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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铁游夏接到了公司老总的电话。X总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笃定。
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雨。他才是这个圈子里真正的王者。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露天的片场拍战争场面,一脸泥,一身土;而崔略商在同一个基地几千米之外的棚子里,醉死梦生。
他能不能听见这边的炮声隆隆?
铁游夏坐在漫天的灰尘弥漫中,茫然地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狠抽了几包骆驼。烟熏缭缭。
“一、二、三,跑!”军装举枪的群演呼啦啦从东奔到西。
“好!”换个角度再来一遍,群演们又呼啦啦从西到东。
………………
………
没有到过片场的人一定不知道做戏是个多么假的东西。
假景,假炮,假语,假声。
戏是假,人是假,统统是假。但他们却假戏真做了。
戏假情真。
谁允许的?
“铁游夏,你真的假的。”
——语调平缓,不是问句。X总说话永远是一个调子,不急不慢,平淡冷酷。
“………………”
“铁游夏,除了不许对媒体承认以外,我们都不管你。”
“………………”——没有回答。
“那个男孩,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二年级是吧,即使不演戏,还是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吧。”
“………………”
“或者你想让他永远放弃电影……你38岁,该得的都得了,没记错的话,那孩子才20岁而已。”
“………………”
“铁游夏,这么多年了,你知道公司不会同意你改变形象……或者你想让那个小男孩永远也出不了头?”
“………………”
“这年头,有才华的年轻人遍地都是,捧哪个杀哪个不过一句话,是不是。”
“………………”
“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不是一定要拿那男孩逼你,只是要你权衡利弊。”
“………………”
“当然,如果你想让他天天出现在小报头条,顶着铁游夏同性绯闻情人的帽子,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报社。”
“………………”
“决定权在你手里,铁游夏,我没有逼你……不过说实话,你这次还真让我大吃一惊。”
“嘀——”一声回路断了,铁游夏懊恼地扔下电话。
他曾发誓要保护他,要保护青青,但最终他发现不行。
38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强大。
在有些东西面前,人总是渺小微茫。
“铁手!”老诸葛那边在叫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走过去,像个机器。
多少年来他披着一张叫“铁游夏”的皮,活得像个机器,成熟稳重、性能良好、从不会出岔子的机器,被所有人指为完美。
这层皮是他一手建造,如今他亦可以一手撕毁,毫不迟疑。
但他不能毁了追命。
想爱,而不能爱。
他要看着他好,看着他成功,看着他笑一世,而不是笑一时。
而他有这个笑一世的天分。
炮声依旧隆隆。爱在战火蔓延时,需要多强韧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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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夏末秋初的上海,微凉。
顾惜朝斜倚在庭中竹榻上,胁下用薄锦被虚虚盖着,阖眼打盹儿
霞飞路深处的小洋楼,房主原是英国商人,在香港被抓进了集中营,清田便把这房子顶下来,给他住着。
蝉噪园静,气象清幽,他干吗不要?
“将军,真不巧,先生刚吃过中饭,正好庭中歇着,困中觉呢!将军阿要先坐会儿?”里屋做事的苏州娘姨阿秋嫂的声音飘过来,她不懂军阶,是看到军官都叫将军的。
“无妨,我先候着也好。”这是清田的声音。
顾惜朝烦躁地翻了个身,取下竹榻一头欲滑落的长袍,披衣坐起。
青色长衫,一直未变。
如今这种样式的长衫早已不兴了,他却总穿着。一袭青衫寥寥,从肩头到脚面,直泻而下,纹丝不皱,如苍竹一株,孤高且直。
春秋是棉,夏是麻,东日里则外披件狐裘。
而如今,他又爱上了绸,丝般温柔顺滑的杭绸。
握轻了,便狡黠地滑落逃走;握重了,便起皱。皱了,那衣服就毁了。
人,亦如绸。
脸盆架边掬水略略擦了把脸,顾惜朝走进里屋。
清田见他进来,忙起身颔首道:“顾老板。”
顾惜朝略回了个礼,唤阿秋捧了茶具上来,自为清田沏茶。
清田便盯着他看,正脸、侧脸、低首、扬眉、手指、手腕……
顾惜朝无疑是好看的。
只是在京城的时候,他青青孤竹的气质与那华丽浓重的城不太相称。如今到了地处江南的上海,却似一下子溶入其中。
那一身的青衣,在江南的梅雨天里仿佛氤氲着水汽,灵动飘忽,意韵天成。
清田不知旁人如何,只知自己看一次,便迷醉一分。眼看着顾惜朝持壶的右手一抖,忙伸手上前欲扶,却堪堪被躲过了。
——许是右肩的伤又痛了。顾惜朝按了按肩,那是当初戚少商打他的四枪之一,伤在右肩,逢到天凉或者阴雨便酸酸地痛,闹得厉害的时候,几乎握不住东西。
清田皱眉道:“旧伤发了么,那今晚别上台了……”
“无防。”顾惜朝截过话头。
他知道这日本军官是真的喜欢他,从北平那会儿已经开始了,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居然对他毫无逾礼之嫌。
爱这种东西,本来可以不分国界、无高下之分。可如今这年头,无论再怎么着的感情,都难免掺了国仇家恨在里面。
谁能熟视无睹?
