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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长久的安宁。
陈如风一站起来,将霹心晴也惊醒。
他的身上蓦地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刚毅与坚强,褪尽哀伤,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哪怕是极度悲痛,要想活下去,就要振作起来。
而且……他还要替江晟天亲手报此大仇。
他望着石壁上“天风”二字,淡淡地说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霹心晴望着他与石壁交相辉映的背影,终是宽慰一笑。
第四十六章:爱恨情仇(下)
相府书房。
李林甫暴躁稍伏,眉间依然有愠意,叶之杭方才将陈如风交出账簿的条件道出,若在平时李林甫必然会不加考虑地拒绝,但如今把柄在人手,也不由得估计颜面了,当下同意了陈如风的要求。
始终声名地位性命,比起区区颜面来要重要上千倍。
“陈如风……如果你以为自此我会就此罢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李林甫咬牙切齿道,却不知陈如风对他的恨也已深入骨髓,“有我在一天,天风帮就不用指望有一天安宁!”
他瞥向叶之杭,见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怒火又有所添盛,当即问道:“如此一来,先前将天风帮逼入死境的计划可就前功尽废了,你可有后续计划?”
“天风帮虽能力挽狂澜,但都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而已。”叶之杭淡淡说道,与李林甫比起来,李林甫是一只正当盛怒的凶虎,而他则是一只沉稳内敛、不露声色的雄狮。
叶之杭实则心中已拟出计策,只是不知李林甫是否会同意。
“如今江晟天已殁,我们手下就少了一只棋子,需要另外再觅一只来作为对付天风帮和陈如风的利器。”叶之杭说道,“我已有人选,只待丞相首肯。”
“谁?”李林甫略有不耐烦地道。
“就是令女,李音如。”叶之杭道,李林甫隐隐有讶色,可并无立刻出言反对,叶之杭知他心动,继续道:“音如此刻正受丧夫之痛折磨,误以为是陈如风将江晟天置之死地,对他恨之入骨,由她来对付陈如风,是再好不过。加之陈如风对音如心怀疚意,他想反击必然受自己良心制肘,其时陈如风便不得不败于音如手上,便是败在丞相手上。”
李林甫“嗯”了一声,点点头,终于露出奸诈的笑颜,“没错,败在我女儿手上,便是败在本相手上。”
“但你能确定音如她肯对付陈如风?”李林甫又问道,“毕竟先前她对陈如风用情极深,若她余情未了……”
“不会,我在天风帮中已看到她恨不得将陈如风当场手刃,以报杀夫之仇,可陈如风该是知道江晟天的真正死因是服食了‘十二断魂丸’,却没有当场道出,这一点我也心感疑惑。”叶之杭道,又微微拱手,“既然丞相同意,那便由我出面去跟音如说明。”
李林甫素来不是顾念亲情之人,只要一切对己有利,他便毫不犹疑地去办,哪怕是伤及至亲。他再嘱咐了叶之杭几句,便让他去找李音如了。
相府一日红事,一日白事,自然非什么光彩之事,因此江晟天离世的祭奠也办得极为隐晦,几乎相府以外的人均毫不知情。挂着白色布带的地方,也只有流心苑一处而已。
灵堂所设,便也在这里了。
香火飘过脸颊,叶之杭看着跪在棺木前那个单薄衰弱的女子,迈起步子走入灵堂之中。
李音如并没有转过脸来,这几天以来,泪水一早就流光了,似乎将魂魄也流走了几缕去,眼神乏彩,惨淡低垂。
叶之杭只是望了一眼棺木,并无多加细看,目光落到了李音如身上。
李音如察觉有人在身后,缓缓侧过半边头来,眼角憔悴,损若黄花。
“叶先生有心了。”李音如话语乏力地道,还以为叶之杭是前来吊唁的。
“我有事要跟你说。”叶之杭说道,一旁负责燃纸钱的萍姐猛地停下手来,她也与她主人一样满目伤愁,她请示地望了李音如一眼。
李音如双眼微微一合,点了点头,萍姐才离去,关上门。
夏风拂过,却带着苍凉之意。
隐竹林,缥缈庐。
朝虢曾跟陈如风说,若有什么事情便可来找他,只是没想到一来便是告知丧事。
竹林如旧,只不过今日路过,每一根竹子都像笼罩上一层愁云。
见旧物,忆旧人。
缥缈庐就在眼前,不由自主地令陈如风想起当日与江晟天寄居在此的光景。
一木一草,仿如昨日。
他僵立在缥缈庐前,举步维艰。
竹木门蓦地打开,不知是不是朝虢心有感应,他站在门口看着陈如风,并无多少惊讶之意,他看见陈如风发白愁苦的面色,脸上也随着阴沉了下来。
“师父。”半晌过后,陈如风才从回忆之中醒过来,走进了缥缈庐中。
师徒二人坐下,相顾无语。
陈如风刚想开口,却觉心胸郁结。
“晟天他……”陈如风目光闪烁,苦涩满喉。
朝虢凝目望着他,心有所感。
“他去了。”酝酿良久,陈如风吐出三个字。
蝶舞鸟鸣,长竹则只能立于一旁冷眼旁观,竹林之中的隐逸之意由此而发。
陈如风身体已长成,足足比朝虢高出一个头有多,二人此时并肩而立,望着外面的淡淡雾云,心中只带着难抒悲愁。
“这件事我也要负上一部分的责任。”朝虢声线沉郁地说道,“当初若然我肯着力帮他,说不定能治好他如此特异的体格,让他可修内家之气,就不会引致后面的一连串风波了。”
陈如风不置可否,淡淡朝天,“师父,你信不信命?”
