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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远处施普雷河静静地流淌,两侧的灯光映照在水里,缓缓地游动着,是鎏金的岁月,见证着这个城市的兴衰。
关于温绮瑜的去向,他没让人去查,也没人向他报告。
他只是猜测,如果她要留学,有很大的可能会去德国,或许还会去柏林,因为这是她之前留学的地方,也是她梦断的地方。
她从德国回来探亲,傅屿却发生了车祸,她失去了最爱的人,然后呢?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陆泽松松握着的拳头慢慢地攥紧了。
本来,他以为在这样举家团圆的日子,或许还可以见她一面,可是温耀说她没有回来。他也不知道,还来不及多想,就让许致给他订了来柏林的机票。
来做什么呢?见她么?她又在哪里?呵。
手机又开始震动了,陆泽垂下眼睑,眼眸沉沉,看下来电显示,手指一划,还是接了起来。
林苑最近被陆泽气得不轻,本以为离婚前的陆泽就已经够让人生气了,没想到,顺着他的心意离婚了,陆泽更是变本加厉。
在全中国人民都团圆在一起的除夕夜,他竟然在不是出差的情况下,跑到了莫名其妙的德国。
“陆泽,你心里还有没有家规了!”
陆家的家规一条就是除夕夜,不论什么原因,陆家人必须聚在老宅。
陆泽黑曜石一般的眼底映着柏林的风光,眉目冷峻。
他有些怔,其实,温绮瑜和他结婚的这一年多里,他们也有一起跨年过。
那次,他到了吃饭时间才从公司回去,一到家里,就从半开着的厨房门看到,温绮瑜松松地绾着长发,有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脸颊旁。
她不施粉黛,皮肤依旧白得耀眼,脸颊上有两团被熏出的红晕。
身上穿着家居服,外面套着简单的围裙,手上捧着的是刚熬好的散发着浓郁骨香的浓汤,快速地走了出来,把汤放在了桌面上。
后面跟着的老宅的佣人又是紧张,又是喜笑颜开。
他是什么反应呢?
似乎还没有什么反应,温绮瑜就看到了他,明眸皓齿,把手里的隔热手套脱了下来,眉眼弯弯,几步跑到了他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公文包,帮他脱下来厚重的外套。
“阿泽,欢迎回家。”
老宅里流淌着是温馨的家的氛围。
他却有些不耐,以及淡淡的抵触,这个家里有温绮瑜这样的女人算是什么家?
他皱起眉头,嘴角习惯性地嘲讽上扬,漆黑的眼睛里也是凉薄之意,“家?这是你家么?温小姐。”
他看到温绮瑜陡然僵住的笑颜,心里的郁气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垂眸,挽起衬衫的袖口,却眼尖地看到她白皙手上被烫出的伤口,眉间的褶皱更深,讥讽就流露了出去。
“何必呢?身兼多职么?又要当陆家的儿媳妇,又当陆家的保姆啊?会做饭了,也不会讨我欢喜的。”
其实,他倒是知道的,温绮瑜出生在温家,又是温家的独女,温家虽然不是港城顶级的富豪之家,但是温绮瑜还是被捧在手心的,至少嫁给他之前,也不怎么会做饭。
林苑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堆。
还是压抑着声音。
因为她从北京时间的下午两三点开始就给陆泽打电话,却一直是关机状态
,实在忍不住了,就给许致打了电话,这才知道陆泽竟然正在去柏林的飞机上。
她心中的怒火蹙然就被点燃了起来。
大年夜去柏林?
她算准了陆泽到达的时间,不停地给他电话,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直到老宅的年夜饭都吃完了,陆泽还是不接。
陆老夫人也生气,最生气的还是陆正声,满面涨红,又把水晶的烟灰缸砸坏了一个,下了命令,谁也不许给陆泽打电话了。
林苑还是偷偷地打,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折射着温润光芒的月亮,心中又是气又是委屈,还有隐隐的担心。
凌晨爬起,裹着睡衣,到了一楼的客厅又打陆泽的电话。
陆泽终于接了起来。
接起来又不说话。
林苑郁气满满,“陆泽,妈妈说的你听到了吗?你这次的做法,真是太让人生气了!”她顿了顿,沉默了一会,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阿泽,明天回来吧,还有,你是跟谁一起去的吗?”