当下二人都默然,只听得隔壁屋里阿秋嫂将无线电开了,隐隐有女声传到这边来。
“5个师团,4个支队共8万余人……130余架飞机……对常德地区中国军队发动进攻,日前已……皇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担任……”
无线电声波不太灵光,听的不甚分明。
仗还在打。只是住在上海霞飞路的老房子里,除了听到点无线电、翻几张报纸,对那外面究竟打成什么样儿了,也不甚了了。
眼前不还坐着个日本军官么!顾惜朝在心底讽刺的笑,幽幽长叹一声:“常德啊!湖南,听起来很远……”
“横山勇啊,这小子,当年倒不怎么样,如今到升了司令官了……”清田却如此叹道。
“哦?大佐认识他?”
“老同学吧,当年交情还不错……”
“噢……”顾惜朝看似不经意地应了声,转过脸去。
而此刻,隐姓埋名的戚少商正在驻守常德的第74军第57师中充当一名小兵。
“嘿,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炮火隆隆总有歇息的时候,士兵们总在两场战役的中间肆无忌惮地互开玩笑,打打闹闹。
谁知道下一刻你是完整的一个还是缺胳膊少腿?是死是活?
不如趁还活着,多快活快活。
“我……姓齐。”
“齐兄弟,听口音是京城那片儿的吧,被拉到这鸟地方来打仗了?老哥我姓勾,叫我钩子得了……我说兄弟,家里有老婆没有?”
“……有。”想到他了,他在上海,该是安全的罢。
“咳,我说呢,怪不得一整副蔫鸡样儿,想老婆了吧?来来来,老哥教你……”那姓勾的老兵痞招呼戚少商坐到他旁边,“想老婆的时候,咱都……”说着做了个手势。
“哦?”戚少商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听着。
“怎么样,去不去?”钩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算了,我没钱。”戚少商作出个无奈的表情。
“哥哥钱也不多,下次有了请你哈!”老兵痞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妈了个巴子,老子去见娘们儿也不给老子弄条整裤子穿穿!”
说着朝戚少商摆摆手,走远了。
此时空中几架飞机飞过,兵们忙手忙脚乱往防空工事里爬。
老兵痞钩子跑得远了,没来得及,被一枚炸弹炸成了几截,戚少商帮着找了,却怎么也没能找到右腿。
班里只有戚少商的裤子还是完好的,脱下来给钩子换上了,那尸体就埋在了炸死他的那个坑里。右腿处虚虚地空着,连个碑也没有,就这么埋上了。
与钩子交好的老劳一边往坑里填土一边哭骂:“横山勇,狗日的小日本!老子操死你老娘!”
“操死你老娘~~~~~”悲痛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戚少商默默地填埋尸体,眼睛赤红,不发一言。
到如今,全中国已然有多少这样的无名墓?
