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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绝之还待追问,转念一想,改口道:“绝无艳现在哪里?”
迷小到道:“我回来后,鬼池安依照诺言放了她。但城门已闭,她应仍在天水城中。”
王绝之道:“天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却到哪里找她?”
迷小剑道:“以琅琊狂人王绝之的能耐,可不会连找一个人的本事也没有吧?”
王绝之冷冷道:“我是琅琊狂人,可不是琅琊找人,杀人的本事我大得很,找人的能耐可不大在行了。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你是地头虫,找起人来,总比我这头猛虎有把握的多吧?”
他得知迷小剑知道绝无艳是无辜而不肯为她出头,心里有气。他是肚里装不了话的直脾气,一有不满,不免便对迷小剑冷冷嘲讽起来。
迷小剑脸上露出了更痛苦的神色,长揖道:“我求你。”
王绝之看见迷小剑的痛苦神色,心头一软:迷小剑明显是有难言之隐,那必定是真真正正的难言之隐。难道我王绝之枉称朋友,连推心置腹也做不到,竟不信他?想到这里,慨然道:“一言为定,我便为你找到绝无艳,带走绝无艳,决不食言!”
迷小剑终于露出了笑容,但笑容依然十分勉强,说道:“绝无艳虽然不知身在何方,但还有蛛丝马迹可寻……”
忽听得绝无艳的声音道:“不用寻什么蛛丝马迹了,我就在这里。”
绝无艳揭开毡帐门,走了进来,说道:“王绝之,你不用追问他了,就算你用钳子把他的嘴巴撬开来,他也绝不会告诉你是谁刺杀先零晓衣,是谁诬陷于我的,对不对?”最后一句“对不对”,却是朝着迷小剑说的。
王绝之道:“无艳,原来你也知道是谁嫁祸于你,快说出来!”
绝无艳盯着迷小剑说:“我在你的心中,真的一点儿地位也没有?”
迷小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绝无艳。
绝无艳的手在发颤,全身都在发颤。
迷小剑黯然道:“无艳,我对不起你。”
两人的对答举止,如同打着哑谜,王绝之听得一头雾水,却又插不上话来。
绝无艳道:“迷小剑,你要我走,我就走!”
她说走就走,王绝之正欲追出去,忽然瞥见迷小剑“呕”的一声,鲜血喷得一衣皆是,面色惨白,捂着胸口。
王绝之扶着迷小剑,“你怎么了。”
迷小剑苦笑道:“刚才激动,气血逆转,翻了一翻,不碍事的。”
王绝之虽然不懂医术,但他精通内功,对于人体的气血运行走位,却是不逊于大夫。他为迷小剑略一把脉,放下心来,说道:“虽然无甚大碍,还是找大夫比较稳妥。我去找鬼池安。”
迷小剑道:“你先带绝无绝出城!”
王绝之道:“城门未开,绝无艳她逃不了的。我先找鬼池安。”
迷小剑急道:“不,你先找绝无艳,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王绝之见他神色紧张,奇道:“什么?”
迷小剑道:“我与她从小长大,熟知她的性格,见到她刚才的模样,就知她要……”
王绝之忽然叱道:“是谁?”
一人从毡帐外进来,说道:“先零族烧何女拜见迷豪。”
来人正是烧何女,捧着一个大盒子,那是她丈夫的首级。
烧何女的身后有一把剑,剑不是剑,是一个人。那是一个人像剑、剑像人、人剑合一的人,易容。
易容手腕厚厚缠住白布,想来他被姚弋仲捏得伤势如此之重,一时难以痊愈。但他身上发出的剑气,凌厉刺骨,却半点不逊先前。
“要杀迷小剑,先杀易容。”
烧何女要见迷小剑,不知有何目的,易容自然亦步亦趋跟随。至于绝无艳,谁都知道她跟迷小剑的关系,绝不会对迷小剑有任何不利,易容跟着她,反而更不方便,所以刚才只有放她进来了。
迷小剑目光炯炯,盯着烧何女,“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送先零走的首级给我?”
他虽然一直身在天水,可是对外边的事仍然了若指掌。
烧何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相求迷豪。”说完之后,盈盈跪倒,四肢匍匐伏地。
迷小剑摇头道:“你起来吧,我决不会应承你此事的。”
他连烧何女要求他干的事也知道了,看来甚么也瞒不过他。
烧何女道:“先夫以命相殉,难道迷小剑还耿耿记于当年之事?”
