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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述突然从墙角后探出头来,问:“什么声音?”
周桃不防他又冒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张口回答,声音即将冲到咽喉口的时候突然醒觉,赶紧抬手端起酒壶就狠灌一口,烈酒猛然入喉,冲得她一阵猛咳眼底泛出泪花,还不得不对纳兰述露出“没事我很好”的笑容。
纳兰述也笑看着她,月光下,柔情款款,眼神晶亮。
另一个庭院里,还是在喝酒。
“这脆炙羊腰不错。”君珂给对面的柳杏林夹了筷菜,“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你也吃。”
君珂笑一笑,放下筷子就灌了一杯酒。
“吃水晶白切鸡。”放下酒杯她又给柳杏林夹菜,柳杏林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君珂并不是个喜欢给人布菜的人,她似乎更习惯分餐,喜欢将菜色都分开各自食用,说这样比较卫生,柳杏林当然不知道这是君珂在研究所食堂打饭多年的习惯,然而今日君珂的一反常态,几乎没动筷子,却拼命给他夹菜。
今晚的一切,有点不同,不是吗?
柳杏林把自己埋在酒杯里,默默吃君珂布得小山似的菜,吃一口,喝一口酒。细算下来,喝得比君珂更多。
“你……不怕醉吗?”对面君珂扶着酒杯问他,眼睛里晃动着无数乱转的星星。
“怕的不是醉,而是怕不能不醉。”柳杏林深深地看着她,笑得有点苦涩。
“这话我……呃……”君珂打个酒嗝,挥挥手,“听不……懂。”
这有些粗俗的动作,她做来不觉得唐突,只令人觉得随性,柳杏林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周桃,周家小姐,锦衣玉食娇养出的气质,还不如眼前少女优雅自然。
鹊巢鸠占,还是只别有用心的鸠,那只鹊会怎么想?
柳杏林摸摸鼻子,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一口饮尽,摇摇晃晃站起来,道:“……说醉……就醉了……小君……我顾不得你了……我要去睡了……别叫醒我……”说完踉跄回房,撞开房门就扑倒在床上。
君珂跟进去,给他脱靴盖被,柳杏林一动不动,很快打起了鼾,月光淡淡照入轩窗,沉睡的男子肌肤如玉长眉入鬓,睫毛黑而浓密,君珂自愧不如。
真是个好男儿,难怪定湖城最近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闹起了相思,君珂笑了笑,关门出去。
白石桌上铺开笔墨,君珂以虎爪之势,艰难地抓着毛笔写字。
“字呈柳兄足下……”
酸!君珂抓起来揉成一团撕掉。
“柳兄,我走了……”
太有冲击力!撕掉!
“柳兄,抱歉我要离开你……”
倒像分手信!撕掉!
桌子下很快堆了一堆纸团,君珂咬牙叹气皱眉,觉得这活比让景横波三天不骂人还有难度,眼看着月过中天,再不走就迟了。
君珂叹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周全的话,终究抵不过要做不周全的事,说清楚就行。
“柳兄,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我想过了,有些事要遵守承诺瞒着纳兰述,有些事却不能,周桃如果包藏祸心,我再袖手不管,就白送了人家性命,我有多管闲事症,要去追一追,你不用担心,事情办完我会回来的。”
别的也不多说,柳杏林失落是必然的,道歉什么反显得矫情,好在现在他身体大好,声名远播,周边百姓奉为神明,柳家也动不得他,至于医术,他自己确实是个中高手,就连开刀之术,在她这阵日子画出人体血脉经络图和他共同探讨之后,也有了一定把握,有她没她,已经并无影响。
君珂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将那封信悄悄塞在柳杏林门槛下,台阶上夜露湿滑,她小心地将碎石清去以免柳杏林滑脚,夜露沾湿她的发,勾勒出少女侧脸温柔而坚决的神情。
她不知道。
一门之隔。
“大醉沉睡”的柳杏林,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眼睛里写满深深的惆怅,和低低的叹息。
小君。
我在该醉的时候醉。
但望你能在必醒的时刻永远清醒。
不能相送。
一路平安。
第五十章滚你丫的!