陆泽薄唇微启,终于说话了,声音却有些艰涩,“妈,对不起,明早的飞机回去,我一个人。”
林苑又絮絮叨叨了一会,才挂断了电话。
豪华的酒店套房里,又寂静了下来。
*
大年初一,温绮瑜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质地柔软,又稍稍修身。
修身是温绮瑜自己的感觉,其实,她5个月多了,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很爱吃,营养也充足,个头特别大,所以肚子也鼓得很大,穿衣服完全没有什么美感。
连医生都让她稍微控制一下饮食。
何妈递给她一条刚刚织好的毛绒长围巾,一圈一圈地绕着,最后只露出了两只漆黑得微微泛蓝的眼睛。
他们今天要出去购物,顺便逛一逛。
古堡的司机是个德国人,他第一次见到温绮瑜的时候还有些怔,在猜想这个东方来的美人是不是有着西方的血统。
因为她五官精致,皮肤又足够白皙,漂亮的瞳仁总是微微的泛蓝,眼尾上扬,眼眸流转间带了些西方美女特有的妩媚,又对柏林很熟悉,德语还很地道。
温绮瑜坐上后座,就用德语调侃他,“是不是觉得今天的我像是中东美女?”
全身都包得严严实实,唯一凸出的就是她的肚子。
司机小哥笑了起来,露出了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车子最后停在了选帝侯大道的停车场,这条大街是柏林最繁华的大街之一,温绮瑜和何妈直接去了一家世界连锁的母婴店。
温绮瑜昨晚上网看到了好多可爱的婴儿床,才想起还没给宝宝买婴儿床。
陆泽订了今天下午的航班回港城。
酒店不远处就是德国的奢侈品中心一条街——选帝侯大街,他想到昨晚惹得林苑不高兴,陆老太太也不高兴,还是带一些礼物回去赎罪吧?
他本来还不知道买什么,最后却意外地走进了香水店。
这些奢侈品店的柜员对奢侈品总是有着格外的敏锐,看到一个英俊高大的东方男人走了进来,第一时间评估了他身上的西装和手表,目光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停滞了下。
明显可以看出围巾的制作不怎么精细,有些勾线,但还是微笑着迎了上去。
陆泽眼神淡淡,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漫不经心扫过满目繁多的香水,直到看到一个粉色的香水瓶子,淡淡的粉散发着纯情的模样,瓶颈上的金色标识写着:GIVENCHY。
他以前在温绮瑜的梳妆台上看到这个香水瓶。
柜员眼睛很尖,英语口语流离,礼貌地询问他是不是需要这款香水,并且把试用装打开来。
她轻轻地对着瓶口煽动空气。
陆泽鼻尖的空气轻轻流淌,浓郁又舒适的花香钻入了他的呼吸道里,是温绮瑜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又呼吸了一口。
柜员小姐声音动听,“这款香水香味很柔和,适合优雅有韵味的女士,又富有青春的味道,让人感觉到仿佛沐浴着阳光,花香和青草味交织着扑面而来。”
他当然知道这一款是什么味道了,他还说过温绮瑜喷这个难闻。
陆泽的眸色深沉晦涩,抬眸,店里温暖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脱口而出的是标准的英式牛津腔。
“这一款香水帮我包装,然后帮我推荐两瓶香水,一瓶送给50多岁的富有少女心的女性,一瓶送给80岁的优雅女性。”
走出店,柏林已经开始下雪了。
天色微暗,细细小小的雪花从天落下,陆泽紧了紧围巾,准备快速走回酒店,还在担心雪下大的话,飞机可能会延误。
大街的尽头是一家婴儿用品店。
他心一窒,随意地一扫婴儿用品店的玻璃窗,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黑色的长发,纤
细的腿。
他侧目,来不及多想,就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那个身影却拿着一套孕妇裙走进了试衣间,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她的侧身,陆泽却注意到了,她鼓起来的肚子,像是7个月左右的样子。
旁边站着一个老夫人,绾着发髻,披着披肩,穿着中式传统的衣服,“少夫人,等会还可以再试试这一套,少爷刚刚视频了,他觉得这套好看。”
陆泽闭上眼,松开了玻璃门的把手。
玻璃门自动地合了上去。
隔绝了屋内的声音。
背后是漫天的大雪。
眉间是深深的冷意。
陆泽的心口像是缺失了一角,本来已经麻木的伤口又开始流血,鲜红的血流淌在五脏六腑中。
莫名的欣喜和巨大的失望交叉,最后是深深的落差感。
原来只是一个背影和温绮瑜像的人,是个怀孕了的孕妇,还是嫁了人的贵妇。他紧紧地攥住拳头,转过身就走。
婴儿用品店的那些东西,像是在嘲讽他一般,格外刺眼,他双眸睁开,深沉得如同一汪冰潭,潭下汹涌的是痛楚的漩涡。
如果没有他那次的选择,或许他和温绮瑜的孩子也会在,现在也差不多5个月了吧。
陆泽没有听到的是,玻璃门关上的那一霎那,试衣间里传出温绮瑜柔柔的声音,“不用了,这套就很好,还有,不是说好了,我不是少夫人啊,苏临的女朋友会生气的……”
*
六月。
柏林夏洛特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外,苏临焦急地走来走去,晃得何妈头都晕了。
何妈笑着,“苏少爷,您就坐下等吧。”
“何妈,为什么进去了这么久?”
