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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向你看by辛夷坞-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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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年这几句话柔声细语,说得并不咄咄逼人,蔡检却觉得脸上被掴了一掌,那些策略,那些温情的面纱都变得无谓了。她擅长做政治工作,大道理说得最是天衣无缝,可在谢桔年面前,那些道理越说越显得虚伪。她长叹一声,“你没有做过母亲,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你说把,我要怎么才能补偿你?”
  不愧是干妈和干儿子。桔年心想,他们的口吻多么相似啊,你说把,我要怎么补偿你?好像他们是上帝,什么都能够给予。她如果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离远远地,会有人信吗?
  餐巾的流苏再度被桔年用力地缠在指尖,她说话很慢,这样才能让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一句话都跟在思维的后面。
  “蔡检察长说要给我补偿,那就是承认欠了我的,你欠我什么呢?钱,没有。公正?怎么可能呢,我在狱中的时候也常常看报纸,全省十佳法律工作者的事迹也是拜读过的……”
  这些话在蔡检的耳里是赤裸裸的攻击,她的耐心终于消退,腾地站了起来,气促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蔡检觉得我会怎么样?”
  “离他们远一点!”
  桔年哑然而笑,“这也要看他们肯不肯。”
  “你……”
  唐业从洗手间折返,蔡检收住了嘴里的话。唐业回到座位,看到表情各异的其他人,尤其是继母身后侧歪向一边的椅子。
  “阿姨,这又怎么啦?”他长吁口气,问道。
  蔡检看着桔年漠然的神色,索性把话挑开,“阿业,我虽然希望你早日有个家,可你在看人的时候也应该多留个心眼,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底子?她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你太老实,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您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检冷笑一声,“你跟个抢劫……”
  “干妈!”一直不语的韩述厉声打断。连他都想不到,干妈会这么说。可是,干妈的本意确是保护他和唐业。究竟多少的恶是源于某种意义上的善?
  唐业用纸巾擦着手,然后放下,他看着桌子,“真的是很不错的菜,可是,我想我们都没有办法吃下去了是吗?既然如此……”他招手叫来服务生,“麻烦埋单。”
  服务生疾步而来,蔡检双手撑在桌上,支着身子,心痛不已:“我是为了你好啊,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你们都这样,到底中了什么魔?”
  桔年从听到蔡检来不及说完的“抢劫犯”三个字开始,就一直是自己静静坐在那里,嘴角若有笑意,也是带点凄凉和讥诮。这三个字她太熟悉了,也许还要跟着她一辈子。
  唐业更快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塞到服务生手中,“别找了。”语罢一手拉起桔年,“阿姨,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别这样好吗……我和桔年还是先走一步,如果两位还有胃口,那么请慢用。”
  桔年竟没有想到唐业会如此反应,顺从地任他拉着自己离席,眼看就要离开,始终冷淡坐在一旁的韩述钳住她另一边的手臂。
  “别走!别走……“如果说他的第一句是走投无路的蛮横,那第二句,彻底地只剩哀求。别走。
  两个人的手都抓得很紧,桔年荒诞地想起了死后被锯成两半的祥林嫂,她也不挣,他们能将她撕成两片?
  “我觉得,你即使想留下她,也欠了个请字。”唐业对韩述说道。
  韩述见唐业淡淡地,手也不肯松劲,便放开了桔年,一根一根地徐徐扳开唐业留在桔年身上的手,言辞诚恳。“别说是个请字,即使我跪下来求她也没什么。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没有关系,真的。”

  第七章 放过你,也放过我

  韩述扳开唐业的手,此时,气氛浪漫而祥和的西餐厅里已有不少用餐的客人看了过来,两个需要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往吧台的服务员也驻足不前,交换着眼神,低头窃语着。
  唐业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无视别人侧目的人,他的性格和教养让他很少会去做出格的事。谢桔年和韩述,一个是他今天借来的“女朋友”,一个是继母的干儿子,并且与自己在公事的纠葛上息息相关。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桔年是他带来的,他本有义务护她妥善离开,可是眼前这情景,让唐业怀疑自己再趟浑水是否是明智的。
  韩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抛下句狠话之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谢桔年,而桔年始终漠然垂首。
  唐业低声询问:“桔年,你还好吧?”
