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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爸爸的封闭带训期限又延长了两个月,原因是上级下达文件要求。妈妈也在说过我多次后不再计较我回来晚,因为我每次回来都平安无事。
而磊也好像习惯了我的存在,很多时候他不说我什么,可我却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些许的疼爱和在乎。
那天下午,我在他家阳台上浆洗他刚换下来的上衣。我撩着脸盆里已浸湿了的衬衫衣角,摊放在双手掌上搓揉,不时从塑料包装袋里倒出一些洗衣粉很仔细地抚摩在上面,反复翻了几下之后,我开始把衣服浸泡进水里,挑起另外一件。这时,磊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他上半身赤裸地倚靠在阳台门框上,眼睛乜斜静静地看着我搓揉衣服。我是在撩前额掉下来的那络头发时才发觉他在看我的,我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他看我的这种特殊方式,有些别扭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洗手中的衣服。
“要不要?”磊扬了扬手中刚刚掰开的橘子,问我。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允。
他见我不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掰开一块橘瓣塞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睨视他时发现他眼里那丝一闪而过的失望时,我的心竟然有一种轻微刺痛的感觉。其实,我是喜欢他掰给我的橘瓣的,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吃橘子。
不知何时起,从楼群夹缝深处穿越而出的凉冷巷风,经楼顶疾驰而过,空旷而辽远的声音敲醒了我的梦呓。十月的小城早已进入清秋,整个城市的树木开始凋零。偶尔吹过的风也多少带着一份萧瑟,很让人产生迷幻的感觉,以为身处遥远的北国苍莽草原而不是南国温柔江南。
就这样,我们在磊公寓的七楼阳台上,在那个阳光普照的沉寂下午,在我和他的一阵静默里,无语相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磊先打破了僵局,问仍在低头搓洗那件白色风衣领口的我。我听见磊舌头搅动的声音,声带颤动发出来的音色经过介质空气传递灌进了我的耳朵。我几乎没有想,就回答了他的话,也许我早就在等他问我这句话,我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希望,这辈子能救一个人,一个我爱的男子。”
他僵在那里,脸绷得紧紧的。突然,他脸上又浮上那种我捉摸不透的笑容,我讨厌他以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与我说话。
“救我?”他眼里尽是不相信的神色。
“对,我早想好了,我要救你!”我斩钉截铁地说。
磊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慢慢说:“你未必能救得了我。”
“试过了才知道啊。”说着,我站起身,把脸盆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水汁,往横贯铁栅栏两边的晾衣架那边走去。走到那里,我才发现忘记把衣架拿出来。我转过头去,叫他:“拿几个衣架过来。”
他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几个衣架。
第5卷 卷五 第3章:有个流氓爱过我(30)
三十
“衣架放那就可以了。”我指了指窗台架。磊没有理我,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架撑起白色风衣,往晾衣绳子勾去。晾衣绳承受不住湿水衣服的重量弯垂了下去。磊调节了一下晾衣绳的紧松度,把垂下去的风衣提了下来。我把剩在脸盆里的衬衫拧干,双肩张开地套进衣架骨,然后仔细地把衣服上横纵的一条条皱褶抹平,再拿起另外一件衣服套进磊已经勾好的衣架。
“你爸没有问你去哪吗,经常到我这里来?”磊把手中剩下的衣架放到窗台架上,与我一起抹着衣服上的皱纹,我们之间隔着一件件的衣服。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果说没有,那是撒谎,我本就不善于撒谎,磊肯定能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来。如果说有,那他会怎么看我,他肯定会让我把钥匙交出来,让我以后也别到这个屋子。我沉默不语地一下一下地扯弄着衣服上的褶皱,也忘了去拿第二件衣服晾晒。后来,磊就双手搭在绳子上,凑到我的脸前面,很近很近。我背过身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我再转过头时,脸上已经笑颜如花。
