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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醉霄楼的掌柜平日里也是叫人前拥后捧的,偏偏到了这祖宗面前就低眉顺眼了起来,饶是个小厮呼呼喝喝也不见露出怒色来,连忙称是带了出去。
不过一会功夫,掌柜就叫人送了一碟进去,心想总能松口气了,倏然不知紧接着就厢房里头一道清脆破碎声,骤然砸在人心尖不住抖了下,便看见司寇那小厮苦着脸儿退了出来,“少爷说这味儿不对,你叫人重新再做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各种热腾腾的生煎往里头送,传出来的只是碟碎碗破的声响。掌柜的急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这祖宗真起了火不定拆了他的醉霄楼。就算不拆了,这乒铃乓啷的动静传得整个酒楼都是,不知内情的还当他这有人在械斗,这还怎么做生意!
正当这掌柜愁眉不展的时候,余光扫见瞧热闹当中那身形胖硕一人,当即大喜,将人拉到了一旁诉苦了起来。那人自然与他是老交情,生平对吃这一事尤其看重,掌柜的如今头疼得紧,见到此人忙倒了苦水,问道:“如今那摊子不做了,司少爷就跟我这置气,我这哪里去寻人,只怕今儿都不安生了,你看你可知道哪还有什么地儿煎包做的好的?”
那人已是中年,旁人都叫冯胖子,城里的美食找他打听准没错。
冯胖子听了这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碰着我可真是你运气了,我刚就碰见了你要找的那摊主儿。”
掌柜的一喜,随即又有些不可置信,“果真是那人?”
冯胖子捻着自己嘴边上的胡子,笑眯眯的回道:“这方圆百里做煎包哪有比得过那丫头的,想来这位司家少爷念着的那味道就是出自她之手。”要说这事也真是凑巧了,他先前才撞见那丫头得知她如今开了铺子,如此便和盘托出告诉了掌柜的。
这掌柜的尚未见过真人,到底处事谨慎不敢真信了,倘若他这就冒冒失失去回了司寇,到时发现又不是要找那人岂不是又白白糟了罪。他吃了这次的亏,看阎王就是赖里头非要尝着,便急忙好生安抚一顿就急忙叫冯胖子带他去了青衣巷。
到了店铺外,掌柜的瞧见这铺子果然新开,这会正在由着个人抬了店招进门。他眼毒,只是略撇了一记便已经看出这店招牌匾做的不体面。用的木料差不说,上头的桐油漆也没掸足八层,显得不出油光来。单看门脸尚做得这么拮据,可见这开店的人也不是什么殷实人家。
薛宝珠正打了水在擦桌子,绞着抹布直起身子的时候便瞧见了来人。“冯叔?”她虽说盼着先前的老熟客能来,可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薛丫头,我来给你引荐一人。”冯叔知道萧掌柜的事要紧,故而也没磨蹭。“这是醉霄楼的掌柜,这趟是专程叫我带着来见你的。”
薛宝珠纳罕,却也笑着将人带入了后头的那小隔间中坐了说话。
等坐下了,冯胖子笑着道:“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一手好厨艺竟叫……”他那话并未说完就骤然打断了,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后才掩了异样道:“竟叫我这朋友也想跟来认识认识你,这可是镇上最大的醉霄楼的萧掌柜。”
薛宝珠料想他后头半截的话是叫那同来的男人给截断了,却不心急,只有条不紊的应对:“久仰萧掌柜的大名,只是这两日小店还未拾弄干净,要让萧掌柜见笑了。等开张了,还想请萧掌柜点评点评菜品。”实则心底着实纳闷这位同行大掌柜来她这小铺做什么。
萧掌柜也在打量她,心中只道这丫头真是不知趣儿,言语之间不见丝毫热络,想他也算镇上有名人物,同她一个小丫头结识已是天大的脸面,也不知是真的憨厚还是得知了他的来意有意相求。“只怕到时候小姑娘的生意红火了,腾不出时间来招待我,倒不如现在来得好,说起话来也便利。”
刘四儿今日一直在店中帮忙,换了新东家,头几日没有不殷勤的道理。这会捧了茶壶进来一一斟茶,其间笑了道:“两位慢用茶,新掌柜您要再有什么都喊我,我就在外头伺候。”