11月1日夜,日军第39师团主力附古贺支队、第13师团等部,从沙市到石首一线西渡长江。
11月22日,第74师第57军在常德郊区给日军大规模杀伤后退守城垣。
25日,常德陷入四面包围之中。
“据25日电……横山司令……皇军拿下常德,指日可待……”
从夏到冬,那无线电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开着,老旧了,听着模糊。
清田说了几次要换,都被顾惜朝拦下了。
“我喜欢老的东西。”顾惜朝如是说。
“我明白,念旧情。”清田涩然一笑,“可晚晴小姐早被傅老头送去欧洲了不是?”
“我还是喜欢老的东西。”顾惜朝亦笑。
——每个人都以为他跟傅晚晴有过什么,这样……倒也不错。
喜欢老的东西。戏是老的,戏衣是老的,人也是老的好。
就连身上的伤都是老的。四处枪伤,隐隐作痛的时候就在提醒他,记住他的过往,当初剜心挖肺的疼,致死难忘。
“快到时候了。”清田提醒他。
“是。”顾惜朝随手拿过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关上犹絮絮叨叨讲着打仗的无线电,“这横山勇,蛮厉害的么!”
“倒也不尽然,那小子当年草包一个,如今有此作为,当有高手在后面指点。”
“哦!”顾惜朝看私不耐烦听这些,披上外出了门。
仗要打,可这沦陷区的人们还不是一样要醉死梦生?
华灯上,胡琴响,人上场。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旗倒啦!城破啦!”不远处有士兵惊恐地大叫。被围困在常德的57师四面楚歌。
“劳二哥,掩护我!”戚少商见城头上的旗子果然欲倒,朝老劳做了个手势,翻身出了城墙后面的壕沟。
“好嘞!”老劳端起戚少商的架子枪,向城外日军扫射。
戚少商几个起身翻落,上了城头,“梭梭梭”的子弹破空声贴着他的脸颊、肩膀、头颅,险险划过,暗暗心惊。
但战场上没有懦夫,提起枪不跑就是死,谁能逃?更别提身先士卒的戚少商。
匍匐过去将旗子扶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回首看时,自己刚刚跃出的战壕豁了个洞,如地表张着巨大的食人的口。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里还在江南的后花园。
“劳二哥!”戚少商大喝一声扑向来处,却生生被密集的炮火逼了回去。
那地表的大口子里有老劳的尸体,不是是整是碎。而他若不去扶旗,那碎尸里,必有几片是他。
“戚哥!”小阮扶着小孟爬过来 ,“戚哥,就剩我们仨了。”(红袍还是回归原著吧,性别男= =//)
戚少商看着眼前细弱得像个孩子的小阮和满身是伤的小孟,二人俱是一身的灰,和着血,也不知是谁的。
几周前还生龙活虎打打闹闹的一个排,如今只剩他们三个人。
端起城墙口的盒子炮,杀红眼的戚少商以一当十:“决不让鬼子从我们这里过!”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蘑外烟丝醉软。
春香呵,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的先……”——这里是青山杜鹃,那里是碧血荒原。
天全黑了。日军进攻一轮,炮声渐渐停息下来,小阮小孟他们趁着空隙休息补眠。
戚少商靠着城垣坐着,仰脸望夜空中几颗星子荧荧如豆。微微有风吹过,若不是空气中太过浓烈的硝烟味儿,倒真算是美景良辰。
“惜朝……”戚少商摸出口袋里的铅笔头和香烟盒子,开始写字。
“惜朝,见字如面……”
“闲凝眄,
生生燕语明如翦,
呖呖莺歌溜的圆……”
——这里莺啼声声,那里是炮火回声一片。
“……战略不当,守备乏力,十日之内若无援军,常德定然失守。常德一失……为今之计,只有……”戚少商信手涂了几个字,长叹一声,又将信投入火堆中烧了。看那火堆忽地窜高一些,又黯黯小了下去。
写了,又怎么送得出去,不过略发些牢骚罢了。想发牢骚,却又不知能发给谁听,想来想去,这世上他牵挂的,也真只有那一袭青衣了。
然而他不过小小一卒,他亦只区区戏子。在这年月里,使的劲再大些,也不过略调个方向,让历史不着痕迹地拐个弯罢。
“去罢。提他怎的!
观之不由他缱,
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到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一曲完毕,还是掌声哗啦啦地响过。毕竟在这城市,想听到京城里那种喧嚣的甚至带点粗鄙的喝彩声,是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