苏临浓眉紧蹙,英俊的下颔紧绷,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衣解开了上面的两个扣子,明明空调很足,他的额发都湿了,后背也全是汗水。
何妈见怪不怪,还是笑着,“少爷,才进去半个小时呢。”
“何妈,为什么都没听到绮瑜的声音?”
苏临还是眸光沉沉。
“温小姐的性子,您觉得她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么?”
苏临瞳仁漆黑,清润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意。
“何妈,上次表姐生孩子的时候,叫得表姐夫都快吓死了,为什么绮瑜明明不叫,我却也快吓死了……”
“哎呀,我的小少爷,您就放宽心。”
何妈被他搞得也好像有些担心了,没有想到,一贯漫不经心、矜贵淡定的苏少爷,也会这么害怕和絮絮叨叨。
“何妈,我好紧张啊。”
其实,温绮瑜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的大,B超前她还怀疑过是不是两个,结果只有一个,但是她让医生对孩子的性别保密。
温绮瑜让苏家帮忙请了营养师,已经在控制饮食了,可是肚子还是大得可怕。
为了方便生产,她还每天定时散步,做孕妇保健操。
但是今天生产竟然还是这么痛苦。
晚上6点多破的羊水,就送到了医院里,8点多,她的肚子开始一阵一阵的疼痛,初始的疼痛还能忍,到了后来,疼痛越来越尖锐,凌晨,孩子还是没能生出。
温绮瑜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腹部搅动。
产房里,手术台上灯光还是那么耀眼,她的周围围着戴口罩的德国医生。
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攥着床上的床单,黑发已经快要湿透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
已经痛了好久了。
她心里慢慢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旁边的德国医生不停地用英语给她加油,一个护士却要跑出去。
温绮瑜的眼睫毛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浸湿,视线已经朦胧了,眉头疼得皱紧,“医生,我已经离婚了,外面的人不是我的家属,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她极力地睁大眼睛,“医生,再试试顺产好吗?”
温绮瑜漆黑的眼里满是坚定,紧紧地咬着下唇,苍白的嘴唇慢慢地渗出血,面色惨白,但还是没有失去意识。
医生深邃的眼睛微弯,引导着温绮瑜慢慢地屏气、使劲,使用胸式呼吸,旁边的助产士是一个胖胖的意大利女孩,她语调一直很轻松,“亲爱的,你很棒,孩子就快出来了呢,医生已经托住了宝宝的头了!”
温绮瑜闭眼,现在已经是全身都湿透了,助产士看到她已经咬烂了下唇,递给她一块柔软的布,塞到了嘴里让她咬。
攥着床单的手骨节泛白。
这几个月来,她很少想起陆泽,过去的那些日子都仿佛被她遗忘掉了。
可是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是陆泽。
她想起他漆黑的眼睛,凌厉的眉毛,略薄的嘴唇,冷峻的面容,她想见到他,就算是冷嘲热讽。
可是,她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关心她,他讨厌她,他恨她,他甚至还不喜欢这个孩子!
上一次,他差点害得这个孩子没有了。
肚子越来越疼痛,还有仿佛马上就要承受不住的胀痛感。
她模模糊糊地听到旁边的医生说,“孩子太大了,难产,准备刨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