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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蓓?”
“嗯?”
“你……你好吗?”
“我很好。”
“……”
我俩都沉默了。
又是考试时节了。我在反复哦背诵中昏昏欲睡。老马要我考完那天陪她逛街。我心里一暖,知道她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她要想逛的话,随时可以找李明雨拎包。
我没什么地方可去,教室只有上课时我才进。学生公寓被我视为禁地,绕行惟恐不及。我不知道,要是遇到携手同行的老许和傅萍,该是怎样的尴尬。
我躲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我养鱼,养花。红帽子们摆动肥肥的身体在玻璃缸中优雅地游动。临水照花,游园惊梦。
我想飞,却想起我是离不开水的鱼;
我想逃,却想起我是不能移动的草;
我想你,却想起我是你不要的人……
我最常做的是在午夜醒来,有时会再睡过去,有时清醒得厉害,就打开电脑下载电影。一个人等待天亮的感觉是令人心悸的空虚,我看着那些数字跳动变幻,5%……10%……30%……60%……我喜欢看它在一个数字上挣扎很久,突然努力变成另一个数,比原来增大很多。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很心安,可以抱着绒布骨头去睡,可以睡到天亮。
我下载过几百部影片,看过的不到五部。
有一次我深夜独自起坐,看到丁鑫站在鱼缸前。眼神呆滞。
我知道他给那条窈窕的热带鱼起名叫“韵韵”。
第九章他不会的
我们走了很远,老马淘到了好几件漂亮小衫,开心地在我卫生间里的大镜子前照来照去地臭美。我什么都没买,除了在超市买双打折袜子。
“其实我觉得那件淡粉的挺适合你的,真的。”
我笑,“到秋天我就满20 啦,奔三十的人了,穿那么艳显傻。”
“假期准备干点什么啊?”
“不知道”,我说,“你呢?”
老马沉思,“我想……”
有人咣当咣当拍门,“谁啊?”我喊。
“保卫科的,开门。”
保卫科的?我没犯事啊!
来的不止一个人,为首的校警老秦我认识,“非典”期间我们晚上巡校就是跟着他混的。后面居然还跟着两眼通红的傅萍。我有一阵没见到她了。
“您……坐”,我疑疑惑惑准备倒茶。
“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我看着那张照片,许磊的笑脸温柔地浮现着,像只小绵羊一样看着我。
“认识……是00级的许磊……他怎么了?”
老秦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他前天晚上跟同学打了一架,今早从露台上摔下去了,留了遗书——可能是自杀。”
我的脑袋嗡一下大了,“为什么?”
秦校警的眼神锐利,“你不知道?”
“我们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
“据同学反映他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可能欠了不少债,前两天下来的保研名单也没有他,大概是受了一点刺激。”
我空洞地站着听着,很奇怪,我一点都不悲伤。我甚至一点都不相信。
以前他喜欢把我的书包或文具藏起来,等我找不到要发脾气时才掏出来献宝。我总是敲着他的头骂:“猪啊你是?这么无聊!”
我知道他一定没事,他只是在等,等我着急了,他就会跳出来,笑嘻嘻地说:“我在啊。我在这儿呢。”
他不会的,别人会,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坚韧的一个人。
第九章他真的走了
我见到了老许的母亲,一个农村的老妇人,一脸的皱纹,家做的蓝布衣服,包着头巾,看起来和我姥姥一个岁数。她坐在露台下哭号着,许多许多人围着,沉默地看。
我听不懂她哭些什么。只看到她疯了一样抓住一个路过的男孩子衣角,“儿啊!你跟娘回家咧!”
人群震动了一下,有不少女孩子抽搐着肩膀哭了。
我闭上眼睛,泪如泉涌。
没错,他真的走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不再回来。
我把身上的四百掏出来,回头问老马“还有多少?”
老马从兜里翻出二百多,我抽出整的,递到傅萍手里。
“请你转交给他妈妈。”
傅萍甩开我的手,粉红的纸钞漫天飞花,“老许不会用你的钱!脏!”
我转脸,“我的钱怎么脏了?”
“你有脸问?”傅萍的脸扭曲着,“你和人闹事、同居……你把他气死了还不罢休?你……”
老秦一干人把傅萍拉开,我听见她在一边低声饮泣,一个男生安慰着她。
我摇头,“不是我,我也没有和人同居。傅萍,你低估他了。”
学生们来了又散了,只有哭声凄惨,连绵不断。那哭声一直延续到半夜,终于低了下去。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哭声中来到世上,再在哭声中离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逝者已登极乐,从此解脱,我们可做的只有痛哭,来此怜悯自己。
学生中有隐秘的传言……给了老太太两万的封口钱,事情压下去了……网络上流言四起,很多义愤的帖子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揭露所谓的保研黑幕,感慨贫困生的命运多舛,抗议研究生收费制度……有一个名为《因为贫困,我们与爱情无缘》的帖子,提到我和傅萍,据说里面贴了我、傅萍和某男生的照片上校园网,不过很快就被删除了,傅萍扬言要自杀……老许的预备党员终于转正了,大红的党员证在追悼会前一天发了下来,鲜艳夺目。
据说追悼会很隆重,老马回来告诉我,傅萍一身缟素站在灵前哭得很伤心,她一直陪着老许的妈妈。很多人哭,还有很多人看。
是的。很多人看。
这个传说会留在校园里很久,直到新的主角出现,那时我们可以继续看,继续流泪和叹息,直到厌倦。看客们啊……
我的火车票已经订好,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回了趟寝室。门口的“六必居”三个字歪歪扭扭,但仍鲜艳可喜,一如往昔的大红大绿。
我打开门,六张床现在全都空着,只是我那张连铺盖都撤了,光秃秃的木板上堆了些杂物。我茫然四顾,屋子空荡荡的,我的行李堆在门口的地板上。企鹅的闹钟时针指向浓黑的阿拉伯数字:“9”,依旧喀嚓咯嚓地响着,好象随时都有可能蹦起来喊:“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我床头的小书架上厚厚一层灰,我爬上去,取下一本《高等数学》,翻开第一页,老许的脸一下子跳出来,生动地笑着,温顺乖巧,像个文静的姑娘。
那张照片,那是去年冬天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样子。老许他们这些南方学生没怎么见过雪,一下雪就很激动。照片上的我蹲在枯树丛里一脸奸笑地捏着一个实心雪球。老许站在树丛后面看着我笑,像只小绵羊。他笑得很单纯,很温柔,温柔地看着我,看着这个世界。
是的,其实我所做的,你都明白。
我从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你明白,可是你不肯说。
我翻过照片,后面是许磊清秀的钢笔字。
我爱你
可是我不敢说
我怕说了
我马上就会死去
我不怕死
我怕我死了
没有人
像我一样爱你
我怕我死了 没有人 像我一样爱你
我怕我死了 没有人 像我一样爱你
我把行李拖出走出寝室,忽然失去了力气。
风很大,夜色正浓。
远处有橘黄的灯光,可那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哪里呢?
我回家的路……
我要回家了……(全书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