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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个雨夜里的恶梦。只记得在一片火光里,人们的尖叫、呼喊。东西繁乱的撞翻在一起的声音,额么格搂紧了我,我们被阿爹塞紧大柜子里,最后看了眼额娘,额么格眼里蓄满了泪水,却什么都没说,手紧紧捂在我嘴上,“唰”的一声,一道亮光刺痛了我隔着缝隙窥探的眼睛,可是我一下子麻木了,我看见那个样子很凶的男人把剑刺进了阿爹的胸膛。阿爹倒在血泊里,身后是我们的数百个族人,昔日一张张笑脸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里全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可怖的尸体。我知道阿爹再也不会抱着我爽朗的笑了,我知道巴图叔叔再不会让我玩儿他粗粗的胡子了,我知道其其格姐姐再也不会给我做点心吃了。
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里,所有的族人都被灭了,只有我和额么格因为躲在柜子里才得以幸免。第二日,额么格脸色苍白的拉我出来,她摇摇晃晃的,看见地上躺着的阿爹的尸体,伏在上面号啕大哭。时而汉语,时而蒙语。印象中额么格永远是美丽端庄的,可今天的她却是这样的疯狂失态。
额么格终于坚强,骑着马日夜兼程,到了京城。她让我叫那个男人阿玛,我不解,阿爹告诉过我,阿玛是满人对父亲的称呼啊。可我还是怯生生的叫了。那个男人怔了一下,然后猛然拉住额么格的手:“梦璃,当年你我有婚约,你却情愿跟那个蒙古人走。倒头来,却要叫你们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叫我‘阿玛’?怎么?他死了,你情愿到我身边做妾了?呵,当年正房夫人你都是不屑的。还是……看了我当了个参领,又觉得我是个好乘凉的大树了?”
额么格急急的摇头,要挣开双手,到最后大口大口的咳嗽起来,眼泪淌得满脸。“不,不,不,我不是。穆都利,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年轻时的那些情份上,求你看在你和我爹好歹还有师生之谊的份上,照顾我的孩子。”
“可以。”那个男子云淡风轻的说,额么格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他,那男子果然提了个苛刻的要求:“可是,我要你嫁给我。不然,我凭什么白白的替你养这个丫头?我们的情份?我和你爹的师生之谊?那当年你和那个蒙古人走的时候你又想过这些吗?你想过吗?”
额么格颓然跌坐在地上,许久才吐出一句轻得几不可闻的话:“好,只要你善代这个孩子,我便答应。”
可是额么格终于也没嫁他,在整个府邸张灯结彩布置婚宴的时候,额么格越发病得厉害了。咳得停不下来,成日只躺在床上,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就只能看着我静静的流泪。那天,额么格的精神忽然就好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好多话,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丫头通报说:老爷到了。额么格一听紧张起来,大口大口的咳,直咳得眼泪淌下来。
穆都利大步走进来,那满脸疼惜的样子恍忽让我看到了阿爹。“小璃,小璃。”
“穆都利,你还是喊我小璃了。穆都利,还记得你我小的时候我做错什么事都是你替我担着,在我的心里你就像一个兄长,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如今也还是一样的,是不是?”额么格喘着气,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
穆都利背过脸去,许久,仍未转过脸,只是说道:“这个孩子,我答应替你养大便是。”我竟听到了些哭腔。额么格头向后一仰,一股泪流淌下来。
那晚上,额么格终于离我而去。若是在草原,我必定放声大哭。若是阿爹还在,我一定扑到阿爹怀里,哭到不能自已。可是,我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不敢、也绝不能哭。我只是怯怯的看着,看人们来了,又走了。人们渐渐散去。只有那个叫穆都利的男人一直守着额么格的棺木,“翠儿,带这个孩子下去。”翠儿原是大夫人房里的,本姓秦。这几十日来就分给我照顾我饮食起居。
我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棺木里平静的额娘的面容,被翠儿牵了出去。
