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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千般话哽在喉里,泪水夺眶而出。
相距了七年光阴的拥抱。
静得只听得见花落的声音。
我的他,瘦了。可是那双眼睛,仍旧是一样的美丽惊人。只是,他的头上,是花么?好白啊……想拂去,却拂不掉,牢牢地粘紧了。
“祥儿……你真爱玩……干嘛要把梨花粘在头上啊……白花花一片……”
笑着,抚着他的头,最后终于痛哭出声。雪也似的一头华发,我的祥和啊祥儿,不过是七年光阴,我作甚要送你那棵梨树,叫我祥儿活生生被梨花刷白了头发?!
“哥……”
用力的抱紧,“我只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禛……”
“禛……”
禛……
禛……
——我的胤禛!
走廊转角处,两个茶碗“啪”地摔得粉碎,阿真蹲在地上死死地咬着汗巾。
“禛……”
一个字如穿心钉一般把她钉了个实在。
终于明白了,总算明白了,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春梦。
花开了,梦,也该醒了。
第十二章
“哥,我给你开个单子,你要好好记着。”
短暂的会面无法说更多的话,感情暂平复后,胤祥拿出书房里早已写好的一份名单给哥哥过目。
“我现在被圈禁中,就算是你也不能带纸片子出去,这里写的,都是我手下能用的人,基本都是当年跟我整户部的亲兵们,如今带兵在外。估计现在丰台大营名处都是他们在掌管着,其它西山锐建营估摸着也不少。这些人跟我生里来死里去,是靠得住的。哥哥,你平日时专心政务,到那时候,你也得有兵护着才行!” 胤祥一字一顿说着,字字分明,字字入耳,字字椎心。胤禛心下一痛,可怜这弟弟,都这般境况了心中惦惦不忘的竟还是自己。
当下里,兄弟二人凑在一起,胤祥把各人情况细细地挑要紧的说了。末了,他深深看着哥哥。
“四哥……你放心,我发过誓,要守着你一生一世,此心天地可鉴。四哥,保重!”
“祥……若有那一天,四哥来接你。咱便一齐出去……若哥哥不来,你也要好好保重了……”
一咬牙,转身,再不去看那漫天花舞中的白衣胜雪。
我何尝不是早已立下了重誓,对皇阿玛立下重誓。若不能救你出来,就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横竖一条命,死活也要和那帮乌眼鸡兄弟斗上一斗!
只为你,我要定这江山,做定这皇帝!
康熙五十七年,西疆策零阿拉布坦大变。康熙着令传尔丹入藏平叛。五月,粮草断绝,六万大军全军覆没。帝震怒。
康熙再点十四阿哥胤禵为大将军王,出兵平叛。京中乱作一团,朝局益发混乱。
胤禛原本有意请旨放出胤祥,祥儿自动习武,饱读兵书,由他带兵岂不稳妥?但邬思道拦住了他。
“王爷好不糊涂!这时候了,你放十三爷作什么?”老邬的口气不太好。
“天赐的良机,还等什么?”胤禛口气更不好。
邬思道急得跳脚:“四爷啊,你这会儿把十三爷放出来,到时候谁帮你守皇城啊?!”
胤禛一下子愣住了。
“我的四爷啊,您真是急糊涂了。您是怕八爷、十四爷抢功是不?您怕皇上一高兴就会立储对不?您也不好好想想,皇上能舍得派要立的储君远征万里蛮荒之地吗?他舍得让下一位皇帝以身涉险吗?您看了十四爷出去是八面威风,就没想到皇上还要保全龙脉么?”
老邬一顿爆豆子似的连珠炮一轰,胤禛哑口无言了。
“您再想想了,皇上最近身体欠安那是人人都明白的事儿!为什么要您现在接管宗人府,您想过没?真要是有事儿,您还不是一道矫诏就放了十三阿哥?!上回您去看十三阿哥,皇上后来知道了不是?他没拿你怎样不是?他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句!您现在都不明白皇上干嘛要圈禁十三爷啊?他那是在护着十三爷的命!任你们谁当了皇上,也不会拿一个被圈禁的兄弟怎样!您要承了位那是顶好,皇上是防着您赢不了的时候,其它的阿哥也不能拿他的儿子下手!再说了,皇上圈着他,到时候你一道诏下去,才有个实在的人替你护着身边,守着皇城啊!这事皇上能拜托谁?有带兵之才的一个十三爷一个十四爷,能交给十四爷吗?!”