月色在下半夜的时候隐入了云层,朦胧得和磨砂玻璃似的,地面上光影斑驳,君珂带着幺鸡下了岗子,直奔城中而去。
按说百姓夜间不能入城,但定湖城城门领他老爹前几日才被柳杏林救了性命,君珂称说城中有人急病须得立即入城,城门领便将她放了进去。
君珂的打算是不见纳兰述,私下敲打周桃,让这女人知难而退——她君珂可不是这么好冒充的。
白日里已经叫小厮问过了纳兰述的落脚处,君珂直奔城中远安客栈,脚步轻捷,她最近由柳杏林伐筋洗髓,体质脱胎换骨,看不懂的那本秘笈也拿出来请教过,柳杏林虽然没有学武功,但医术和内家练气本就有共通之处,他略一点拨,君珂便恍然大悟,内功这东西,不入门那是一头雾水,一旦入门,循气导经,立即便觉得简单得很,君珂聪颖好学,身体素质好,又熟悉人体经脉,没多久就已经有了一点内功的底子。
柳杏林说君珂骨骼甚佳,练武虽然迟,但是多年锻炼并没大耽误,何况纳兰述给的那本武学书,还真不是一般东西,君珂练的这股真气,博大恒正,浑厚精锐,非一般内气可比,而且也特别适合她。
这是君珂的运气,也是她待人以诚的福报,她自己不知道,柳杏林耗尽心思的伐筋洗髓,胜过常人半生努力,一旦开启练气之门,学武必将是他人十倍之速。
因此她奔波半夜,也不觉疲累,一路躲过巡夜士兵,直奔客栈后墙,墙不高,爬起来轻轻巧巧,她落地一转头想要呼唤幺鸡,隐约蓝光一闪,幺鸡已经站到她脚下。
君珂瞪着幺鸡——刚才它还在墙那头,怎么一眨眼就在这边了?难道学了景横波的瞬移之术?还有,蓝光?
君珂回想了下刚才眼角瞄到的颜色感觉,似乎就是一种泛银光的淡蓝色,非常奇特,然而此刻脚下的狗就是白狗,比奥妙洗衣粉还白。
想不出究竟,君珂只好丢开一边,四面观察一下,确定客栈上房所在的那栋楼——不用问,以纳兰述那爱享受的性子,肯定住上房。
只是在哪一间呢?
正思索着,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打开,有个男人醉醺醺出来撒尿,君珂想了想,拎起幺鸡迎了上去。
那男人系着裤子出茅坑,一抬头被人给堵住,那人笑容可掬地问他,“大爷,我是城中翡记成衣坊的,给这客栈的周姑娘送她的新裘衣,请问您知道她住哪间房?嗯,周姑娘就是那个娇小苗条,十六七年纪,眼睛细细长长的姑娘。”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拎着的“新裘衣”晃了晃,雪白的一大团,看上去像上好的狐皮裘衣。
“那姑娘呀……”好看的女人总是容易被人在意,果然那男人立即道,“楼上靠楼梯那间就是。”末了还打量了一眼那“新裘衣”,赞:“真是好漂亮一块白狐狸皮儿,多少钱?”说着要来翻。
“可别!”君珂赶紧一让,“仔细弄脏了皮子!”
那人讪讪离开,君珂手一松,“新裘衣”自动舒展落地,打个滚,抖抖毛,怨恨地呸一口那不识货的男人——什么狐狸皮儿?你闻仔细了没?品种高贵的尤里·沙利克·阿列克谢耶维奇·波戈洛夫斯基同志,有那股骚狐狸味儿吗?
君珂带了幺鸡往楼上走,坦然敲门。
应门的是红砚,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道:“纳兰公子您怎么现在来了……”头一抬惊得“啊”了一声,低呼:“你是谁!”
君珂再次拎起了今晚的万能道具——幺鸡同志。
“幺鸡——”红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幺鸡扑过去,给她一个湿淋淋的狗吻。
“我来要回我的背包。”君珂在她耳边轻轻道,红砚倒抽一口气,霍然仰头看君珂,“小姐!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君珂摸摸脸,怅惘地道:“听过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句话没?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涨其肌肤、肥其脸蛋、丑其形态、恶其容貌,而后牛逼哄哄,所以令人虎躯一震,个个倒头下拜也——闲话少说,咱们先来处理下形而上学的问题。”
“红砚你在和谁说话……”里屋传来睡意朦胧的呢喃,周桃醒了。
君珂手一抬拦住红砚的回答,当先跨进门去,一边走一边顺手就把扔在案上的背包给收了。
床上的周桃愕然坐起,不明白这丑丫头怎么会闯进来,怒道:“红砚你死了么?怎么让外人进来?还不赶出去!”