“我爸他还在封闭带训,已经两个多月了。……”我停了下来,想起他之前跟我说过有警察爸爸还来找他的话。但奇怪的是这次他竟然没有说调侃的话。他沉默了片刻,捡起脸盆里剩下的最后一件衣服,拧干递给我。
“你呢?你爸爸,妈妈呢?”接过衣服,我突然想起,问道。
……
……
这时,磊的神色突然就黯然下来,仿佛一件不愿让人知晓的事被人不经意提起,刺醒了他沉睡多年的梦魇。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笔直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颊的表情。沉默,我第一次发觉沉默是那么可怕。我听见我整衣服时,手与衣服摩擦发出的兹兹的声响,像年少时节穿街走巷时耳朵里塞着的CD机旋转所发出的寂寞嚓嚓,一声一声地响过空旷而狭小的阳台。
“他死了。”良久,磊翕动的嘴唇,平静地吐出那句让人伤心的话。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扭转头去,看着对面一列整齐划一的楼层。我站在他旁边,眼睛跟随他的目光,看向对面。
这时,天忽然就下起了雨。一长串一长串的雨线把对面的楼景渐次模糊成不清晰的画面。我穿过铁栏平伸出双手,接住从楼顶掉下来的雨滴,入秋后的雨点落进了我捧成碗状的手掌上,很冰很凉。我缩回双手,把汇聚在掌心的雨水端到面前,似一个没有看过雨水的小孩小心地朝上面吹拂着气。
“秋雨真的好凉。”突然,我对正要点烟的磊说。
磊侧过头看了我几秒钟,又回头去看越下越大的雨帘。我分开手指,让水线从我捧住的手掌心流出。完了,我没有擦拭手上的水滴,侧首去凝视磊对着我的半边脸:斜飞进发梢的浓黑眉毛,挺拔的鼻梁,如刀削般薄薄的嘴唇,星般的眼睛弥漫着满框的落寞与忧伤,仿佛一个世纪前与往事和时光对决的武士。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风,把磊长长的头发飞扬了起来。看着舞动的发丝,我突然明白磊为什么忧伤和落寞。
“雨居然下得蛮大的,我从来不用伞,你带了吗?”磊没有回头,问我。
第5卷 卷五 第4章:有个流氓爱过我(31)
三十一
犹豫了一阵,我还是决定撒个谎。我假装惊讶:“哎呀,我也忘记带伞了。”他没有出声。我接着大胆地说,“我能不能不走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这个时候,雨线开始暴长,斜飞进阳台,飘扬着打落在我和磊的肩膀上。秋雨很快就渗进了我的衣服,我轻呀了一声,打了个冷战,紧抱住双臂。磊见我如此,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肩,然后他就走过来,抓住我的右手。我本想缩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无法动弹。他拉着我往屋里走,我被他这样拉着,没有挣扎,任由他带我去何方。
我终于留了下来。
我向妈妈撒了谎,说我在姐妹家里睡了!在放下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撒谎的功夫竟然有了大大的长进。磊站我的对面,一脸诡异地看我,似乎不太相信我会真的留下来,而对他还那么放心。我绞着发稍,盯着磊:“今晚,我住这了。”说完,我就躺到了床上,留下仍站在那里无奈摇头的磊。
终于胜利了,我在心里窃喜。
我仍然记得,那晚上我一直在说话,讲我的童年,说我的警察爸爸,谈我那个骗人的男友……当我说到那个负心的男人时,天已经黑了很久,整座城市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而我们的屋里却只有一盏散发着惨淡的光芒的30瓦日光灯。昏黄的灯光从我们的头顶慢慢倾泻下来,流溢到桌椅上,慢慢消逝变弱变淡,最后不见了。我慢慢述说着过往与岁月,张望窗外黑暗沉寂的夜空,心里一片空荡荡的难过。
“你很恨你以前的男朋友吧?”他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拎出一瓶可乐,拧掉瓶盖,喝了口。
“嗯,他脚踏两只船,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我决绝地说,似乎很解气。我起身走到绿色冰箱前面,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啪”一声把瓶盖撬开,仰起脖子咕咕喝了几口,呛喉的酒精浊地我不自禁地咳嗽起来。磊放下手中的可乐,轻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不会喝酒以后就别喝,逞什么强!”他冷冷地说。
我想说不会喝就不能喝吗,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其实,我伤心不是为那段情,我只是在为自己被人遗弃而难过。被人遗弃总能让人心有不甘,难道不是吗?