迷小剑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半分。”顿了一顿,又道:“她也从来没有恨过他半分。”
烧何女哀声道:“你说不恨我夫郎,心里还是很他的,否则你焉会不肯相助我们?”
迷小剑道:“吐谷浑武功绝顶,势力庞大,羌人党跟他一战,伤亡必定惨重,我绝不能为了徇一已之私,相助你们,连累了羌人党!”
王绝之听到此句,猜到五、六成,原来是鲜卑族传奇也似的人物、慕容嵬的哥哥吐谷浑,正要覆灭先零种。江湖谁不知道,吐谷浑比慕容嵬还要厉害十倍,怪不得烧何女要来相求迷小剑了。
吐谷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厉害人物?王绝之对此人实在大有兴趣,心想:有机会,定当跟他会上一会,打上一架,一过瘾头。
烧何女道:“你就算是相助晓衣的部族,也不成?莫非你忍心叫晓衣的叔叔、伯伯、弟弟、妹妹,尽告亡族灭种,惨号于吐谷浑的铁蹄之下?”
迷小剑道:“对羌人党没利的事,就算是我的父亲要死,我也不救!”语气斩钉截铁,绝无相求的余地。
王绝之看着迷小剑,忽然觉得眼前这名刚刚跟他畅论天下的人,忽然变得十分陌生。
“他为了不伤害无辜的汉人百姓,坚决不肯决黄河之堤,今得先人党差点全军覆没。然而他却不肯发动一兵一卒,拯救先零族,任由先零族上万羌人被吐谷浑屠戮,他究竟是怎样想法?”
事实上,没人猜中迷小剑的想法。
这个人就像海一样,深不可测,无可捉摸。
烧何女还是匍匐在地,半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迷小剑叱道:“我意已决,你还不起来?”
烧何女道:“烧何女在夫郎面前发过誓,迷豪一日不答应,我便一日长跪不起。”
迷小剑道:“你一意长跪不起,我亦没有你的法子。”
他果然不理烧何女,牵着王绝之的手道:“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毡帐,只剩下烧何女一人在内,五体匍匐不起。
西羌午热夜寒,早晚冷热相差极大,烧何女虽在帐内,而非在室外,一身单薄衣裳,仍然冷得微微颤抖,皮肤起了颗颗的鸡皮疙瘩,但她匍匐伏地的身子依然没有移动上分毫。装着先零走人头的盒子,就在她的头颅前面,紧紧相依。
第七章 心安
迷小剑,王绝之默默的在长街上走着,易容在他们的身后,远远跟随。
他们并非不心急,只是一个不懂武功,一个失去了内功,无法施展轻功,要跑也跑不了多快多远,不如慢慢走路。
迷小剑看似平静,内心却思潮起伏,百般滋味,尽上心头。他想起四年前发生的故事。
当年西羌先零种大豪先零天,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先零走,次女先零晓衣。先零天老年时,娶了一名年轻貌美的烧何种女子,作为续弦,便是烧何女。
先零天死后,依照羌人的习欲,由儿子先零走承继母亲,娶了烧何女作为正室。这种父死子承其妻的习俗,是许多族胡人共同之俗,例如匈奴、鲜卑,均是如此,据说是防止母后乱政之妙法。昔年的王昭君,即先后嫁给了匈奴单于父子。
这时,一直浪迹在外的先零晓衣与迷小剑相交日深,决意成亲,遂一起回到先零种所部,要求兄长答应这门亲事。
谁知先零走非但不允,还怒发如狂,派出手下狙击迷小剑,如非迷小剑机警,及时避开,早已死于此役之中。
迷小剑既不容于先零走,只得黯然离开。先零晓衣却留在部中,追问哥哥为何对迷小剑大发雷霆,甚至意欲置其于死地而甘心。
于是先零走从父亲尸骨未寒骂起,一直骂到先零种和迷唐种的多番冲突,羌人党如何逼得先零种透不过气来,最后兽性大发,竟然将先零晓衣强暴了。
原来先零走一直对妹妹心有爱慕之心,而按照西羌人的风俗,他本可正娶妹妹为妻,只是刚刚“接收”了母亲,一时不便提婚而已。而西羌习俗,兄妹婚配本属不禁,甚至是常有之事,谁知先零晓衣居然爱上了迷小剑,怎不令他怒发如狂、失却了本性?
