西,会买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是马上就得买而且不能拖延?
没错,一定是晚餐,或者是为了台风天而准备的食物。
我找了所有的便利商店,和卖餐点的店与摊贩,没有发现。
这没关系,因为找寻的过程中常会有不可抗拒的因素。
就像电影或小说情节中,男女主角常会莫名其妙地错过一样。
例如男主角在第一月台慌张地找寻;而女主角在第二月台无助地等待。
当男主角遍寻不着时,便匆忙往第二月台跑去;而女主角等得心焦,却决定走
向第一月台。
只不过他们一个走天桥、一个走地下道,所以还是碰不着。
然后男主角应该会声嘶力竭地大叫女主角的名字,但火车快进站了,车站开始
广播的声音淹没了男主角的呼喊声,所以女主角没有听到。
于是男主角低头喘气;女主角掩面叹息。
当他们同时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往另一个月台找寻时,视线正要接触
之前的一剎那,火车刚好进站,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所以我再找一遍,只不过这次的顺序和上次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