红砚双手抱胸,望天,君珂轻快地过去,拂了拂周桃的床沿,才坐下来,跷起二郎腿,笑道:“这里是有人要离开的,不过很可惜,不是我。”
“你——”周桃发觉不对,赶紧穿衣,一边道,“休得无礼!你知道你在……”
“……和谁说话吗?”君珂百无聊赖地叹口气,“拜托,不要这么老套,这台词全中国的观众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放肆!哪来的狂妄女子,就不怕冀北王府的十万王军?!”
“我怕。”君珂慢吞吞地道,“不过骗子更应该怕。”
“你……”
君珂一步上前,左手打开一个纸包,道:“养颜烂肤粉哦,一碰就散哦。”右手啪地弹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笑:“没有毒,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周桃骇然向后一缩,动也不敢动,用眼神向红砚求救,红砚撩了撩眼皮子——好多眼屎,咋啥也看不清?
“骗子,我说。”君珂稳稳坐在周桃对面,把她逼在床铺死角,漠然盯着她,一字字道,“你周家骗得无辜女子代人受死,你周家骗人一场躲猫猫躲掉性命。而你,你周小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骗掉别人冒险逃生博来的恩义,你骗掉别人生死相携缔就的情分,你骗掉这世上一个诚挚男子全部的信任和情义——你如此的灵魂多渣滓人品无下限,让如此温良恭俭让德智体美劳的姑娘我都忍不住要气沉丹田运足内力把一口宝贵的唾液以每秒三十公分的速度吐到你每平方厘米都有上万个阴险污垢细胞的脸蛋上顺便再骂一声——滚你丫的!”
第五十一章真假当面
红砚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叹——滚你丫的!骂得真纯粹!
周桃完全被那大段话绕昏,懵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最初的惊怒无措过去后,她性格里的凶悍被激起,霍然坐起,抬手就去煽君珂的脸,“贱——”
“噗!”
一大嘟噜带着腥气的口沫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喷在了周桃的脸上——在君珂发表那堆话的同时,幺鸡同志不甘人后地跳上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临时主人的声援。
“谢谢。”君珂温存地抚摸幺鸡的脑袋,“你的速度给我给力多了。”
幺鸡满意地端详周桃满是沫子的脸——何止是速度,份量也够足。
周桃被幺鸡长久训练出来的超级口水喷得险些呕吐,抓起被褥赶紧擦脸,君珂凑近来,一把端住了周桃的下巴。
她的手劲现在可不是周桃这没学过武功的小姐可比,手指扣住她下巴的力道如铁钳,毫不容情便是两个指印,周桃瞬间便痛得飙出泪来。
“你这张脸。”君珂毫不动容,一指虚虚点在周桃脸上,“不需要的时候就强加在别人脸上,让人家代你上刑场;需要的时候就捡回来再自己戴上,让人家认错朋友对你感激涕零;这张脸真是想用就用想扔就扔,居家旅行骗人忽悠之便携法宝。”
“你是那个女人!”周桃此时也反应过来,忍痛冷笑,“果然牙尖嘴利!恶毒卑鄙!难怪脸被打成猪头!”
“做一头美艳的猪。”君珂摸摸脸,并不动气,“也比做一个无耻的人要好。”
她站起身,拍拍手,轻松地道,“我今儿不是来和你比牙尖嘴利的,你家和你的事儿,也不是一句骂就能抵消的,但是姑娘我不习惯要人命,你现在可以滚了。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不要出现在纳兰述和我面前,不舍得,是吗?——你信不信我只要开口和纳兰述说一句话,你这辈子不仅再没机会骗他,甚至再没机会吃一口饭?哦,灵位供桌上的香火算不算鬼的饭?”
周桃手指紧紧扣住被褥,愤恨地瞪着她,她当然知道君珂不仅仅是威胁,确实,正牌主儿当面,就算脸出了问题,只要一开口,只要提出几个共同逃亡时的小插曲,她周桃,便只有等着被纳兰述滔天暴怒碾死的份。
然而就这么一吓便走,心中也确实不甘,她周桃聪明敏锐,自小吃过谁的亏来?如今被这下贱女人一句话逼得落荒而逃,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心中不甘,而且也有一些隐约的疑惑,只是一时还摸不清,直到她看见君珂转头看了看楼下,神情有点焦躁时,才恍然惊觉——君珂进来后一直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嘴上口口声声威胁要和纳兰述坦白,但看她目前神情,却像根本不愿惊动纳兰述。
她为什么不先直接找纳兰述,说句话就能证明的事,却要大费周折跑来威胁她?
她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