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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拍。至于上海人的种种丑陋,则原本应该涤荡一净。实际上,上海人早就开始在做这个工作 在某些城市尚陶醉于“表扬与自我表扬”时,上海却高举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旗帜,真诚地欢迎一切善意的批评。在这方面,向被视为“小气”的上海人,却比许多自以为豪爽大方的人要大度得多。
这就大有希望。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知彼固然不易,知己则更难,故曰“人贵有自知之明”。然而上海却有条件。因为上海一直既是众望所归,又是众矢之的。是众望所归就能知彼,是众矢之的就能知己;是众望所归就能增强信心,是众矢之的就能反思自省。所以,上海人大可不必为外地人的几句闲话而不自在。如果说,上海人过去曾经一度是“最招人物议的一族”,那么现在便不妨因势利导,干脆把自己变成“最敢于接受批评的一族”。苟如此,则上海人必将以全新的面貌和极高的素质让世人瞩目。
上海和上海人完全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上海文化中一直有一种顺应形势自我更新的机制。当历史需要上海搞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时,它成功了;当历史需要上海搞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时,它又成功 现在,上海已经积累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两方面的经验教训,搞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来,无疑是长袖善舞游刃有余;而一种新城市文化和新城市人格的塑造,则同样是题中应有之义。事实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仅是一种经济模式,也是一种文化模式。它最终将造就既能继承传统美德又具有新观念、新思想、新道德、新行为和新生活方式的一代新人。在这方面,上海比其他任何城市都得天独厚。上海观念比北京新,历史比深圳久,比广州大气,比重庆雅致。更为可贵的是,上海还是一个有主见的城市。它知道它在世界上和历史中的地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和必须做什么。所以,即便在极左势力最为猖獗的年代,一贯“胆小怕事”的上海人也仍在“四人帮”的眼皮底下悄悄地同时也顽固地坚持着他们认为应该坚持的东西,比如学文化、读外语、不为进部队文工团只为艺术修养学琴练琴等,而不像其他地方果真“与传统观念彻底决裂”,把宝贵的文化遗产毁于一旦。
的确,上海是这样一个城市:它是开放的、兼容的、多元的、不设防的、泥沙俱下和鱼龙混杂的,但不等于没有选择、不识好歹。作为“城市部落”,它总是会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社区性,而这种社区性又恰恰是指向现代指向未来的。于是上海人的性格(包括他们种种遭人非议的“毛病”)后面,便蕴含着尚未开发或不为人知的值得肯定的东西。一旦条件成熟,这些具有优越性的东西便会破土而出,上海人就会让人刮目相看。
实际上,上海人的许多毛病(比方说“小气”、“自私”)是被逼出来的。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些毛病不好(所以一旦被批评就特别恼火),只不过要改也难。比如现在上海一些孩子,花起钱来倒是不小气了(尤其是花父母或别人的钱时不小气),却比他们的父母更自私,在事涉多人时往往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看来好的东西会变成传统,坏的东西也会变成传统,而一个东西一旦变成了传统,就可能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是要引起注意和警惕的。因此,上海人似应对“上海文化”进行一番梳理,扬其长而避其短,去其劣而存其优。上海人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因为上海人一直在对自己的文化进行自省,又有那么多人在关注着这件事情。更何况,时代总在进步,社会总在发展,上海人的生活前景越来越好,他们实在不必再坚持那些毛病,而他们文化中那些具有现代性和优越性的东西,则无疑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扬光大、大成气候。