先零晓衣受了污辱,又羞又怒,远走中原,流浪到不知什么地方。迷小剑好不容易打探到她的消息,又哄又硬的把她拉回迷唐部,也不介意她曾被先零走强暴,几经波折,两人终于成了亲。
先零走既对迷小剑夫妇不住,他要求迷小剑帮忙对付吐谷浑,只有先割头谢罪,谁知迷小剑心硬如铁,见到了谢罪头颅,居然还是不肯答应。
迷小剑抚心自问:“究竟我是真的为了羌人党,还是仍然对他心怀怨恨?他要杀我,也还罢了,但他侮辱了晓衣,我又焉能原谅于他?可是,他毕竟以性命偿还了罪孽啊!先零晓衣也是口说不恨哥哥,可是,她真能不恨这个差点害了她一生的至亲亲人吗?”
迷小剑又想:“我是否真的忍心让先零种一万一千羌人给吐谷浑屠杀殆尽?大家同属羌人,我于心何忍?再说,晓衣虽然和种人不和,然而血浓于水。她也绝不愿意见到先零种亡于一旦!然而,虽然没有人见过吐谷浑的武功,可是慕容嵬已如此厉害,吐谷浑那还得了?先零走武功不弱,先零种纵然不是羌人朋友,人数也虽不少,控弦战士两千名以上,连先零走也以头相殉来求迷小剑出手,可知敌人之厉害。羌人党经天水一役,已经元气大伤,焉能为了一已的私利,贸然惹下吐谷浑这个强敌?”
他想着想着,忽听得王绝之道:“迷豪,我们要到哪里去?”
迷小剑幡然省道:“到我家,前面就是了。”
王绝之问道:“绝无艳到了你家?”
迷小剑道:“铁定无疑。”
王绝之不再答话。他本已对先零晓衣被刺的来龙去脉猜着了三、四分,如今经迷小剑一答,已有了、八分的把握。
迷小剑的家却是先零晓衣的毡帐,即是她被刺的所在。
两人半走带跑,不多久来到帐外。
迷小剑忧色道:“不对,怎地里面无声?”
王绝之比迷小剑的惊骇只有更甚,“莫非,莫非绝无艳一怒之下,把先零晓衣……”忽尔口干舌燥,不敢再想下去。
两人更不迟疑,冲进帐,只见——
先零晓衣躺在床上,绝无艳坐在她的旁边,正用汤匙把糜粥送进先零晓衣的口中,两人笑容晏晏,宛如一对总角相交的好姊妹——她们根本就是一对总角相交的好姊妹!
糜粥香气四溢,显然是以鸡肉煮成,嗅起来令人垂涎欲滴。
先零晓衣道:“迷郎,我俩姊妹正谈起你,一说曹操,曹操便到,真是巧得很了。”
她的语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愉悦。当然了,一个女子见到夫郎无恙归来,多年阔别的好友又在身旁跟自己畅谈聊天,就算受了点伤,胸口还在疼,还是大大值得开心的事。
王绝之和迷小剑怔住了。要是两女正在大打出手,甚至死了一个,他们的吃惊也及眼下的一成半成。
她们为甚么不打起来,反而言笑晏晏地谈起来?
或许应该这样子问:她们本来就是一对好姊妹,为甚么“应该”打起来?
迷小剑一向深沉,此刻也笑得有点勉强,说道:“无艳是来陪你的?”
先零晓衣笑得更愉快了:“当然是了,她不是来陪我,难道是来杀我的?”
绝无艳轻轻把一匙鸡粥吹凉,柔声道:“小心烫着了。”把鸡粥喂进先零晓衣的嘴里。
冷如一块千年寒冰的她,此刻竟然温柔得像完全溶化了的水,细心得像一个服侍在病榻中的妹妹的好姊姊。
先零晓衣道:“这位公子风流逼人,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琅琊狂人王公子了?”
上次王绝之见她时,她已中刀昏倒,是以王绝之虽然见过她,她却未曾见过王绝之。
王绝之行了个礼,说道:“琅琊王绝之见过夫人。”
先零晓衣道:“难得有兴,公子跟无艳又系熟识,何不坐下来,咱们四人畅谈一番?”
王绝之望向迷小剑,迷小剑大笑道:“我和王公子有大把国事江湖事须得商量,怎有空听你们娘娘腔的闺房绣花之事?我们走了。”
夜寒如冷,迷小剑和王绝之席地而坐,喝着冷冻的白水。两人均是从来酒不沾唇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