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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末夏至的日子本该就这样平静地在谈情说爱的惶惑中过去,风和日丽,山坡上裙裾飘扬,一片烂漫风情。然而忡忡却总是在这样宁静的时刻出事,好像过去的那些春天,我就知道这很艰难,难以克服和面对。
那个下午宿舍走廊里面乱成一锅粥,每个宿舍里面的女孩子都拖着拖鞋往走廊上面涌,趴在栏杆上面往下面望,我迟钝地跟从别人往走廊上面涌,看到女生们都表情兴奋又害怕地窃窃私语,有些尖酸地用细嗓子说悄悄话,但却没有人敢出大声,不禁感到喉咙发紧,从栏杆的缝隙中,我望见对面宿舍楼也彻底乱了,周围的人在悄声说着:“在宿舍里出事,被抓了。”顿时非常害怕,那字字句句简直就都是针对我,指向我,她们的目光也似乎是望向我,我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突然之间,女生们都安静下来,只是望向底楼,那个可怜的被抓住的女生已经被教导科的人带出了宿舍楼,“哦,就是那个物理系的女生,那个看起来特别转的那个。”我害怕地往底下望去,忡忡,忡忡被两个粗暴的女人拽着胳膊,她并不惊恐,只是眼睛里面全都是委屈,四处张望着,好像努力地要从那么多张面孔中找到熟悉的面孔来,但是她怎么也看不到我,怎么也看不到我。
我的脑袋早就已经炸了开来,我紧盯着宿舍楼的门洞,更大的恐惧已经抓住了我,我多么担心从门洞里走出来的人是J,是在我心目中神圣的作家,他怎么可以声名扫地地从这门洞里面走出来,垂着头,面孔上面甚至要写上猥琐两个字。他怎么可以跑到女生宿舍来偷情,最后还被抓呢,如若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他是J,是我未曾见过面的J,是会在网络上优雅地打字,字字中我心怀的J先生。但是同时我又多么渴望见到他,看到他一眼,看到与忡忡在一起的男人,作家,J先生到底长有如何一张诱惑人的面孔。
最后,从门洞里露出来一张陌生的面孔,矮小的男生,完全不起眼,因为受了惊吓头发都湿了贴在额头上面,低着头跟在忡忡的后面,彻底失去了主意的可笑模样,令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感到失望。等到他们都退出了视线,对面宿舍才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想起来,那个男生是忡忡舍友的男朋友。
那个舍友有着叫人容易遗忘的名字,叫马莉或者是马丽,暂且称她为Mary好了。她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我与忡忡都对好学生有着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忡忡宿舍的时候,Mary的书包丢了,于是她怔怔地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因为丢了书包而去剪了自己的头发,毫无逻辑性可言地顶着一个可笑的男人头,面容像是刷了糨糊,阴沉而凶狠地望着每个人,内心里一定是把每个人都当做偷了她书包的嫌疑犯。她把自己所有的日用品都锁在抽屉里面,包括一盒很劣质的雪花膏,她能记住自己买的食物的数量,恨不得精确到瓜子有几颗。忡忡告诉过我,她也是从东面城市过来的,那个学校很知名,比邻我们的高中,盛产名牌大学生,校长是个数学老师,据说总是在放学后潜伏在角角落落里面抓那些独自讲话的男生和女生,而我们都能够想象她的童年,戴着厚片眼镜,唯唯诺诺早就已经死掉了的童年。很显然这个Mary并不甘心来到这个南方的山坡上,更不会甘心与忡忡住在一个宿舍里面,她与所有人为敌,但是也在背后观察所有的人,她要捉住别人要害她的蛛丝马迹,像头猎犬。后来我知道她这样的人,当时已经算得上是轻微的被害妄想症了。
