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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他真正的归宿么?
“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隐隐有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回响,飘过了十三年的尘嚣,诶乃深长,回旋不去。
十三年,他在这院中成长,相信付出即有回报。事实上,他也得到了。
——原来从头至尾,未负过他的,就只有京戏而已。
“嘭彭嘭~~”顾惜朝扣响了门上的铜环。片刻之后,端着老旧的煤油灯出来应门的,是一脸苍老头发花白的老师父。
“师父!”顾惜朝心中一酸,跪倒下去。这童年时曾让他恨之入骨的严厉的老师,竟是对的。
只有京戏,它不会骗你。这是开始学戏时师父教给他们的第一句话,然而他竟忘了。
老师父年纪大了,用昏花的老眼仔细端详了半天,方认出来:“惜朝?成角儿了……多久没回来过了……”
一壶黄酒一碟花生。师徒二人于院中坐着,相对无言。
东厢是学戏孩子们的卧房,早有按捺不住的悄悄开了一条缝朝外观望。
“是顾惜朝诶!”
“真的是?”
“真的是。”
“唉,师兄,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十七八个小脑袋趴在窗边看着他,目光中尽是艳羡。
顾惜朝轻叹,果然,只有京戏,不会负他。
此时,东城的戚家大院。
宾客已散,而新郎倌戚少商犹昏睡不醒。
——事实上他没有陷入黑暗。十三天来,他始终在做着一个梦:繁复而又冗长的梦境,不断重复的动作。
他梦见在他十一岁那年,不知是谁,送给他一只风筝,青色的,美极了。
他拿着它去放,在京郊的一片草地上,那只风筝飞上了天。他牵着它,而它自由地在空中游荡。
然而好景不长。忽而一阵狂风吹过,线断了,风托着风筝向远处飞去。他急了,拔腿就追。奇的是那风筝竟飘飘忽忽总也不坠,而他就一直追着,追着……从冬到夏,从春到秋,从白雪皑皑到鸟语花香……一刻不停的追着。
一直追了十三年。
直到第十三年的年末,空中隐隐传来一阵乐声,一队仙风道骨的人踏着祥云从空中经过,队末一女子偶然低头一看:“哎呀呀!此间竟有如此奔跑之人,是谁?”
那十几人听了,齐齐低头俯看。只见为首一人端详了半天,方幽幽长叹一声:“孽债!此人早该于十三日前死了!”
“如何?”
“唉,奈何尚未还清世间债务,郁结了一口气在,方生生拖了这一十三天!”
“既是还债,怎会是孽?”
“可惜与他两两相欠的,便是刚刚那错胎之人!”
金灵子解了众仙之惑,欲离开,没防备那队末一名女仙,竟心生怜悯,由怀中掏出一颗金丹,向那奔跑之人抛去。(咳咳,广告时间。此小仙将由怜花倾力客串出演,是谓亲妈大神显灵= =//)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处,奔跑之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戚家躺在病床上的孙少爷,便在此刻,悠悠转醒!
“风……筝……”于冰凉地板上哭坐一宿的息红泪隐约听到红绸帐中传出了声音,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风……风筝……”那声音持续地响着。过了一会儿,红帐一动,揭开来。
那爬起身来,欲翻身下床的,竟真的是业已昏迷了十三天的戚少商!
“少商?”一时间息红泪以为产生了神迹,“少商,真的是你?”
息红泪笑了,泪痕未干。
她笑——她破釜沉舟,自己给自己订下的这场赌约,终是赢了。
只是她忘记了,当初她给自己下的那个约只是:待戚少商醒来。
“红泪?”戚少商大梦初醒,懵懵懂懂,“红泪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少商,是我。你终于醒了。”
“这是什么?”戚少商环顾四周,红,兜底的红。不,这不是他的房间,“这些是什么?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
……………………
…………
一个时辰之后,戚家祠堂。
牌位两边长燃的蜡烛噼噼啪啪的响。
前面跪着的,是戚少商。
黑底红字的牌位:“戚鹏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戚门王氏惠珍”——这是为生他而死的娘。主位上空着。
男人十二天未曾进食,然而此刻犹兀自坚持。
他跪着,表情一如既往的坚定。因为他是戚少商!