  桔年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苦涩的,却没有搭腔。
  于是唐业将手一摊,“我的车停得远,不如我先去倒出来。”他离开前用手略拍了拍桔年的手臂,柔声道:“我在路口等你。”
  直至唐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述的手才稍稍松了劲,他不由得担心自己先前没个分寸,捏痛了她也不知道。可是她从始至终不吭声,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从来就猜不透她的感觉,连痛意都只能靠着自己的猜度。
  也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措已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孤零零坐在原位的蔡检还在冷眼注视着。韩述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么?”
  桔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浑然未觉似的,置若罔闻。
  韩述无奈,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就往门口走,桔年牵线娃娃似的,跌跌撞撞地随他走了出去。
  一直到了“左岸”出口处一排服饰精品小店附近的人行道上,韩述才停了下来,手松开得迟疑,怕她扭头就走。
  那地方是个风口,从温暖入春的餐厅转战到此,无异于两重天。桔年一袭灰色的大衣,领口护着并不严实,一站定,冬夜的凛冽寒气就往脖子处灌了进去,她环住自己,微微地一抖。
  韩述见势立马去脱自己身上的外套,要往她肩上披,被她一手格住。
  “不用了。”桔年的声音无奈而疲惫。“该闹够了吧韩述。”
  这是本次意外碰面之后,桔年对韩述说的第一句话。
  韩述缓缓垂下拿着外套的手,比夜风更凉的寒意瞬让他的满腔的血都凝成了冰。
  他把脱下的衣服挽在手上,看到服饰店门口用以招揽顾客的圣诞老人玩偶,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更像个悲哀无比的小丑。
  他试着笑了一下,自我解嘲:“我就不明白了,我他妈的为什么总要以一个傻逼的光辉形象屹立在你面前。”
  桔年没有笑,意料中的事。韩述独自笑着,把自己送到了难受的极点,终于松懈下上扬得僵硬的唇角,不再为难自己。
  “刚才我对唐业不是说说而已,要我跪下来求你也没什么,只要我们好好地说话,只要你觉得好受一些……你用吗,用我跪下来求你吗?”他拖住桔年冰似的双手。冷风中的两人,谁也暖不了谁。
  桔年觉得甚是荒唐,她怕韩述性子上来,说得出就做得到,匆忙挣了一下,后退几步,“别……等我走了之后,你跪谁都可以,怎么跪都随便你。”
  “那你给我一句话,我该怎么做才好?”讨不到观众欢心的小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幕。在桔年打小的印象里,韩述都是自信满满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自命不凡,他是知道自己优秀的那种人,平素里的客气也是举高临下的。偏偏这时就像个走啊走啊,都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天黑前一秒,发现眼前没有一条路,惊惶到无以复加。
  桔年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诚然,她忘不了过去,可是她并没有想过惩罚韩述来让自己快乐释然一点。因为她和韩述是两个人,韩述的痛苦是韩述的,谢桔年的痛苦是谢桔年的,此增并不意味着彼消,何必呢?
  “我说过我原谅你,也不是说说而已。你真的不用这样的,韩述,你过你的生活,让我过我的日子,这样收场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桔年嘴里的一句原谅却不是韩述要的宽恕,不是他夜夜噩梦的救赎。他问出这十一年间不断盘桓在心中的疑问,“如果那一天,摔下来死掉的那个人是我,会不会大家都好受些?”
  可是他仍然不敢问,如果死的是我,你会不会忘记我所有的错,只记得我仅有的那点好?可他在桔年心中有过“好”的存在吗?没有?那也不要紧,她记得他就可以了。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记得他?