朝虢苦笑一声,“虽然我不信,但有时候也由不得我不信。”
雾转淡。
竹林沙沙刮过,似有什么物体疾速而来。
然而陈如风师徒二人都只是静立默思,对着迅疾而来的事物无知无觉。
直到一声尖啸直冲天际,响彻林间,二人才转过头来。
“陈如风!还我徒儿夫君命来!”一个袅袅身影仿佛从雾中溶出,素妆薄衣,青丝如瀑,背后挂着一长古琴,容姿绝美,却是浑身杀气四溢,一双秀目圆瞪,锁定了陈如风。
正是中原八隐之一,天琴仙玄婉妙!
玄婉妙一脚如登九重天,双脚徐徐立于缥缈庐顶上,翩翩若仙,手往后一挽,同时以屋顶为座,颇重手的长琴已架在双膝之上。
朝虢见状心中大叫不妙,举手欲阻止,可玄婉妙双手抢在他前,铺在弦上,奏乐已响。
周围竹木忽然弯腰相向,似是齐齐向玄婉妙俯首称臣,线弦已动,玄婉妙面前的空气受音律所影响,竟化作数十柄锐利气锋,裂过半空,射向陈如风。
陈如风早早就已见识过这“天琴仙”的琴功威厉,不敢硬挡,当下偏移身子,气锋堪堪与他的胸膛擦过。陈如风没有迟缓,一脚掂地,腾身跃起,果然,又有一股似大袖挥击般的气劲暴涌而来,轰落在陈如风原先所站的地面上,令那处地面陷落了四尺有余。
玄婉妙素手连弹,状如狂神,双眼充斥着愤愤之意,誓要为自己的徒弟出一口恶气,要将陈如风逼入死地,丝毫没有停顿过半刻。琴音乍然如开山裂石,穿云激浪,一波接一波的音劲接踵袭来,陈如风将身法施展至极致,仿佛云雀避弓,残影在半空滞出无数,只闪而不作反击。
玄婉妙见自己数招不能得逞,当下心头更怒,便要施出杀着。
“天地合!”
一声落下,玄婉妙双手似扑,插入弦中,狂拨疾弹,强劲如海潮翻腾的音气瞬间爆发开来,便如山峦崩塌,山峰倾倒,朝陈如风当头压来。
陈如风只觉此时震耳欲聋,想掩耳却为时已晚,心神大受此巨音震撼,一时反应不及,两排音劲已挟势如双龙猛冲般夹击而来,陈如风此时正动荡在那天地开合的烈烈巨声之中,哪能闪避挡拦,就要被音劲夹压成粉碎。
陈如风忽然感到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半生以来错事不断,先是有负于李音如,后又致使江晟天离世,所有的缘由,皆因自己而起,便是死在玄婉妙手上也无怨无悔了。心念至此,干脆闭上眼,顺受那如山气劲狂倒猛压。
他对不起太多人,便选了这条一死以谢天下的路。
第四十七章:曲蛇转毒
两只手,犹如撑开了天地一般,往外架开,任由双音劲蓄势至将破,双龙巨山欲合,始终是过不了他手掌上激荡狂烁的绿光真气。
朝虢的身影,倒映在陈如风的眼中是显得如此高大。
“去!”朝虢暴喝一声,双手上的气劲如旋风震扫,硬生生将玄婉妙的音劲绞裂成碎,随着风烟往外散去。
玄婉妙眼神一寒,死盯着朝虢,“你敢阻我?”