当头棒喝打醒了胤禛。七年了,他一直反复思考着胤祥被圈禁的真实原因,却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得邬思道一番解说,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皇阿玛竟然思虑得如此之深。
廉亲王府。胤禩来回踱着方步,保养得极好的白净面皮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尽管周围都放着冰盘,可他心中的燥热却久久不能平复。
好啊!我养了只乌眼儿鸡!!
早知道他今日会另立门户,当初实在该多留个心眼!原来只道这个弟弟精明能干,可以助自己成事,谁想到他会暗中结集如此丰茂的羽翼,更是抢到了平叛的一大功劳!皇阿玛平素就对他称赞有加,说他文武双才,这下子,我不是又平添了一个劲敌么?
想是这样想,胤禩冷笑一声,该做事还是要做的。
“传我的话,把去年皇上赐的贡酒搬两桶到十四贝勒府上去,就说我今晚到他府上贺他出征!”
雍王府。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跳下一人,金甲戎装,威风凛凛,正是康熙新封“大将军王”十四贝勒胤禵。他平素极少来雍王府,守门的亲兵竟一下子没把他给认出来。
胤禛也刚从户部回来,把今年的帐面粗略理了一遍,责成几个相关官员去办理,板凳还没坐热,就听下人通报:“十四阿哥来了。”
这是哪尊神啊?
这个八百年不登门的弟弟,今天是哪股风吹来了?
正愣神,胤禵已由家人引着昂首迈进了王府后院的小花园。
“啊!难得十四弟来哥哥家坐,看茶看茶。把今天新摘的桃子挑新鲜大个儿的呈上来!弟弟难得来,哥哥还没贺你的喜呢。今儿不许走了,留哥哥这儿吃顿饭,你嫂子侄儿也好久没见你,都想念你得紧呢。”胤禛反应不慢,快步引弟弟坐下,先尽了地主之谊。
其实彼此之间的对立已尽人皆知,但两兄弟还是假意寒喧了一番。果不出胤禛所料,两三句客套话后,胤禵话锋一转:“四哥最近可是忙得紧呢!唉,若不是十三哥被圈,这差使,怎么也逃不过文武全才的十三哥去。四哥,你看是不?”
原来是来探我的?做兄长的微微一笑:“阿玛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为阿玛分忧就好,派谁就是谁了。十四弟你饱读兵书,带兵的差使,非你莫属啊。”
看对方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胤禵嘴角浮起一丝恶意的笑:“四哥,您似乎不担心十三哥嘛?”
胤禛心里一沉,弟弟的表情明显不怀好意,他原想随口应付过去,却注意到弟弟已经离了座,一步步靠近自己。他一惊,站起身,正和弟弟面对面立定了。
沉默,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十四弟其实和祥儿容貌、身形都差不多,连性子也透着相似。两个都好武,都是阿玛嘴里文武双修的将才,都是一般的豪爽大方。只是他知道,十四弟少了祥儿的那份纯真和善良,多了心机和残酷。他俩虽是一母同胞,却道不同不与为谋,已是朝野公开的秘密了。母亲也曾劝过自己与老十四修好,无奈两人分歧着实太大,完全扯不到一起去。他看不惯老十四党附老八他们勾结官吏,老十四也同样见不得他做事直来直去,八方开罪。顺带的,老十四和祥儿从小就不合,他却是打小就护着祥儿。——就这个,老十四嘴里不说,他也知道自己顾此失彼,轻慢了弟弟。但是十四弟离了自己,尚有额娘撑腰,祥儿离了自己,又向谁诉苦去?所以,他并不后悔。
他静静看着对方,看着那双和自己神似的眼睛。
“四哥,你舍不得十三哥,从以前就是这样了。你舍不得他,可舍得我。”那双眼睛含着笑,冰冷的笑,寒彻心肺。魔障——这是长年参佛的他唯一能看出的。从那不见底的幽黑深渊,散布出了森冷的妖邪气息,平地一阵寒意。
“十四弟,你魇着了?!”他眉头紧锁,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断不愿见这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坠入魔道!
“呵呵……四哥你现在才看出来么?你的十四弟……入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哦~”格格冷笑着,逼得更近了,凑过头,在哥哥耳边切切地低声说道:“哥哥你知道我中了什么魔吗?”