  桔年侧过脸去看主道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节日的彩灯和另一旁精致明亮的橱窗映得她的脸色苍凉,他说到那个“死”字,入耳惊心,逼得她去回想当时的天人两隔。如果死的那个人是韩述……世界上有如果吗?他改写命运?他能换回她的小和尚?
  “韩述,其实你还是没有明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一直没能明白,所以那时我远比你更难过,怪命运对我太不公平。站在法庭上听着宣判时候,我希望你们统统都下地狱,统统都不得好死……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恨你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十一年里我总算想明白一件事。你以为你是罪魁祸首,其实你不是,你干妈也不是,甚至陈洁洁和她爸妈,甜蜜蜜的老板,还有林恒贵都不是……你们都没有那么重要,事实上是我们,是我和巫雨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就算没有你们,难道我和他就会幸福到天长地久?”
  说完这番话,桔年在韩述面前落泪了,这么多年,她也很少那么直视自己的眼泪。每一个今天,不都是无数个昨天的累积吗?她和巫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至今时今日,他们自己何尝没有错?如果她不是那么怯懦且固执,如果巫雨不是那么年少冲动,如果他们不是太渴求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爱,如果他们相信自己不是毛毛虫而是蝴蝶,那悲剧是不是就会改写。
  正如她对韩述所说,人生没有如果。“如果”里的人,就不是巫雨和桔年。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而他们一直太过天真。桔年多想骗自己啊,让自己相信,差一点,只差一点,没有韩述,没有陈洁洁,没有所有无谓的人,她和巫雨就可以永远不会分开。可那只能是梦里的一个真空世界。地底下的两条毛毛虫,一条只想在静谧中默默依偎,一条却狂热地向往另外的天地,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一个是回头无岸,另一个在黑暗里碧海难奔;而烈士陵园上的石榴和院子里的枇杷,终是相望,仅此而已。
  韩述没有预期到桔年的眼泪,他想伸手去擦,却又不敢,如此地矛盾,正如他害怕桔年恨他,又害怕她不恨他。
  韩述的话无比苦涩:“我要一个补偿的机会就那么难?”
  桔年流泪道:“你能给我什么?十一年了,你不也照样过得好好地?假如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应该希望我过得幸福,何苦再搅乱我和唐业的关系。难道你认为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的补偿?”
  韩述顿时语塞,他始终告诉自己,只有对她好一点,才能弥补自己当年的错,然后他就一头扎了进来,可谢桔年一语惊醒梦中人。
  难道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的补偿?
  短促的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桔年和韩述闻声看过去,唐业的车远远地停在马路的另一边。
  桔年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残留的泪水,“我要走了。”
  韩述想起了干妈之前的玩笑话,是啊,唐业哪点又输给了他?饭桌上,他们多么默契而亲密,他为什么从来就没想过,另一个男人同样可以给桔年好的生活?
  桔年用力抽着被韩述抓住的手,喇叭声再次想起,也许唐业察觉到桔年的困境,担心之下,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韩述的心慌而乱,当他唯一能给的“补偿”都变得无比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情急之中收紧抓住桔年的手,徒劳地拽着。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时阻住了唐业穿过马路的步伐。
  他汗湿的手让她忘却冰凉。
  桔年在这个时候反而安静了下来,定定看着韩述。
  “好,你说……”
  韩述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他该说什么?谢桔年这样一个女人,他能说出来的每一种可能,在开端都已被她阻绝。
  可韩述没有办法怨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给了他足够表述一切的时间。
  说啊,韩述。
  唐业总算小跑着从车与车的间隙中穿了过来。
  说啊,说啊,你想说什么?
  到底想说什么?
  另一个男人一步步走近。
  能言善辩的韩述没有一次那么恨自己的语拙
  这一回,换作桔年一根根扳开韩述抓住她的手。
  她眼睛微红,那是先前流过泪的痕迹。
  当桔一双手手终于重获自由,桔年说:“韩述,你就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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