我现在真是能够想象她抓狂的苍白的面孔,内心既是同情又是爽快,多么恶毒。
而等我回到自己的床上,脚却已经软了,好像刚才被领走的人不是忡忡,而是我自己,我倒在被子里面,连晚饭都不吃就闷头睡去,感觉睡了最最长的时间,疲惫,全身的骨头都在无尽头的睡眠中疼痛着,隐约地听到小夕进来,日光灯打开时跳动的声音,但是我把头埋进被子里面,不再想受到任何打扰,她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又关了灯。我的头在接踵而来的噩梦里面像是炸开了,痛,如此熟悉的头痛欲裂,像一枚针在额头、在后脑勺以特定的频率狠狠地扎着。我又变成那个在东面城市里窝在沙发里头痛到要哭起来的十来岁小女孩,我的考试考得不好,英语才考了81分,而我头痛,我盖着毯子躺在沙发里,于是再也没有人来追究我的英语成绩,没有责骂,妈妈泡了微烫的茶嘱我一口气喝下去,这是讨来的偏方,说喝下去就不痛了,这种方法奏效了两三次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作用,我的头痛就是突然之间来,不可捉摸地去,绝无偏方可治的。
醒过来时已经是亮晃晃的早晨,窗户开了一半,和煦的风不断地流进来,有人在轻声交谈着,我转过头去,望见桌子上面摆着的保暖瓶,猜想里面应该是温热的红糖水,忡忡已经在了,坐在桌边与小夕轻声说话,她们以为我是痛经,其实只是在东面城市困扰我整个中学的毛病出现反复,它并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会随着身体的发育而消失不见,它就好像是青春期的顽疾,固执地遗留下来,狠狠地打上印记。
但是所幸的是,忡忡没事,她回来了。
“我没有跟那个男孩子做什么事情,他们把我领到办公室,还很可笑地把那个男孩子领到另外一间。我对他们说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接吻,我还是个处女。他们威胁要带我去医院里面检查,可是我根本不怕,因为我没有撒谎。”等到小夕离开去上课后,忡忡坐到我的枕头边上来跟我说话,她的下巴上有一块滑稽的不规则的乌青块。
“为什么?”我根本觉得这种行为是无从解释的,“跟一个这样不值得的男生。”
“他说他喜欢我,他是来找Mary的,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他关起门来说他喜欢我,说他已经喜欢我很久,你又怎么知道呢?我太喜欢听这句话来,所以我根本就没有顾及他的面孔,他到底是谁,他先吻我的,我只是没有躲避而已。他跟所有的其他男人一样想把我的裙子撩起来,他抚摩我,可是我没有感觉,我又把裙子拉下来,只让他吻我。”
“是Mary去告发的么?”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一部分她真是笨蛋
“是,她正巧闯进来,她真是笨蛋,如果我们真要做什么事情的话怎么会不锁门,其实她本来就是与他约好的,你看,他想跟她做,但是她又不让,她总是把贞操两字口口声声地挂在嘴唇边,但是最后他就厌恶了,他也倦了,他就想跟我做,还欺骗我说喜欢我,我哪里会傻到看不出谎言来,可是我偏偏想报复,我鄙视他们。”忡忡下巴上的乌青随着她嘴唇的翻动而可笑地动起来,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我去J的家里,我躺在他的床上,可是J就是不肯碰我,他吻我,从来没有人那样凶猛地吻我,但是他不肯跟我做爱,他不肯碰我,他喜欢别人,他反复地跟我强调他有一个他永远都会喜欢着的女人,他根本连碰都不要碰我。”忡忡继续说着,轻声细语,略带悲伤,“可是我现在能够骗自己说这个乌青是洗澡的时候滑倒了在水龙头上撞出来的么?你会相信这样的谎话么?他分明吻我了,胡子恶狠狠地扎到我的下巴上,我疼得几乎要叫出来,但是我耐心地等待着,就没有下文了,J怎么可以喜欢着别人呢?”
