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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蔡文姬出场,一开口:
“见坟台哭一声明妃细听~”
戚少商全身的血液“哄”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头顶:那难道不是顾惜朝难道不是顾惜朝么?难道不是他二十四岁那年从美国毕业归来时的接风宴上唱着《归汉》的顾惜朝么?
戚少商这些年在台湾做生意,跟他爷爷当年创业的经历所差无几,白手起家,已经攒了不少家私。
这一次回大陆探亲,本来以他的条件是挤不上的,他在这边早没了亲戚,来只不过为了寻找顾惜朝罢了。使了不少钱好容易过来了,乍一到上海就让他找着了,怎么能不激动?
“你本是误丹青毕生饮恨,
我也曾被娥眉累苦此身。
你输我及生前得归乡井,
我输你保骨肉幸免飘零。
问苍天何使我两人共命,
听琵琶马上曲悲切茄声,
看狠山闻陇水梦魂犹警~~~”
台上的蔡文姬缓缓地唱,台下的听者默默流着泪。
他们全都是三十七年没能踏上故土的老兵。而他们更多的战友,没能等到重返家乡的这一天。六十年代或者七十年代就在台湾亡故的老兵们,永远留在了他乡。
“可怜你留青冢独向黄昏~~~”
小旦唱完最后一句,款款退了场,掌声中戚少商忽地站起来,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眼光,冲到了后台。
他“砰”一声撞开了化装间的门,对着正卸着脸的小旦大喊一声:“惜朝!”
那小旦猛地回过头来,却根本不是。
戚少商发现那是张与少年时代的自己相当相象的脸,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了,顾惜朝也应该六十好几了吧?他怎么可能再如此光鲜地在台上唱?
他有点失落地笑了,点头致歉,便要关门出去。不防那年轻小旦问他:“先生,你找顾惜朝顾老师?”
三十七年以后,戚少商终于再次见到了顾惜朝。
他背对着他,一身长衫,如一把青色的标杆直直立在黄浦江边,人群中依然如此显眼。
江风有些大了,将他长衫的下摆稍稍吹起,他理了理衣襟,微咳两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一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了身后五米远处的戚少商。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中间隔了三十七年的光阴。
时间停止了,周围所有的人物事件都凝固在了空气里。
天地之间,惟有他们两个。
“你没变。”
“你没变。”
半晌,两人同时开口,二人都笑了。
其实在旁人看来,他们再怎么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些,也都是步入晚年的人了。
只是在他眼里,他永远停留在戚家大院戏台上唱着《归汉》的双十年华;而在他眼里,他也永远是那个台下盯着他发愣的英俊青年。
两人扶着栏杆站定了,对着一江东流水,缓缓将离别以来的种种经历向对方说了,才知道这些年来二人都受了不少苦。
其实在五十年代初的时候,二人都想着将来如果能再见面,定要抱紧了对方,将胸中的不平与委屈统统倒出来的。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对那些过去的事便也都不那么上心了。
他们都没想到临到晚年了,竟真的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知道了几十年来彼此心中都只有自己一人,便也感到一丝凄凉的满足。
在他们最美好的岁月里,二人总不能陪在对方身边,但毕竟现在又重逢了,并且是在这样平静的岁月里。他们都无儿无女,无妻无子,总算到了好好喘口气的时候了。
“我过些天想回北京看看。”
“我过些天要搬回北京了。”
二人又同时开了口,又都笑了。
三十七年的光阴没能带走他们的默契。他们同时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枯老起皱如树皮的手指。
这两只手,从1942年秋天北平百顺胡同中的一场冲天大火中开始,就已经牢牢握在了一起。
从此再没分开过。
“这次过来是探亲,待不了几天吧?”
“总有办法的……”
夕阳瑟瑟照红了半条黄浦江。
远处依稀有民间艺人咿咿呀呀地拉着胡琴,乐音诶乃绵长,和着江上呜呜的船鸣,飘飘荡荡地,恍然间穿行了近半个世纪。
=
崔略商合上书页,轻轻笑了。
在所有戚少商和顾惜朝同时出现的场景中,这是唯一的一场白天戏。在此之前,他们总是在黑夜相遇,在黑夜相爱,又在黑夜分离。
现在,即使这只是老诸葛生生按给他们的结局,他也相信这是真的。他喜欢这个结局。
天暗下来,路人看着这个笑着泪流满面的大男孩,有些诧异地指指点点。
崔略商没有理会。
他只是将这薄薄的小册子放进了那个小布包,握紧了,再握紧。
这是最后的最后了。
在黄浦江边上,老诸葛将拍摄整部戏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顾惜朝与戚少商的旅游团擦身而过的那场戏,远景。
老诸葛站在四十米外的监视器旁,指挥现场。
镜头左边的崔略商,镜头右边的铁游夏以及一众群演,相遇、交汇、错身——
在他们错身的一瞬间,崔略商没忍得住。毕竟,这是最后的镜头了,错身之后,他们将再无交集。
他偷偷转眼瞧了下人群中的铁游夏——反正是远景,监视器里看不到人的表情。
可他没想到,人群中竟也有一双眼睛,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捕捉到了他。
茫茫人海中隔着不相干的人群,他们眼神交汇,四目相对。
他们都呆住了,忘记了走动,站在原地。
群演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停了下来。
老诸葛急得大喊:“停!怎么回事!”
可他们离得太远了,他们听不见。
崔略商不记得他们是谁先动的了。或许是他,或许是铁游夏,又或许是他们两个一起动了。
他只知道他们抱在了一起。
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在他耳边轻叫:“追命,追命……”
这边老诸葛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随即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入戏了,太入戏了。
崔略商笑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挤,有媒体祭出了长枪短炮,远处一辆保姆车停下来,一个胖得像葫芦一样的可爱小女孩朝他们奔过来:“Daddy;追命叔叔~~~~”
那是铁游夏的女儿来了。
崔略商挣了挣,没挣开。他止不住地笑,笑容如同初生的太阳。眼前这个男人忘了一切,抱着他,紧紧地,叫他,追命,追命……
他怎么也没想到,临到最后了,回首来抱住他的人居然是他,紧紧抓住不放的人居然是他,不顾一切的人居然是他。
他一把推开铁游夏,迎向飞扑过来的青青——
顾惜朝和戚少商的故事拖了三十七年,还没完。
那他和铁游夏呢?
他们也没完。
他们完不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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