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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君让一瞬间竟然哑口无言,为什么要留她?他心里知道她不是红门教姑,如今她也当面揭穿了这层意思,事到如今,确实,再要留她,再要装傻,以他的骄傲,也当真做不到。
然而动作总在内心意念之前并有所违拗,纳兰君让瞪着自己抓住君珂衣袖的手,有一瞬间恨不得这手不存在,然而以他的性子,断然不肯承认是自己要留君珂,但也不能再坚持她是红门教姑。沉默半晌,在君珂灼灼逼人的目光中,终于缓缓道:“你撕破了我的衣服。”
君珂:“……”
这什么鬼理由!
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滔滔滚过这句话。
半晌君珂笑,笑得咬牙切齿,“哦?我撕破了你的衣服,所以你要以身相许?”
纳兰君让绷着脸,自己都觉得在这少女面前丢尽了脸,所幸十几年修炼出的铁脸功,无坚不摧,依旧还是那面瘫表情,冷冷道:“这是御赐之物,损坏有罪,你是获罪之身,如何能走?”
君珂眼角上瞟,斜斜看着他,刚才被扯住衣袖一瞬间,她很想将自己对这混账的救命之恩说出来,然而此刻她改变了主意——这混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留她,她说出救命之恩,得,正好给了他理由,保不准来句“我得报你救命之恩”,从此她再无自由。
她上瞟的眼角盈盈如水光,偏又带着几分怒气,越发显得星光闪烁璀璨逼人,像多面的琉璃,在月色下折射光芒如梦幻,纳兰君让目光迎上,也被这样的奇特眼神所慑,一时间心中竟也氤氲上如梦的空幻感。
这心中一空,神思就不属,神思不属,动作便不经大脑,眼角突然瞟到她脸上还沾着米粒,一点点油渍在唇边拖了一道十分好笑,随手就伸出手,轻轻拭掉了那粒米。
动作做完,他的手顿在半空,如被雷劈。
君珂直愣愣地望着他,再看看他手上的米粒,也傻住了。
情境转换太快,态度天上地下,任谁也吃不消这么颠覆的情节啊!
两人站在庭前,傻傻对望。月色如纱,遮了这天地景物朦胧如许,遮不了相对男女神情尴尬。
半晌纳兰君让放下手,素来纹风不动的神情,可疑地涌上一阵暗红,这红不是羞涩,而是怒气。怒自己今晚怎么全然不像自己,屡屡出糗;怒自己自诩定力如石,如今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
失控,他不允许——
霍然甩手,像是要挥去衣袖上沾上的泥巴或是拂去粘在手中的蚊虫,厌恶鄙弃神情现于言表,随即他转身,再不看君珂一眼,沉声道:“来人!”
护卫应声而进。
“把这个擅自毁坏御赐物品的钦犯带下去!从今天开始,戴上镣铐,押送回京!”
护卫愣在当地——刚刚还赏同桌吃饭,他们还在底下悄悄笑说主子这次真是对那姑娘另眼看待,莫不是命动桃花?主子严谨刚刻,年纪轻轻老成性子,从没见他对谁多看一眼过,如今可是终于开窍了?正偷偷说得高兴,不想转眼春风化冰雪,平地起雷霆,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一愣,纳兰君让眼风已经飞过来,长而如刀刻的眼角里冷光如许,“嗯?”