“他是我徒弟,我岂可袖手旁观。”
“他害了我徒弟的夫君,我不会罢休!”
“那个也是我徒弟,也是他至亲的兄弟!这一种恨痛,没有人会比他更深!”朝虢略有懊恼地争辩道,玄婉妙地目光轻轻落到陈如风的脸上,察觉他眼中一点黯淡神伤,两只手才停在弦上,不再弹出附骨之疽般的音劲射向陈如风。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玄婉妙冷冷问道,陈如风灰暗地低下头去,咬着嘴唇,显然是不愿多提。
朝虢好言劝道:“如风,既然人家天琴仙要弄清楚,为免她纠缠下去,你就说了吧。”
陈如风重新抬头望着她,心中又涌起一阵哀愁。
玄婉妙见他眉目间布满悲痛,隐有触动,方才汹汹挟来的怒气消了七八分。
“你且对我说个清楚明白吧。”玄婉妙语气平缓了下来。
陈如风心中如拳拳捶击,痛楚似水波扩散,传至全身。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与毅力,他才能张开嘴巴,将当日情景一一道出,强忍了无数次的泪水,说到李林甫恶处,更是双手握拳,骨节咯咯作响。
玄婉妙听得眉头直皱,陈如风说完后已如虚脱,朝虢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为什么你不跟音如说清楚,一切都是她那个作恶多端的爹的所为?”玄婉妙水眉一挑。
“如果让她知道是她的亲爹害死了她的夫君,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承受得了。”陈如风说道。
玄婉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虢则连声叹息地看着他,道:“这一切都为难你了。”
陈如风的面色蓦地变得铁青起来,“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寻李林甫偿了这一笔血债。”
玄婉妙又是哼了一声,道:“你始终是有负于我徒弟,纵使江晟天不是你所害,我也不会原谅你的。”话罢,她已一手翻起长琴,挂在背后,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竹间。
朝虢望着她远去的倩影,拍了拍陈如风的肩头,“天琴仙她从来就是个口硬心软的人,你放心好了,她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的。”
陈如风倒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朝虢看着他的脸色,知要他完完整整道出当日之事心中必不好受,又问道:“你真的打算要替晟天报仇?”
“至死方休。”陈如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来,徒令周围阳光穿插的竹木布上几分清寒。
朝虢知多劝无用,自顾仰天叹惋道:“或许当日我没有救他一命,就不会有今日如此多的事端了。”
“师父,”陈如风转过脸来凝重地看着他,“此事由我自己一手包办便可,你切莫插手。”
朝虢有点不服,“虽然我并无教授晟天太多东西,可名义上我是他师父……”
“李林甫势力庞大,朝廷江湖皆有爪牙遍布,我不想再将其他无关的人牵连在内了。”陈如风说出自己心中所冀。
朝虢还想说些什么,但见陈如风脸上倔强难移,只得作罢,唯可叮嘱道:“你自己万事要小心,你这一次的敌人是当朝丞相,要什么需要为师帮忙的尽管开口。”
“不会有要你帮忙的。”陈如风斩钉截铁地说道,已然转过头去,施展轻功身法,御起一道绿风化影迅走了。
朝虢无奈地叉着腰,望着天空之中还没完全消去的绿光,喃喃自语道:“这个孩子……跟我年轻的时候倒有几分相似……”
回到天风帮中,众人皆以收拾心情,开始新一轮的部署。
陈如风以手上对李林甫极具威胁的账簿为武器,一步一步地扳回主动。李林甫也不敢食言,地方官员不再留难天风帮,让天风帮的护卫生意得以恢复,天风帮总算是财源未断,勉强可以维持数百帮众的生计。
然而最让人振奋的是,天风帮护卫生意完全畅行之际后数日,消失已久的韩陵以不白先生的身份归来,有了韩陵主持,陈如风对这一场对敌相府的硬仗又多了一点信心。
韩陵早已知悉近日风波,安慰了陈如风数言后,又拄香向江晟天在天之灵由衷地拜了三下,念想当日他将陈如风和江晟天自宁州救出,今日却已阴阳相隔,心中惆怅感慨,不下于天风帮中其他人。
但当务之急,乃是应付李林甫接下来即将发动的新一轮进攻。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林甫绝不是什么心胸广阔之人,天风帮这一块肥肉他更不会轻易放过。
而且,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