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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望去。
呀!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贯金帛?!
喂!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血淋淋两溜儿朱红大字,居高临下;任季安一个寒颤,回想兄长信里所说“固守”,嘀咕着今儿守不守得住了。
接下来两兄弟一唱一和,满脸阴笑,满桌子劝酒。那边一帮鼓乐奏的都是些《薤露·蒿里》之类的悲怆阴沉调子;一边年羹尧打个抗旨奴才打得是皮开肉绽;再添上胤禛刚收的两个小奴才狗儿坎儿在一旁,紧锣密鼓地讲些死人笑话,一干子士绅们已是魂飞魄丧面色如土。高福儿、戴铎恰时奉上“治河乐输”抬头的宣纸,头一个便找着任季安。任季安一声不响写了“十八万两”字样,瘫倒在椅子里,两眼只拿青石地面盯了。看着那张纸挨个儿传了下去,还没回过神,猛听连串爆竹响,眼白一翻,无可奈何了。
治水差使告一段落,兄弟二人旋即奉命回京。天正热,二人坐在车里,也是闷得一头汗。
“亏你想得出这主意。人说我刻薄,只是没见着我家这刻薄的主儿。十三阿哥的刁钻劲儿可真是罕见了。” 胤禛摇着竹扇,边摇头边指着胤祥的鼻子笑。
胤祥一脸无辜地一摊手:“我算什么?不过是雕虫小技。哪比得上哥哥你,连方苞都扯出来了,还挨着儿念牌位,叫戴铎讲典故。这刻薄二字,我还担不起。”
两兄弟在车里头只管谈笑。一边儿狗儿飞马过来,向胤祥报告:“十三爷,那个桐城买的女的好像快中暑了,咱是不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他妈的个小鬼头!明着就说你骑得累了,还拉个娘们儿挡脸儿,传我的话,找前面树林子就地休息。”胤祥拉开帘子笑骂了一声。
“是说的阿真吧?女人家到底身子弱了些。”
阿真是胤祥在扬州青楼里买的乐籍女子。胤祥打外头过时听见里面调戏女孩子的声音,一时气不过进去看了,结果见姑娘身世着实可怜,就买了回来。
模样倒还俏丽可爱,象个正经姑娘——楼里老鸨报称父母双亡,自小就被卖进来了,虽说的是卖艺不卖身,但模样好了难免有客人要起意,老鸨也寻思着找个主儿卖上笔大价钱。胤祥路过时正赶上有客人想强要了她,于是乎英雄救美,老鸨也乐得收白花花的银子,把她赎了出来。
胤祥放下帘子,转向胤禛 ,笑容也敛住了:“我说四哥,眼下诸事刚开了个头,正是再接再厉的时候,他叫我们回京——你看是……”
“……就象上次我说的,太子他……”胤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胤祥正色道:“四哥,咱兄弟在外拼死拼活做事,他一声令下就功劳卷尽,反赖得哥哥你背了一身恶名。难道你真要一条道走到死?”
“我还没那个半途弃主的胆色。这会儿上老八那儿当我什么人?”也不抬头,薄唇抿得死紧,“反正就这么下去了,好歹名节是要的,做个孤臣也对得起自己良心。倒是祥儿你还有得路选……”
“我有什么好选?!”胤祥一下子光火了,“我就这么个四哥!离了你叫我上哪儿去?难不成你这会儿要撵我下马?晚了!——”静了静,火头稍小一点了,“四哥,我没有叫你要奔着谁去,你干嘛要奔人家呢?!一样子的皇子,一样子的阿哥!陈胜吴广那样的泥腿杆子还要喊句‘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你堂堂的大清朝天璜贵胄,低了谁去?!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选他作甚?!我是只和四哥走一起的,今儿就说明了,人说我是‘太子党’,我不是!我是‘四爷党’——”
“啪!”一个嘴括子过去,叫胤祥闭了口。
“说什么呢?!”胤禛 脸色青白,狠狠瞪了弟弟一眼,“你是要气死我啊!?还嫌你四哥不够烦啊?君臣有别——”话没说完就被堵回去了。
弟弟居高临下地钳制住自己,冰冷的嘴唇恶狠狠地压了下来。
听得见心脏“嗵嗵”跳动着,强劲、节奏分明,震得自己心口生痛。
——他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