十五岁,我被送进宫去。以参领章佳氏之女章佳紫蓉的身份。从我不明不白的寄居在参领府起,我低眉顺眼的做人,中规中矩。以至让那府里的人都忽视了我的存在。可入宫前的那天,我的养父把我叫了过去。
他静静的看着我,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你原不是我们家的人,原可不必入宫。”
“一切听凭养父的安排吧。”
“养父?你的额么格让你叫我‘阿玛’的,不是吗?罢罢罢,你叫得出口,我还不稀罕听呢。你不过是……不过是那个蒙古野汉子的女儿。”他喃喃的道。我听着他对我阿爹的不屑,有些气恼。可是却不好发作,硬忍了下去。
那天我终于原原本本的知道了他和我额么格的故事。我的额么格是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外祖父识文断字也收了不少门生。而这穆都利便是其中之一,他父母双亡,只凭着父亲留下的一笔还算丰厚的财产过活。意外的遇见了我的外祖父,后来便成了我外祖父的学生。渐渐的对我额么格有了爱慕之心,外祖父欣然答应了亲事。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我的额么格偶遇了南下的阿爹,于是辞别了老父,随他去了蒙古。外祖父气愤之下,身体渐渐衰弱下去,离开人世。
说完这个故事,穆都利又眼中带泪。“我答应过你的额么格养大你,我做到了。现在该是我讨债的时候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的阿爹抢走了我的小璃,所以送你入宫去,日后,深宫苦寒也好,荣华福贵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造化。出了这个门,就都与我无关了。”
我就这样进了皇宫。这一介秀女皇上由亲自阅选,我心若擂鼓。“章佳……紫蓉?”我分明听到了我头顶上方的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这,代表的是什么呢?我惴惴不安。
我就这样成了皇上的女人,当他挑开我的喜帕的时候,我轻惊之下,抬起了脸,这一看可不得了,心里越发跳得厉害了。“皇上恕罪。”我低声的说,头低下来,手里捏着的那方喜帕浸满了汗。
终于懂了什么是爱,爱就是喜欢他抱着我喊我“蓉儿”,爱就是想让他逗着我笑,爱就是只想每一刻都陪在他身边。这宫里谁都知道,敏贵人正得圣宠。可是我心里清楚,我的爱爱得纯粹,即使他不是皇帝,我也一样爱他。我夜里总是做那个梦,我遥遥的望着天:阿爹,额么格,你们,还好吗?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的紫蓉生活得快乐的很啊。
“皇上,佟娘娘有些不舒服。”深夜小太监轻声唤,他正熟睡,我不忍看他被叫醒。于是大着胆子的摆摆手:“你下去吧,皇上都睡熟了。”
“可是……是。”待那小太监出去,我又将帐帘放下。
第二天,皇上却气势汹汹的来向我兴师问罪了。“谁给你的胆子?你一个小小贵人,竟敢侍宠而骄?卑微如你也能和佟贵妃相提并论吗?”皇上抬起手要向我的脸上打下来,我屏息。他却收住了手,转身出门。我看着门槛儿,久久怔仲,这一巴掌打没打下来不是都一样吗?都是一样的疼啊。
于是皇上再没来过我的院子,我开始一天天的头晕想吐。先还别当回事儿,后来实在撑不住,翠儿求了太医来看。原来,我竟是怀了身孕了。那一刻,我喜极而泣。玄烨,我在心里轻轻叫着平时从不敢喊出来的名字,我有了你的孩子了。
我傻傻的想,这样,他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待我了呢?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佟娘娘的院门前,等了好久,却听到里面一声深情呼唤:“蓉儿。”“玄烨”那是从未给过我的柔情,可此刻唤着佟贵妃却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至此,我终于明了。他的一切从未给过我,我只是一个替代品罢了。一个只因为名字里也有个“蓉”字的替代品。心碎了,该如何填补呢?
没过几个月,德嫔娘娘也传出有孕。可我知道,皇上的心里真正的有过谁的位置?没有,从来没有,无论是我,还是德嫔娘娘。只有一人,那就是佟贵妃,佟佳茵蓉。
我的孩子降生了,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他叫胤祥。后来又过了很多年,皇上又有了许多新宠,翠儿,哦,不,该叫她秦嬷嬷了,总替我不平,说皇上“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只是浅浅一笑,什么新人旧人?你去看看那些娘娘们哪一个不是眉眼里与佟娘娘相似的?