薛宝珠等他出去了之后也不急躁说话,只是拿着茶盏轻轻抿了几口,暗暗揣测。
冯胖子趁着这空档给萧掌柜使眼色,叫他别端着架子,而萧掌柜是端惯了,可无奈一想到司家那位活祖宗后背就直冒冷汗。“听说薛小姑娘做的煎包很是一绝……不知道今儿我有没有机会尝一尝。”
“煎包……?”薛宝珠心中暗笑,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她这煎包当初也是花了心思去做的,最后也因此招揽了不少回头客。他一个堂堂醉霄楼的大掌柜亲自来她这还未开张的小店点名要尝新煎包,其中必然有猫腻,遂故意道,“这还是早前在外头摆摊子卖的小吃食,上不得台面。我年纪虽小,可也是一心想要将这店铺往大了做去的,所以着实花了心思研究了菜谱,所以煎包这些我一早就打算好再不做了。”
倒是冯胖子先忍不住了,那煎包的滋味可是美妙得很,别说司家那小公子惦记,他也惦记,可薛丫头竟然说再不做了!冯胖子心中犹如被滚油烫了几遭似得,急忙道:“怎么不做了?!那往后就吃不到了?“
薛宝珠也没彻底绝了这话,眼光不经意扫过萧掌柜的同时模棱两口的说道:“这将来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准的。”
“我看薛姑娘将来有大造化,这等街边小食搬上桌倒也在情理中的。”萧掌柜忽然开口,大有深意的念了一句。
薛宝珠抿嘴一笑,“哪里话,全赖那些老客给几分薄面。”
萧掌柜见她丝毫不漏口风,心里更是冷笑了两声,却是认定了她此刻是在拿乔。那边司家活祖宗在闹腾,这边还要同这个小丫头周旋,可真是将他心里压着的怒气给点燃了起来,遂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道:“如今生意当真不好做,小姑娘年纪轻轻便要掌一家店的厨更是不容易。我瞧着……”萧掌柜左右打量了两眼,“这店铺里头都还是就家当吧,新店儿起头难,正该是用钱的时候。依我看,倒不如出些用不大上的方子,手头活了才是正理。”
冯胖子坐在一旁心急,想着他这朋友真是生意做久了人也奸滑了,原是他要来求人的,怎么这话兜来转去说的竟好像是要帮薛丫头一把似的。这……只怕薛丫头不是个好随意糊弄的,他心中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薛宝珠慢条斯理的开口:“萧掌柜在说笑呢,自家方子如何拿出来卖?”
萧掌柜并未说话,径自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约莫五两。他再看薛宝珠的时候脸上只剩下笃定,笃定了这银子在这档口对薛宝珠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薛宝珠并不理会,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等抿了几口茶瞥见萧掌柜有些沉不住方才出口道:“自己配方。不卖。”
干脆利落竟是没有丁点转圜余地。萧掌柜不由寒了脸,心底强压的急躁不禁显露了出来,“那你怎么才肯?开个价……”这话说了一半才倏然反应过来,再要收回便也收不回来了。想他做生意一贯从容,不想这次却前后煎熬,失了分寸。可为今想着只要能安抚了司寇那活祖宗,自己在这丫头身上折些银子也就算了,狠了心咬牙道:“你煎包的配料方子,开个价。”
“萧掌柜恐怕没听清。”薛宝珠丝毫不为所动,“配料方子,不卖。”
萧掌柜大怒,拿手重重拍在桌面上,没想到自己今儿竟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冯胖子眼见气氛不对,忙出来笑呵呵的劝和,“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做生意讲究个和气,和气生财!”
一时气氛焦灼得很。
薛宝珠轻轻一笑,并未被萧掌柜的怒气所震,眉眼之间尽是盈盈笑意,“配料方子不能卖,却不一定做不出生意。冯叔说的是,和气生财,讲究个你情我愿。萧掌柜,这配料方子我卖不成。我既是卖与了你,按照醉霄楼的规模也不能叫这东西上桌去。花了大价钱回去只做一两回,不免有些浪费。我倒是有个两方得利的法子,不知萧掌柜意下如何?”
萧掌柜冷哼,不置可否。
冯胖子劝道:“薛丫头你快说!”