胤禛 心里像堵了团纱,闷得说不出一句话。对着那黑色的火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立场的时候,他的思绪就如同搅各到一起的杂色丝线,分不出头绪,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时间的沙漏停止了倾泻。
其实只是表面的接触罢了,并没有更深入的侵略,却凝固了一切。胤禛闭了眼,缓缓呼了口气,挣开被禁锢的双手,环住弟弟的腰,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不是过去习惯的纤弱身形,他高大,结实,修长强悍如同深山里的野豹。柔韧双臂上,微突的青色血管里血液迅猛奔涌,滚烫得灼痛了自己的手。姿势改变了,接触点却没有变。胤禛猛地睁开眼,仿佛觉悟了什么一样,将胤祥压向自己,舌尖顶开闭合的唇,再次闭上眼,开始了攻城掠地般的侵袭。
惊讶的反而是对方了。睁大了眼,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是发愣。方长的强势一下子化解,但瞬间眼底又燃起烧尽一切的狂焰,顺势把那个人压倒在车里的长椅上,用双肘夹住那张清俊沉静的脸庞,眼角弯出一个壮烈的笑容,热烈地回应着对方。
一个漫长的吻。
放开兄长,撑起半身,沉默着将兄长拉起。两人不说话,照旧面对面坐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胤祥原本透着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了。
……
“祥儿,阿玛上次说到你的事。”
“啊?”
短暂的相对无言后,做哥哥的若无其事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阿玛向我提到果亲王家的格格,人你也见过……” 胤禛 不紧不慢地说着,打量着弟弟的脸色。对方表情漠然冷静,注视着青纱帘外太阳晒得白花花的田野,好半天才开了腔:
“是到成婚的年龄了——四哥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斜眼瞟了一下,又继续望向帘外。
“——不对么?”
“——没有。只是我还不想,如果一定要找女人,——我也不缺。”
“不是女人的问题……”
四目相对,激流暗涌,在空气发出涨裂的吱吱声之前,一线仿佛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声音如毒液般剌痛了胤禛的神经:
“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哥哥不要说你不知道。”
挑衅的眼神,微眯着,冷冷地泛出星星点点的幽蓝的光。
低眉不看他。
又是一阵沉默。
“让阿真跟着我吧!”咧嘴笑了,“四哥你知道的,咱那会儿提到的那个。”
“——别跟我说你要个乐籍的女子当福晋就成。好歹为阿玛想想,别气着他了。”除此之外无话可说。在沉默的那一刻或许还有两个字在浮动,如今已全部化为轻烟,冷峻得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淡薄的喜气,又刻意地虚伪得如同脸谱。不是心照不宣的默誓,而是一脚踩空的错位。胤禛努力地想把一切的一切归为一个能够解释的逻辑。
可惜他做不到,欺骗自己并不容易。
——年轻真是块上好的免死金牌。
突然间滑稽得想笑,过后又苍凉得想哭。
时年为大清康熙四十五年六月,康熙帝四子胤禛与十三子胤祥就地募集了一百八十万两白银,结束了督办安徽治水、兴修堤防的差使,奉旨回京,预备督办户部事务。
山雨欲来。
第四章
康熙帝膝下子女成群,二十多个阿哥。排开年幼的不计,年长各人中出色些的,讲到年长位尊,就是太子和大阿哥胤眩唤驳奖ザ潦椋憷先缝恚唤驳骄谡瘢纤呢范G自十岁办差来那是独一根的强;再说到兵法武功,老十三胤祥和老十四胤禵各有千秋;但说起名望人缘儿,反而是诸项皆不见长,也没办过什么差的老八胤禩见长。
太子自幼丧母,早年康熙帝一意扶嫡,委派了不少的公干,只可惜太子生性是个懦弱无助、不敢担责任的主儿,饶是做事的胤禛和胤祥两个弟弟死命操劳,未曾得到少许的赞扬不说,反被怪罪开罪了不少朝中命官。倒成就了个白脸八爷天天保这个、保那个,得个了“八贤王”的美誉,连带老九、老十、老十四也都靠了上去,再伙上了大票儿的京官外员,纠成了城里不大不小的一股势力。一个朝廷赫然就有了个“八爷党”对上了个“太子党”,太子虽得老四、老十三两员大将鼎力支撑,奈何自身才干气度有限,是日见得捉襟见肘的难过了。