谁都不行,即使是息红泪,也不行。
谁也不能强迫了他的意愿。因为他是戚少商!
男人身边,老穆与穆鸠平父子轻声劝着。门外,二姨太急红了脸,反倒是息红泪劝着她。
………………
………
男人跪了整整一天。
入夜,合府寂静。戚少商朝着牌位深深磕了几个响头,又回过身来,朝着堂屋拜了拜。
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入夜色之中。
——从此,戚家再无戚少商。
=
回到剧组之后,铁游夏和崔略商又住到了旅馆里,615与617,隔着一堵墙,住着。
拍的都是夜戏,是以下戏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很晚。
铁游夏洗了澡到阳台上站着吹风,四周万籁俱寂,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只听见一声轻轻的“铁手”,他向来声处望去,相邻的那个阳台上,一双眼睛炯炯地看过来。
——是追命。
然后那双眼睛便直直地朝着他这个方向扑过来,扑过来……
——他干什么?两个阳台中隔了一米的距离,他找死么?
铁游夏想也没想的,冲过去,抓住了那个扑过来的身体,抱着,拖过来。
然后他看见那眼睛朝着他的脸,俯过来,越来越近……
——再美的月光也比不上这双眼睛里的碧波盈盈、星辉漫天。
不,那根本就是世间最神秘最美丽的深潭。
他怎能抗拒?惟有纵身一跃,跃入潭中。
有谁知道幽幽深潭的滋味?
……………
……
他还没来得及决定怎样处理那条未定国界,敌国却早先一步发动了战争。
他措手不及,无处可逃,怎么办?
惟有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敌国杀过来了,杀过了国境,长驱直入,杀入他曾苦心经营的阵营。
——他打败了他,他在命令他。
而他只有臣服,从灵魂到脚,彻底的臣服。
第十六章
然而这并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它只是两国对垒,短兵相接。进攻的一方兵不血刃,未作好准备的一方一败涂地,俯首称臣。
而事实上,我们知道,在两国交战之时,进攻与防守的位置并不永远固定。败的一方随时可能重振旗鼓,卷土而来,将敌人驱逐出境。
尤其当身体的国境线成为了道德的边境的时候,一道无形的高墙,便会悄然出现,施施然耸立,横亘在两国之间,岿然不动。
就像此时,满屋满床凌乱不堪的衣物中间,铁游夏精疲力竭地半靠在枕头上,随手从床头柜上抽出一支骆驼,点燃了——他需要冷静下来。
适才久违的强烈激|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只记得青涩如夏威夷坚果般的身体,模糊的泪眼,湿润的呼吸,甜美馥郁的香气,以及被母亲子宫般温柔黏腻地包裹的触感,让他如童年时玩急流勇进般眩晕,腾飞。
欲生欲死。
那一刻他竟忘了,忘了他的原则他的底线,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忘了自己是“铁游夏”。
而这个名叫“铁游夏”的外衣,决计不会如此。
尤其当他看见追命裹着浴衣湿漉漉地从浴室里出来,浑身雾气蒸腾,头发柔软地贴在前额,面色绯红,如一颗新鲜水蜜桃般漂亮得简直无辜,他全身一震,方反应过来,自己已然铸下大错。
但他不能控制。
铁游夏是个习惯支配一切的男人,喜欢身边的事物在他能控制的既定轨道上行走,从小就讨厌那种无力控制的感觉。但凡真遇上了,便首先尽一切能力去控制它;倘若实在不行,则绕道而行。
而此刻,面对崔略商,他已然不能绕道。
该死的,他该拿他怎么办?
=
他该拿他怎么办?
此时行走在深夜小巷的戚少商也在想:他该拿他怎么办?
在未得到任何回应之前,他竟然已为他而放弃所有。
端庄而安宁、四四方方、坐北朝南的戚家大院,进门一方宽敞开阔的天井,四周是方砖地的矮回廊,正屋前六只黄釉波纹大水缸,左右各三,一溜儿排着,养着二十几年的老红鲤……
二十四年,他终于挣破了这座端正的牢笼,为了他。
他想到十三日前那天晚上的漫天烟火中出现的脸,那究竟是不是他?