他没再说什么,从条几上找出烟点燃,用他特有的那种深邃眼神注视着我。
“别老是说他,说说你吧!你的女朋友呢?……”最后一个问题刚出口,我察觉如此过他的私人隐私多少有些唐突,但话出口难收回来。
“没有了。”他好像不在乎我问这些,猛抽了几口烟,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他拉起我的手就往屋外走。
“什么地方?”我问前面的磊。
磊没有回答我,拉着我径直出了门,在昏暗的灯光里踩着楼梯往上走。我跟在他身后,前面晃动的是那天晚上见过的背影。突然,我异想天开,这个背影或许就是我寻找已久的依靠。
我不曾想到,这个不经意的念头让我多年后回想这段往事时,仍不禁潸然泪下。
第5卷 卷五 第5章:有个流氓爱过我(32)
三十二
在穿越了一级级回旋曲折的走廊和杂物堆陈的楼梯后,我们最后来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地方——一个并不算宽阔的天台。但这一片顶着蓝天并不宽阔的天台,相对于这个密集的钢筋森林而言,已是一片很奢侈的天地。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天台护拦边,仰对黑蓝的夜空伸开双臂,作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我凝视着他虔诚的模样,深吸了口雨后清新而甜美的空气。
“你经常上这儿来吗?”我问仍闭眼陶醉在清幽氛围里的磊。
“压力大的时候,我就会给自己的心放一个假,一个人在寂寞的夜晚上这儿来。这里空旷,能让人感到无域疆界的自由……”
“你天天打打杀杀的,当然压力大了,为什么不尽早洗手呢?”我打断磊的话,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谈何容易。他的表情片刻黯然,随即消逝。然后,他接着述说,声音像极了电影里的旁白。我站在他身旁,静静地聆听。
“通常喝醉以后,我都会把自己想像成那只孤独的老鹰,在黑蒙蒙的夜里飞过这座灯火通明却仍让人感到黑乎乎寂寞的城市。然后,在另一个城市的边缘等待又一个白天到来。……”磊说完这些,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看摊开的手掌。苍茫的夜色下,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衬衫异常显眼。我突然想起那个梦,那个白衣武士,还有那匹高大的白马。
“怎么现在也有人放烟火的?”磊望向左首护城河那边,很是不解地自言自语。
我转头去观望那边漆黑夜空上偶尔出现的冷清烟火。晚风冷冷地吹来,鼓满磊身上裹着的白色衬衫。我听见夜色在四周如绸缎撕裂的声音。磊突然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可我发现他的笑意中尽是满眼的忧伤,我看出他内心的忧伤无比巨大,似冰面下的黑色潮水一波波汹涌澎湃。
“嗯……”
他猝不及防就俯下身吻住了我。我能感觉出他霸道的亲吻所含有的温暖和柔软。那是一双很有安全感的唇,甜腻的爱液滑入我的喉咙,融化在我的胃囊中。他的双手非常有力量,如藤蔓般从我的后背箍住了我软软的腰肢,搂得我几乎无法动弹。我的呼吸好象停了一般,我听到我的心砰砰地跳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那颗心似乎要跳出我的胸腔奔越到这个小小的天台与我们一起坐看这场莫名出现的寂寞烟火。
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眸,细心地聆听着来自只有春天花开时才有的声音。三月,我看到了三月时节的百花丛翠和绿草间翩飞而过的紫色蝴蝶和黄色蜜蜂。一条刚刚解冻的小河,静静地流过和风吹拂过的稻田。水流滚滚涌过的江边萎蔫了一冬的木棉树此刻也次第抽出一簇簇的新绿,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成行的麦苗发出扑哧的拔节声,然后经暖风送达对岸坐落在山角的农家小园。
我依偎在磊的怀里,体味着他跳跃的心动和令人心颤的激情。磊在吻过我之后,捧住我的脸,定定地看着我。我把多情的视线拧成两条丝,在夜色里朝磊那端飘过去,接续在他同样飘过来的眼光上。我试图去读懂磊眼睛里的那抹忧伤和落寞,读懂他眼里的恐惧和害怕,但他躲闪开了我的尝试。磊在凝视了我一会后,就把我从他怀里推开。
我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吻我的男人。
第5卷 卷五 第6章:有个流氓爱过我(33)
三十三
这时,冷清的月色越出对面成排的楼群,斜斜地流泻在这片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