“配料方子我不能给,可这煎包我却可单卖把你。实不瞒萧掌柜,煎包如何全看里头馅儿是不是鲜美流汁……”薛宝珠话还未说完,冯胖子就接了过去,忙不得的点头:“不错不错,薛丫头做的煎包就是比旁人家的那馅儿好吃,啧啧,一咬开满嘴儿的汤汁……”
萧掌柜冷着脸,扫见他这朋友一副留恋其中的模样,气得牙痒。再看薛宝珠,竟是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萧掌柜若是肯,这价自然也是实惠。”薛宝珠循循善诱。
萧掌柜斟酌片刻,咬牙应了下来,到底是拿多少货给多少钱,于他也不亏。只是从薛宝珠离开时候特地带了一笼煎包回去,好同那司家的活祖宗交代了。
第50章 涮肉片
吃了春分饭;一天长一线。城里的忙着踏青赏玩,乡下就多是挖春菜,务农活了。大清河在化了冰后就有不少小孩儿捞鱼虾的,河边还有洗衣服被褥的婆子媳妇聚在一块,一壁喊着娃儿乳名要他们当心些。
一声尖锐的断气哭声蓦然传出,恰是挨着大清河,叫妇人们手里的杵棍险些掉,实在是这声儿太渗人。
“哟,这是荷花声儿罢?”董氏抬头往声音来源探了脑袋,能隐约瞧见在白渗渗一片中头上戴着素花儿的女子。“听说是昨个来的,找老聂头来的罢。”
薛李氏重新捡回棒槌敲衣服,脸上不带好气儿,她家挨得算近,昨儿听那边乒乒乓乓闹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就俩人咋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估摸是想找老聂头把她娘弄回来罢,她不是嫁了大户么,原先还挺得宠,结果在河里湿了身这清白名儿可就没了,不是叫给关着,咋又能出来了?”
说到这个董氏是知晓的,“你们不知道罢,那朱老爷可不是什么善茬,还喜欢玩着花样来,荷花长得好,前头时候叫人点开了爬的床,我还瞧见过她胳膊上一条条血道儿呢!”
“呀,真假的?”有人抽气不置信问。
董氏压低了声音,周遭都是成了婚的说荤话没顾忌,“你看她脖子上竖着领子高高,底下不知是个什么景儿呢!我家大昌说那朱老爷胖的跟猪一样,压都压死了哈哈哈。”
“摊上这样,嫁有钱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
正碎碎说着,莫大娘端着盆儿走了过来,盆儿里是换下来的褥子,没河边洗方便,找了个空档便放下了,正好挨着薛李氏。
“哟,您亲自来洗褥子啊,这照理儿说,青彦考中了进士,将来那是要当大官儿的,可不得有丫鬟婆子伺候您。”薛李氏凉凉嘲讽出口,因着薛宝珠的缘故早看这老婆子不顺眼,做什么都掺和着,跟她那干儿子都碍眼极了。
“薛嫂子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青彦被圣上罢免了进士,如今可是什么都不是。嗳,看我这嘴,怪不会说话的。”董氏挤着眼睛跟薛李氏一唱一和挤兑,为那天在莫氏家门口吃的那口气。
莫氏紧抿着唇,并不搭两人的话茬,自顾埋头洗褥子,洗干净晒软乎的给青彦带去书院。
“嗳,咱这村子还没出过一个,该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怎么就触怒龙颜给拿回去了呢?”董氏再次出声就想挖出点什么。“难不成学的那些个礼仪啥的都还给书院师傅了么?”
莫大娘听她跟旁人叨叨个没完,心里也搓出火来,旁的她都忍得,也不愿与人为恶,但要诋毁她孙儿那就不行,不禁站起来正对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一句青彦长青彦短的,也不知道顾忌害臊!”
董氏被当头一喝,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最后酱红难看,心底恼极了莫氏在大家伙面前这么不给情面,让她闹笑话。
薛李氏乐得看热闹,后来一想,这莫氏是跟着那死丫头长进了啊,原来可不是这样的,等想起那丫头就想到近儿个听说的,“莫大娘,那死……宝珠丫头真去镇上了啊?”
莫大娘轻哼应了一声,平了平心绪又蹲回去搓,打定主意薛李氏再多问一个字儿她都不答。
“这个我晓得,好像是去了什么醉霄楼,那酒楼气派,人一顿就能抵咱们一年的,能开了吃住条件,估摸工钱也不差罢。”董氏有意无意地总会留心裘和,不过搁着打听的是薛宝珠,孙喜口紧有什么用,跟她那口子喝了点酒,就让她套了出来。想到日后见不着还暗地里可惜来着。
“……那丫头倒是能耐。”薛李氏哽了一下,干巴巴道了一句,心底却是不平。
“喏,那荷花带人回来的,把薛老二家的门都给砸开了,扑了个空,是运道哩。”董氏咋舌,本来想看场热闹的。
说起来也奇,譬如当初薛老二死的时候,大家伙都以为薛宝珠肯定得求着薛老小家,没法活下去,可偏生俩家就这么闹掰了,薛宝珠一人挑大梁的上镇上摆摊挣钱了。又比如这场大火,都烧没了,得穷酸罢,结果人混到镇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