小巷深处隐隐有女子唱着小曲儿:“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拖得长了,那声音便在九曲回环的街道中回旋着,氤氲着,久久不去。
“哎~~~酒醒时候断人肠~~~断人肠~~~断人肠呐啊~~~~~~~”
凄凉婉转,余音不绝。
戚少商和着调子,走着。
百花深处有情人。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在那个繁复而冗长的梦境里,他所追寻的青筝,便在这里。
隔了梦中的一十三年,隔了生死,他终于抛下一切,寻来了。
小院东厢灯光未灭,影影绰绰。虽然昏黄,却仍如大海中的孤灯般,让远行归来的人立即感觉到了温暖的力量。
戚少商心中一喜——他,难道竟在等他?
然而走近了,却依稀辨能够分辨,由灯光打在窗棂上的人影,有两个。
这么晚了,是谁?
戚少商心念一动,略一思索,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后院山墙翻入院内,附耳在厢房后墙上。
“那么此事,便拜托顾老板了。”一个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语的人说着。
“无妨。”这是顾惜朝。
“只是此次这群革命党,着实可恶。若非如此,也不必劳烦先生。”
——这是……日军大佐清田?
“惜朝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大佐赏识。”
——他在……说什么?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天!清田所指之事,难道是……?
“不必。惜朝并无他求……”
——他,究竟还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顾惜朝?
一口鲜血涌上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无数的影像在头脑中闪过;前因后果,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
戚少商只觉得一把钝刀插在自己的心脏上,来回拖动,一下,两下,三下……生生将他骨肉分离,剖心、挖肝。
而这把刀,叫做顾惜朝。
——他杀死了他。
什么溶入骨血的感情,什么烈焰中的生死相依,什么午夜携手并肩的逃亡,什么全京城陪你一起的烟火盛宴……全是笑话。
他是当真了。而人家,只当这是个笑话。
看他如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然后心里暗暗的笑他:“这白痴!”
好,顾惜朝,算你狠。
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连勾勾手指、笑一笑都不用,就让我奋不顾身了。
不愧是京城当红的戏子,你究竟有几张脸?
戚少商,你他妈真是个傻逼!
你知不知道,你爱上的居然是个汉奸?汉奸!
心脏破裂了,一种黑色的,不知什么质地的液体向外汩汩流淌,瞬间溢满了全身……
这就是你对我放弃一切来找你的回应么?
这就是老天对我抛家弃祖的惩罚么?
原本如狮般敏捷豹般有力的男人颓然倒地。瞬间苍老。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片刻之后,院门一响,木板摩擦的吱呀声在静夜尤其刺耳分明。
顾惜朝举灯将清田送出了门,站在院门之外,低首若有所思。半晌,方回过神来,插上门闩。
回头一看,庭中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立着——戚少商!
“少商?”顾惜朝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举灯欲凑上前来细看。
“站住!”戚少商大吼一声,目眦尽裂。
“啊?”顾惜朝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悲愤与凶恶。
——他已经不是戚少商。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啊……”顾惜朝微微笑了,他明白了,“偷听壁角,不太像是戚先生所为呀!”
——他称呼他,“戚先生”。
“你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戚先生不是早猜到了么?”
——你嘴角微翘,是嘲讽么?
“你骗了我。”掏出随身的手枪,对准他,“你,骗了我。”
“………………”
“接风宴那天晚上,你故意留下那把折扇,引我出来,然后让黄金鳞袭击你,只是为了向我表明,你跟傅宗书不是一伙,是不是?”
“………………”
“从刺杀黑木那天开始,你们便知道是我。但他们故意让你救下我,因为我可以是个‘饵’,可以钓出整个地下组织的‘饵’,是不是?”
“………………”
“傅宗书与清田不能时时与你联系,便让他的女儿傅晚晴装成你的戏迷,以此联络,是不是?”
“………………”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舞剑的时候吟这种诗,我早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戏子,却不知你的野心,居然在此。”
“原来戚先生偷听壁角,已经不是第一次?”
“至于刺杀傅宗书被困火场那次,则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你在那种时候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