冰冷的语调激得胤禛一个寒战。他咬着牙不答话,捏紧的拳头关节处泛出青白的颜色,全身都绷紧了。
胤禵轻声笑了起来,一手搭上哥哥的肩头,一手扶着柱子,渐渐地越笑越狂,笑得直不起腰来。胤禛紧锁住眉头,弯腰扶住弟弟。
似曾相识的笑。
那年的那个夜里,祥儿也是这样,笑得凄楚,笑得惨淡,笑得疯狂。
他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了胤禵,脑子里却全是胤祥盈满泪水的美丽眼睛。
“四哥,你知道不?这是我打六岁上来到现在,你第一次抱我。”喃喃自语着,辛酸得叫人痛楚,又冰冷得寒彻心扉。
猛的,胤禵推开了哥哥。他直直盯着错愕的兄长,再次展开温柔的笑颜。
“四哥,十四弟就此别过。四哥保重。”
如同到来时的毫无征兆,离去时也是行色匆匆,好像一阵风,掠过了静泌的雍王府。
宫厥在身后次第远去,马蹄“得得”地敲击着青石板,疯狂的欲望在啃噬着这个年轻皇子的心。埋藏了三十年的执念在这个夏天蔓延成燎原的妖异鬼火,无情地给本已错综复杂的朝野局势添上了血腥的一笔。
四哥,你忘了你的十四弟,所以,你要付出代价。
康熙五十七年的夏天,正是胤祥被圈禁的第七年,一向附于廉亲王身后的十四阿哥胤禵异突起,借被加封为“大将军王”讨伐西部蒙古叛乱的机会自成一派。自此,朝中三足势已成,文武全才的胤禵,德望过人的胤禩,政务精熟的胤禛,成为朝臣心中猜测的继位人选。其中胤禩、胤禵风头正旺,胤禛则势单力薄,唯本分行事而已。
第十三章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十三日。
大雪淹没了整个京城,所有的一切,都沉在深重的银白中。西北风狂啸着夹着大团大团的雪劈头着脸地打下来,天空阴沉得见不到一丝亮色。
康熙爷快不行了。
畅春园行宫,一骑骑快马飞速穿梭着,该见的人该放的人,都要赶时间了。
一群皇阿哥,齐齐跪在父亲病榻前,各怀了心事。
廉亲王胤禩在默默地数羊。京城附近三处兵营,丰台大营三万人为他亲信成文运所掌,眼下正伺机而动;城内九门提督隆科多是自己人,所辖亲兵悉数掌握;西山锐键营也只需一声令下就可听候差遣。现在护驾的武丹几千绿营根本就不够看!他已不在意父亲的遗诏会传位于谁了。胤禵不在,这城里还能行事掌权的就是胤禛。到时候丰台兵一到,第一次就拿他的冷血祭热了刀口!那大清皇帝的位置还能落了谁家去?!
雍亲王胤禛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时间了。邬思道和十七弟胤礼他们都在自家别苑里等着消息。皇阿玛躺在床上,安祥地听张廷玉给儿子们念《训子诏书》。忽然,他打断了张廷玉,把胤禛唤到面前,微微笑了。
“老四,把朕的令箭拿去,朕想见见老十三、老大、老二,一起给朕带来。”
胤禛一惊,双手捧了令箭,望着父亲。父亲轻轻摇摇头,压低声说:“快去,阿玛……还能帮你顶个时辰。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这时,胤禛才全然了悟父亲长久以来的良苦用心,他含着泪,出门更衣,在走廊中听到:“……朕不瞒你们了,朕要传位之人,正是刚出门的四阿哥胤禛!”
他强抑住夺眶的泪水,压制了心中的大悲大喜大惊,飞驰回了别苑,简要讲了父亲的交待,一屋人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静待邬思道全权谋划。
“事不宜迟!四爷马上带令箭去放了十三爷,把令箭交给他,他自有处置。十七爷您先与四爷同去,再会合十三爷去丰台大营,弘时弘历两位爷马上去西山锐键营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来畅春园!从现在起,两府亲兵全体随了四爷,务必保四爷平安!”语毕,他放开双拐上前两步,跪地向胤禛行了大礼:“我邬思道残疾之身,欲择明主而事之,得遇四爷相救保全,苟全性命至今,无从回报,唯一命耳!四爷真龙之才,今日成败在此一举!邬思道在此恭候佳音。保重!”
胤禛缄口不言,双手一拱,领了胤礼和亲兵直奔十三贝勒府而去。
再次穿过贝勒府大门,手举黄金圣令,已无一人敢阻拦。漫天大雪中,那个持剑而立的不是胤祥是谁?!胤禛眼圈红了,他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