说到这里忡忡都没有哭,她从未在我面前哭过,她总是飞快地雀跃起来。
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南方山坡来,我们试图从东面城市强加于我们的闭塞与晦涩中逃脱出来,奔向这自由的葱郁天地,我们为那些浓妆艳抹的热带植物而沉迷,顶着熠熠生辉的头发,涂抹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摆着多么洒脱多么出格的姿态。小时候的东面城市里,春游时去看大帐篷里面的魔术表演,有喷火女郎,也有大象踩活人,但是最最叫我震惊的还是那个被装在花瓶里面的女人,当那个被装在花瓶里面的女人神气活现地唱起歌的时候,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我问爸爸:“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身体呢,她的身体在哪里?”爸爸跟我解释这是光的折射的原因,所以我们被迷惑了,我们看不见她的身体,其实她的身体是在的。爸爸言之凿凿,但是我根本不相信这些话,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以为,那个女人一定是从出生时就被放在瓶子里养大,所以当她长大成人后她的身体就长成了瓶子的形状。这就是最初感觉到的恐惧,这种恐惧在幼时的噩梦里折磨着我,我总是感到有一个瓶子也在套着我,或者我长大以后就变成了一株懦弱的蘑菇,没有人知道,只有我自己能够看到我硕大的脑袋下面悬挂着蘑菇细小的根茎。
两天后,宿舍楼底下贴出了记过处分的公告,我与忡忡站在公告前面,望着那严肃的白底黑字,终于还是笑出声音来。忡忡分给我烟,我们俩站在公告前特别长的时间,也不说话,就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忡忡说:“瞧,我现在终于不再在乎这些了,处分,公告,我不再在乎你们了,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不要再强加给我了。”就是这样的,哪怕到了南方山坡,事情还是按时地发生,我们也不躲避,只是迎上去,我们心里明白,既然都学不会躲那么就要迎上去,每一次的坎坷一旦过去,就好像是打了防疫针一样,再不会害怕了。
东面城市的时间曾经过得特别慢,从十三岁到十九岁花了特别长的时间,可是山坡上的岁月却是真正地飞逝,所幸这一年两年的挥霍并不叫我们沮丧。春天满山的花都疯狂地开放,虫子叮在明黄色的衣裙上面;夏天南方的本地人都到湖泊里面去游泳;秋天是野餐的好时光,烤鱼的香味从荒野之地一直蔓延到整个城市;冬天我们都窝在宿舍里面阅读,艾莲带着旧吉他过来,高兴得唱起歌来,她最欢喜唱的歌就是“starry starry night”,可是只会唱一句,于是我们就又笑她,她红着脸只顾拨弦,然后就又唱起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最疯狂的时候我、小夕还有艾莲穿着比基尼去爬荒山,那荒山是久没有人光顾的,所以空无一人,我们忍不住都脱去外衣,
我们把头枕着胳膊枕着腿睡在山顶,叫太阳直接晒在裸露的皮肤上面,我看着小夕和艾莲蜜色的南方人皮肤简直想要用舌头去舔,还用傻瓜相机拍了很多照片。多么美妙的时光,平坦而光润的小腹,怎么吃也吃不胖,胸部也不再是羞涩地躲藏起来的花蕾,既清瘦又丰满的身体在山顶追逐嬉戏,头发全部都被风吹散在脸上,眼睛明亮亮地盯着镜头。
瞧,这就是一年四季怎么荒废都不嫌过分的时光。
然而有一天,忡忡突然毫无预兆地跟我说起了北方,“那里是J的家乡。”她说,“他说可以坐绿色的铁皮火车到那里,慢车的话特别特别便宜,但是得开上特别特别长的时间,那里非常冷,流鼻涕的话鼻涕会被冻在嘴唇上,生疼生疼,而一下火车就是棉花糖一样的雪厚厚地铺在地上,你猜这雪有多深呢,一脚踩下去就没到膝盖了呀。”忡忡说着这些,好像已经望得见自己穿着滑雪衫踩在没膝盖的雪地里面的模样了,她完全地沉浸于自己和J的世界中,这个境地是我所不了解的,我无从着手,只能够眼睁睁地望着忡忡越走越远,根本拉不回来。我所知道的只是,J先生,一个或许是过了气的作家,有过一个好了多年的女朋友或者是妻子,但是这个女人弃他而去了,他爱她,但是他也喜欢忡忡,他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忡忡。
我是待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为什么忡忡要提起北方,“你想去那里么?”我问她。
“是的,以后J会去那里,我想去他在的地方。”
“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北方?”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J想去的地方,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这些是你根本不了解的。” 忡忡不动声色地说,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我再次升腾起来的愤怒。于是我不能够再声响了,虽然所有关于J的事情都只是忡忡说的,他这个人是忡忡用语言构建起来的,但正是这样一个几乎不真实的人在缓慢地将忡忡拉向我所不了解的境地去,从我们的理想中拉走,拉进他的理想里去,这个破坏者,我毫无理由地想要诋毁他,但是又找不出确切的词语来,我张口结舌地想着北方,这个完全陌生的词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入。可是或者忡忡也觉得我的南方对于她来说只是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