护卫一颤,连忙掏出锁链,哗啦啦将君珂锁上。
君珂愤然立在当地,明白这货是恼羞成怒了,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那个上来要给她戴锁的人。
她踹出的力道并不大,却正点在那护卫的膝盖旧伤之上,凭她的眼睛,你要么就是周身上下从无伤痕,否则难免被她看个正着。可练武之人哪有没受过伤的?那护卫正被她踢中伤患,痛呼一声便不由自主退了下去。
这人一退,自然更多的护卫涌上来,将君珂包围在正中。君珂毫不客气,本就满腔郁闷,这世道凭什么总这么仗势欺人,正好出师之后未曾动武,拿来练练手也好。
她清叱一声,不退反进,撞进一名护卫怀中,肘弯一撞一捣,正击在对方软肋,那人手一松,刀已经到了君珂手中,君珂刀柄一扬,正正挡住一个护卫攻来的一刀,两刀相击发出铿然一声脆响,那护卫仗恃自己力大,正要在刀上施加内力压到她求饶,君珂突然一撒手,身子游鱼般一闪已经钻到另一护卫胁下,原本手中的刀顿时被那护卫大力击出,眼看要飞出圈外,那护卫犹自发愣,君珂突然团团一转,刹那间魁星踢斗,一脚飞踢在那飞出的刀柄之上。
啪地一声,那旋转中的刀正被踢在力眼,刹时改变方向,顺着护卫们的刀势电射一圈,嚓嚓嚓嚓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响,每个人的武器刹那间都受到了拍击,那股力道并不大,大半来自那大力护卫的真力,却被使用得极其精妙,导致每个人都受到了同样的摩擦力,整个手臂一阵酸麻,铿然乱响中,武器齐齐坠地。
这一番对战看似平常,却是极其独特的打法,灵活而有效,体现着尧羽卫搏击技术和君珂个人灵性的精华。夺刀需要能力、弃刀需要胆气、看准刀柄上的力道中心需要眼力,最后能够顺着包围圈力道漩涡横刮一圈,需要精准的计算和巧劲。
正如戚真思所说,女子力气不足,不要和男人拼力气,要学会借力打力,将别人真力借为己用。不懂踩着男人头往上爬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君珂将这一点体会得很好。
武器齐齐落地,声响啷然。原本负手背对他们冷笑等着君珂被擒的纳兰君让,霍然转身。
他挑高眉,注视面面相觑的护卫和冷笑回望的君珂,一向淡定稳沉的容颜,也不自禁地露出微微震惊。
他的护卫他知道,不敢说人人一流高手,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英。有每三年一次武举的佼佼者;有燕朝第一强军雷火军的百战强兵;有来自亲近朝廷的武林教派的优秀弟子;也有大内侍卫营中有一技之长的贵族儿郎。这样一支护卫队伍,除了传说中很有特色但无人见识过的纳兰述的尧羽卫,他自信天下无人能够随意击败他们。
然而今日,这个一看就知道根骨虽好,但练武不久底子不厚的少女,竟然在围攻之下,三招落了他护卫们的武器。虽然她是借力,但是这般智慧灵活,又有名师指导,假以时日,谁能制她?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怪情绪——是谁,用最合适最聪明的办法,将这颗被耽误了的好苗子,培养到如今的熠熠光彩?
能将这少女打磨出来的人,会在她心上射下怎样的投影?
纳兰君让突然觉得微微疲倦,他近乎拥有一切,但为这一切也常失去一切,这世上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都诞生在别人的欢乐里。
他这里震惊不语,护卫们误解了他的意思,都以为自己给主子丢了丑,顿时惶愧无地。纳兰君让素来驭下极严,铁血军规,护卫们自觉众人围攻还败在一个少女手下,实在无颜以对,对望一眼,齐齐捡起地下武器。
纳兰君让还在走神,以为护卫们要再战,君珂却是一惊,先是摆出防御姿态,随即发现众人眼神不对,刀锋也是向着他们自己。
“你们要自杀吗?”她突然大声问。
护卫们被问得一呆,举起的刀停在半空,走神的纳兰君让,一惊之下看过来。
“死吧,快点去死吧。”君珂冷笑,“千古艰难唯一死,死确实是最高贵最绅士最有勇士风范的结束方式。快点,自杀吧,自杀了你们主子面子就回来了;自杀了我就可以无人阻挡地走了;自杀了就给兄弟们做了动不动就死好榜样了也给你们主子挣了刻薄待下的好名声了;从此后打输一次死一次,打输一次死一次,没多久你家主子身边就光蛋了,然后就留他一个牛逼的人,走着二逼的路,让傻逼们无路可走地去苦逼了!去吧,死吧!”
“……”
护卫们面面相觑,正待赶过来的纳兰君让险些一个踉跄。
这都叫什么话啊!
怎么明明满篇极好的道理说出来却这么不能听啊。
怎么说出来这么不能听却还觉得满篇都是道理这么说最牛啊。
“发什么疯!”纳兰君让虽然被君珂雷到,好在脑筋好用,当即怒斥护卫,“胜败兵家常事,谁允许你们自轻性命!你们是要随我主仆恩义到老的,这点小事,值得么!”