他一难过,连累两员大将跟着难过。
户部清债原本是交老十三去做,最后关头却被太子独断专行,来了个釜底抽薪,功亏一篑。胤祥气得是咬牙切齿,心里更是笃定这不是个靠得住的主儿。在他看来,如果是四哥胤禛做太子,该是多么惬意舒爽的事情,也不至于办个事儿都拖拖拉拉不成样子。其实摸摸太子的性子,胤祥着手之前对这结果也不是全无预感,也早留了不少后路。户部差使一砸,手下办事的亲信定会被人反扑,于是他明着将人调离皇城,实着是将手下亲兵全部提升遣往各处大营,既安了人心,又从基层上握住了军队,以后对自己也算是多些照应。常年跟着四哥办事,“拼命十三郎”也学会了胆大心细,从长计议。
老十三的户部清债固然是没能圆满,随后老八胤禩的刑部整治竟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无疾而终,就让外人看了很不明白了。康熙爷对无意间发现的刑部“宰白鸭”案子异常愤恨,老八讨了差使去,开始还是轰轰烈烈出手,后头就不明不白悄无声息了,给老爷子上的结案底子里面三言两语打发了事,只拿了三五个小猫,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里头玄乎着呢,不知道跑了多少大鱼!对此,胤禛的座上宾邬思道有话了:“不知者无罪那是应当的,知道了还干就是惹事了。这次户部亏空补钱的数额——呵呵,明着看不到,私底下您二位算算,八阿哥到底替人垫了多少银子啊?”
兄弟俩相对一望,心里一合计,不由大吃一惊,老八统共垫了一百七十万两白银!胤禛阴沉地往太师椅上一靠,清秀的眉搅成了个结;胤祥则来回踱着方步,沉吟不语。
沉默半晌,胤禛开口了:
“先生你看——”
“四爷,十三爷,你们要相信,——”邬思道冷笑一声,敛了脸,长叹道,
“皇上是个放眼古今罕见的英明主儿!”
时年大清康熙四十七年秋,中秋将至,康熙帝五十五岁大寿在望。
过节的气息渐渐浓了。今年的中秋阿玛要大家进宫过,不过自家也要采办不少的干杂鲜果。昨天庄子里送来几大篓子大红柿子,一个个模样煞是喜人。看到时,心念一动,顺手递了个给一边看文件的胤祥。
“先吃个柿子,新鲜的。”
“嗯……”
接过去,也没留意是什么就一口咬下,涂了满脸红黄汤汁和一嘴巴涩涩的柿子皮,傻傻地看了看手里的柿子,又看了看哥哥,兄弟俩几乎同时开怀大笑了起来。饶是胤禛冷面冷心,眼下也笑得直不起腰了。
拍拍弟弟的肩,拿过那半个柿子,细心剥了皮,又重放进他手中。他接过去,把嘴里的一口呸掉,开始大嚼起来。看他吃得开心,又拿过一个,还是细细剥了,送到手上,听着轻轻的一个嗝儿,淡淡笑了。拿过边上的毛巾,温柔擦去弟弟脸上的狼籍,再交给他擦手。一个恬淡自然,一个心安理得。打小两人同住那会儿开始,这样剥果子擦嘴的事儿也是习惯了,只是谁也没想到眼下一个是奔三十,一个也是二十出头,都老大不小了。
他俩没想到,可是有的人能想到。
透过花窗,遥望着庭院中小亭里批改公文的两人,四福晋那拉氏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难道不知道年岁了么?
又不是孩子!
她心里酸,很酸。但身为王府的主母,堂堂的八旗千金怎么能对这些事情如此在意?!叫人知道你嫉妒丈夫兄弟情深么,还是要昭告天下你所得的眷顾和怜惜不及小叔得到的十分之一?
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无奈。
你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啊!为何给我的爱不及给另一个男人的零头?
我不会埋怨你纳了多少小妾,我知道你勤心政务,对这男女这事本来就不上心,若不是为了让皇阿玛延享天年,不做那不孝的儿子,你也不会娶妻——也不会娶我。那么我对于你,究竟算什么呢?仅仅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么?为何每个夜晚,你宁愿与他彻夜长谈,在书房里小睡应付了事,累得脸色发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