何况上海滩又是何等地开阔 开阔是上海滩的品格。更为难得的是,上海不但开阔,而且雅致。这是不容易的。小城因其小巧而容易雅致(如苏州),大城因其开阔则难兔粗疏(如北京)。惟独大上海,不但大,不但开阔,而且雅致。这说明上海的城市性格中有一种极为优秀的品质,这才能把开阔和雅致统一起来,就像北京能把大气与醇和统一起来一样。只是由于上海一度关上了大门,既不对外开放,也不对内开放(或只出不进),雅致的味道才变酸 因为开阔既丧,则市民社会的雅致必然变成小市民的酸腐,正如醇和既丧,则大气也就变成了霸气和痞气。但一个真正优秀的城市,它自身性格中的固有品质是不会轻易丧失殆尽的。可以肯定,这样的一个城市,一旦全面进行改革开放,它的气派,它的前景,它所能释放出的能量,都将是无可估量的。
看来,我们似乎不必为新上海人和新上海文化作杞人之忧。
上海人仍将会是上海人,但却会变得更可爱、更美好。他们从“最招人物议的一族”一变而为“最优秀的一族”,应该说指日可待
易中天《读城记》——广州市
xiea 发表于 2006…4…19 16:53:00
广州是市。
广州市很活很活。
广州的活力让人惊异。
用“生猛鲜活”四个字来概括广州,应该说是恰如其分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个性和风格。这些个性和风格虽然不能测定和量化,却可以体会和玩味,也大体上可以用几个字来描述和传达,尽管不一定准确。广州的个性和风格当然也不例外。如果说,北京的风格是“大气醇和”,上海的风格是“开阔雅致”,厦门的风格是“美丽温馨”,成都的风格是“洒脱闲适”,那么,广州的风格就是“生猛鲜活”。
广州是一个不知疲倦、没有夜晚的城市。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着旺盛的生命活力。无论你在什么时候(白天还是晚上)、从什么方位(空中还是陆地)进入广州,都立即能触摸到它跳动的脉搏,感受到它的勃勃生机。这种“生猛鲜活”是有感染力的。它能使你不由自主活蹦乱跳地投人到广州一浪接一浪的生活浪潮中去。因此,第一次到广州的人常常会睡不着,尤其是逛过夜市之后。广州的夜生活是那样地丰富,能睡得着
广州确实是一个“不夜城”。它似乎并不需要睡眠。而且,越是别人需要睡眠时(比方说冬夜),它反倒越是“生猛鲜活”。因此,当历史在中原大地上演着一幕一幕威武雄壮的活剧时,它多少有点显得默默无闻。但,如果历史想要抽空打个盹,广州便会活跃起来。由是之故,“生猛鲜活”的广州似乎只属于中国的近现代。
的确,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广州无疑是北京、上海之外的第三个重要角色。近一个半世纪的中国历史,差不多有半数左右是由这三座城市书写的。北京的一言九鼎当然毋庸置疑,异军突起的是上海和广州。广州的历史当然比上海久远。至少,它的建城史,可以上推至二千二百多年前的秦代(其时秦将任嚣在今广州市中山路一带建城);它的得名也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尽管那时的广州并非一城一市之名,但好歹州治是在现在的广州。不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广州在“天朝大国”的版图上,还是一个极不起眼的边鄙小邑,是封建王朝鞭长莫及的“化外之地”,再了不起也不过一个“超级大镇”而已。然而,随着古老的中国开始面对世界,走向现代,广州突然变得令人刮目相看。它甚至昂起倔强的头颅,向着遥远的北庭抗声发言,乃至举兵北伐。在清政府和北洋军阀盘踞北京的时代,南海岸的广州和东海口的上海,轮番成为颠覆北方政权的革命策源地。后来,它似乎一度“退隐”了,只留下“广交会”这个小小的“南风窗”。上海以其不可替代的地位继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广州则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省会城市。然而,“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当上海成为“褪色的照片”而倍感陈旧落伍时,广州却重新显示出它的“生猛鲜活”,而且势头正猛方兴未艾。在短短十来年时间内,以广州为中心,在整个珠江三角洲先后崛起了深圳、珠海、佛山、顺德、江门、东莞、中山、南海等一大批“明星城市”,使这块原先的“蛮荒之地”变成了整个中国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也成为“淘金者”趋之若鹜的“金山”或“宝地”。尽管这些新兴城市有不少在经济发展水平和城市公共设施方面已经超过了广州,但广州毕竟还是它们的“老大”,是它们的历史带头人和文化代言人。显然,要了解这个地区活力的秘密,还得从广州读起。