我晋嫔封妃,可是心境却变了。心里一片苍凉,皇上,您知道么?我的心,早在您那扬起的一巴掌下死了。
夕阳斜斜的映照在我的身上,我仿若又看见多年前的样子:广阔的草原上牛羊成群,似朵朵白云飘浮在绿色的天空上。姑娘们围着篝火,手拉着手笑着跳着的转着圈儿。火光映照在她们的脸上,生动漂亮,仿佛这样的青春、这样的活力可以永永远远,阿爹把我举得高高的,我心里激动,却又欢喜,一回头,看见额么格幸福的依在阿爹的臂弯里,笑容明媚的照耀在脸上,阿爹爽朗的笑声在大草原上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一场梦白做了这么多年啊,到头来,竟全是苦的,全是苦的。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无力(风飘零哉雨飘零)
“额娘,这儿风大了,披上衣服吧。”我接过舒巧手里的衣服,道,“叫你们新婚燕尔的离别,额娘心里也真是过意不去啊。
“额娘哪儿的话?弘吟弟弟病了,托娅姨娘得留在府里陪他。我不陪着额娘还有谁能呢?更何况,也是我自己愿意陪着额娘的呀。单看着这满眼苍苍翠翠的竹子,那儿开着的丛丛月季花儿,再陪额娘说说话,心里也快活许多呢。”舒巧笑得很美。我拍拍她的手,“这孩子倒真会说话。”
我现在是在皇上赏的交辉园,这里风景秀美,景色怡人,地方又清静。从我第一眼看到,就爱极了这园子。本该是托娅陪着我到这里小住的,可惜这几日弘吟发高烧,托娅是无论如何离不得他了。舒巧主动求着我要跟我来,我看了眼弘昌的神色,他淡淡的,也未置可否。到了临出门的时候,弘昌说:“去了就好好照顾大额娘,替我尽尽孝道。”
再过几日,便是惠儿的生日。想来我已有小半年没见到我的惠儿了,每逢进宫时,也只是能避则避。可是当一道圣旨下来说要为和惠公主大办生辰宴的时候,我心里竟好像春天土地里嫩苗破土而出似的。我的孩子啊,我可真是想你。
思来想去,决定做一副刺绣送给我的惠儿。我的绣工,若说当公主的时候还算说的过去,那现在这些年下来不拿针线,也早退化了许多。若真比起来,还真比不上托娅、舒巧她们。可再怎么着,也总是为娘的一片心啊。
我不允许这副绣品上有一点暇疵,但凡有一点儿也总是弃了再绣。这样一来,小半月了也才绣了三分之一不到。日子渐近,我心里越发着急起来。没日没夜的绣,时常绣着绣着就歪在卧榻上睡着了。有一日睡得半梦半醒,手里的东西被人拿了去,我一惊之下醒了,看他好整以暇的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回府了?”我在这儿住了几日,他还没来过呢。“你不在府里,夜里都睡不安稳。”他往我旁边坐下,似是真的倦了,满脸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我听着这样一句明显的对我存在依赖的话,心里漾出甜意来,侧身把头埋在他怀里,“甘珠儿还好么?我真想他。早知道该带他来的。”
“能吃能睡,胖了不少。想甘珠儿,就不想我?”他拽住我的手轻摇三下。“恩……你别说,我想皎儿,想惠儿,想甘珠儿,还真没有空当想你了。每天哪有那么多时间每个人想一遍?”
他不说话,却好笑得看着我,看得我像是儿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似的。“想告诉我,真没想我?”他黑亮亮的眼睛靠近了盯着我,我一时慌张无措,不为别的,只觉得这样的气氛将会是什么的前兆。
“呃,想……自……自然是想的。”我语无伦次,他笑开了,把我抱在他腿上搂着。然后又拿着那副尚未完成的绣品端详,那上面绣的是一池碧水,绿叶田田中独立的一朵粉荷,露珠莹莹。现在还未完工,但也看得出个大概了。
他看着,眉头却深锁起来。“怎么了?不好看么?”我疑惑,对我这样一个都近十年没拿针线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绣工可是很让我有成就感的。
“心思到了就行了,惠儿会明白的。总摆弄这个,费神费力的,太辛苦了。”他的语气温和。我听出并不是因为绣工入不得他的眼,而仅仅是心疼我费神费力,放心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