护卫们惭悔地叩谢主恩,满面感恩涕零,纳兰君让暗叫侥幸,刚才怎么就走神了,还亏了这丫头一番话提醒,不然真要让护卫们死在当地,他失了几个精悍护卫还是其次,还难免属下离心,更糟的是,传出去他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动,抬头仔细看了君珂一眼——这丫头倒是明白,紧急之下挽救人命一番话,看似满篇嘲讽反话,其实句句都正中要害。
君珂撇了撇嘴皮子——算你滑头,还趁机给你属下卖了个好。
这么一来,护卫们看君珂的眼色已经有了几分感激几分好奇,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松解,再说什么凌厉的话也出不了口,纳兰君让心中松动,却觉得难以下台,正在沉吟,他的护卫中,最灵活机变的云七走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道:“主子……还是放她走吧,咱们还有要事要做,陛下下令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眼女子……现在这么个人带在身边,将来只怕对您不利……”
纳兰君让心中一动,正要点头,君珂忽然回过头来。
她耳力极好,已经听见了云七的话。
搞了半天,原来纳兰君让是去找她的?
这人既然要找她,那么迟早都能找到她,她这场麻烦是少不了的,那为什么不选择个最合适的时机,爆出来呢?
好想看某人那大便似的脸啊。
满腔的郁怒好似忽然有了宣泄口,她微微冷笑起来。
送上来的解气机会,不要白不要!
自穿越入异世,她一开始谨小慎微,只求保命,然而这世道人心险恶,处处逼迫,她让也被欺负,不让也被欺负,早压抑了一腔不甘和怒火,这怒火到看见景横波染血丝袜的时刻到达顶峰,却被之后的铁血训练先压了下去,直到如今,她跳个墙也能被人强迫掳走,毫无理由予以羁索,那股压在心里的邪火,突然就想有个爆发的出口。
刚才那一招,也给了她信心——只要那混账不好意思亲自出手,她吃不了亏!
心中想定,装作没听见身后的絮语没看见纳兰君让的松动表情,君珂突然捡起一把刀,嘿哟一声窜起,杀气腾腾冲一个看见主子松动表情而退开的护卫脑袋就劈下去!
护卫们本已经退后,冷不防君珂卷土重来,那人一抬头,冷风扑面明光耀眼,惊得“啊”一声,一脚踢起落地的武器就要挥挡。
“放开!”一声怒喝,黑影平地卷起黑色旋风,刹那间逼近君珂身后,一拐间便穿入她肘底,一切一托,君珂手腕一酸,刀落入对方手中,那人反手一掷,长刀闪电般穿过厅堂没入柱子,露出半截刀柄,柄上红缨颤动不休。
这一手追风驭电,快得看起来就似一团影子,众人还没醒过神,就看见纳兰君让脸色铁青,哗啦一下抽过侍卫手中锁链,咔嗒一声,锁上了君珂的手腕。
冰冷的锁链套上手腕那一霎,君珂被冰得颤了颤。不知怎的,毫不犹豫出手套上锁链的纳兰君让,手指按上她微凉细腻的肌肤时,也颤了颤。
随即他快速收回手指,将君珂一推,冷冷道:“把她押下去,不可虐待,专人看守!”
“是!”
对面,君珂站着不动,被套上锁链那一刻的恼怒神情已去,换了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带着小小的放纵,小小的狡猾,小小的得意,还有点,小小的轻蔑。
随即她晃了晃哗啦啦作响的锁链,慢吞吞地道:“这东西给我套上了,想取下来不是那么容易哦。”
纳兰君让看着她的古怪神情,心中没来由一紧,面上却纹丝不动,冷冷道:“你想逃?确实不容易。”
“我为什么要逃?”君珂哈哈一笑,抬手对纳兰君让指了指,扬起下巴,她扬着下颌将薄薄鼻尖对着人的姿态,说不出的俏皮而又优雅,“小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哦。”
说完她慢条斯理将锁链整理整理,悠悠然下阶去,一边走一边对一个傻傻看着她的护卫道:“麻烦给装碗饭来,刚才没吃饱。哦对了,记得加点菜,我看刚才的脆皮八宝鸭就很好,三丝银鱼羹也不错。嗯,尽管去弄,你们主子不会拦的,因为他爱面子,做不出虐待俘虏的事,也不想别人说他小气。去吧,麻烦快点,谢谢。”
台阶上纳兰君让,刚刚张开的嘴只好闭上,他凝视着君珂悠然自如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像、似乎、也许、可能、他踏入了一个陷阱……
从这一晚开始,君珂进入了一种古怪的“被俘虏”状态,一方面,她是阶下囚,被严令看守;另一方面,她是纳兰君让护卫们的救命恩人,就连纳兰君让本人,对她也无恶意。这就导致了她待遇的古怪——戴着锁链住上房,重重看守吃鱼翅。
没多久,纳兰述的队伍也追上了,轻装简从的纳兰述,鬼兮兮蒙了个歪斜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