更何况,广州自己,又有多少故事可说
那么,让我们走进广州。
一 怪异的城市
在中国,也许没有哪个城市,会更像广州这样让一个外地人感到怪异
乘火车从北京南下,一路上你会经过许多大大小小城市:保定、石家庄、邯郸、郑州、武汉、长沙、衡阳等等。这些城市多半不会使你感到奇异陌生,因为它们实在是大同小异。除了口音不大相同,饮食略有差异外,街道、建筑、绿化、店面、商品、服务设施和新闻传媒,都差不太多。只要你不太坚持自己狭隘的地方文化习惯,那么,你其实是很容易和这些城市认同的。
然而广州却不一样。
改革开放以前,外地人第一次进广州,感觉往往都很强烈。第一是眼花缭乱,第二是晕头转向,第三是不得要领,第四是格格不入。你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于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它的建筑是奇特的,树木是稀罕的,招牌是看不懂的,语言更是莫名其妙的。甚至连风,也和内地不一样:潮乎乎、湿漉漉、热烘烘,吹在身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你没有熟人带路,亲友接站,便很可能找不到你要去的地方。因为你既不大看得懂地图和站牌,又显然听不明白售票员呼报的站名。也许,你可以拦住一个匆匆行走的广州人问问路,但他多半会回答说“muji”,弄得你目瞪口呆,不明白广州人为什么要用“母鸡”来作回答。即便他为你作答,你也未必听得清楚,弄得明白。何况广州人的容貌是那样的独特,衣着是那样的怪异,行色又是那样匆匆,上前问路,会不会碰钉子 你心里发怵。
当然,最困难的还是语言。广州话虽然被称作“白话”,然而一点也不“白”,反倒可能是中国最难懂的几种方言之一(更难懂的是闽南话)。内地人称之为“鸟语”,并说广州的特点就是“鸟语花香”。语言的不通往往是外地人在广州最感隔膜之处。因为语言不但是人际交往的重要工具,而且是一个人获得安全感的重要前提。一个人,如果被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所包围,他心里是不会自在的。幸亏只是“鸟语” 如果是“狼嚎”,那还得
广州话听不懂,广州字也看不懂(尽管据说那也是“汉字”)。你能认出诸如“呒”、“(口甘)”、“(口既)”,见过“(口者)”、“叻”、“(口岩)”之类的字 就算你认识那些字,也不一定看得懂那些词。比方说,你知道“士多”、“架步”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也许会懂得什么是“巴士”,什么是“的士”。但懂得“的士”,却不一定懂得“的士够格”(决非出租车很够规格的意思)。至于其他那些“士”,比如什么“多士”、“卡士”、“菲士”、“波士”、“甫士”、“贴士”、“晒士”①之类,恐怕也不一定懂。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极骨”。前些年,广州满街都是“钅及骨立等可取”的招牌(现在不大能看见了),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广州满街都是骨科大夫,却又不明白疗伤正骨为什么会“立等可取”,而广州的骨伤又为什么那么多?其实所谓“钅及骨”,不过就是给裁好的衣料锁边,当然“立等可取”;而所谓“又靓又平”,则是“价廉物美”的意思。然而广州人偏偏不按国内通行的方式来说、来写,结果弄得外地人在广州便变成了“识字的文盲”。听不懂,也看不懂,“真系(是)蒙查查(稀里糊涂)啦”。
结果,一个外地人到了广州,往往会连饭都吃不上,因为你完全可能看不懂他们的菜谱:猪手堡、牛腩粉、云吞面、鱼生粥,这算是最大众化的了,而外地人便很可能不得要领。至于“蚝油”、“焗”、“(火屈)”之类,外地人更不知是怎么回事,因而常常会面对菜谱目瞪口呆,半天点不出一道菜来。有人曾在服务员的诱导下点了“牛奶”,结果端上来的却是自己不吃的“牛腩”,其哭笑不得可想而知,他哪里还再敢问津“獭尿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