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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于情深处知苦乐)
我把手遮在他的眼帘上方,知他已经醒过来了,热度也明显的下降了。坏人一个,醒了还装睡,害我担惊受怕的。我强忍着笑意,伏到他身上。
“嘿,咱打个商量,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绝食给你看。”
他身形未动,嘴里吐出两个字来:“不许。”
霸道得很,我瘪嘴,“那……那我就戳手心儿。”当年幼时在蒙古草原,朗朗星空下,我一双细嫩的小手千疮百恐,如同经了伤害的心,他当年看我的眼神,当年细心把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里呵护的样子都那么记忆犹新。爱情,果然是历久弥新的,像是千年佳酿,在岁月里沉封而越加醇厚,像晶亮的琥珀,历经洗练而光彩如新。
“你敢。”记忆总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被触动,然后“啪”的一声像高处悬落的水滴,直直的落进柔软的心脏。我手下轻按的脸颊似乎轻微到让人不易觉察的一紧。我在他紧闭的眼睛上轻轻一吻,才感觉到他的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好吧,好吧,不戳手心儿,我缴了这头发。”我把柔顺的一头长发贴合在他的胸前。他轻笑,“敢剪了这么漂亮的一头长发,我跟你急。”
我直愣愣从床上坐起来,“哼,这是怜惜头发呢还是怜惜我?”他叫我气得无奈得“醒”过来,“又说傻话。这头发若不是长在你身上,任它再怎么好看又与我何干?”我捏着拳头捶向他,“总算醒了呀,这会子醒了我可是不依的。我非好好惩罚你不可。”
他笑着看我。我爬下床,顺手就抄起桌上的剪子握在手里得意洋洋。他看到剪子神色蓦然变成错愕,脸色忽然都变白了,眼睛瞪着连上来抢都忘了。他以为我要干什么?我苦笑,看来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脆弱的心已经不起风风雨雨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横过剪子飞快的剪下鬓边一缕头发,他待看清了才微微放下神色,一步一步踱过来接过我手里握着的整整齐齐的黑发,叹道:“这又是做什么。无端端剪去一缕,怪可惜的。”我狡黠一笑,神色一变,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已“喀嗒”一声剪去了他的一缕发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惟有看着我摇头苦笑了。
我嘻笑地一乐,“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人家看了去,不像是我要了您几根儿头发,倒像是我抢了你的整个身家。”他叹气,环抱住我,“我的身家,早全都是你的了。咱们夫妻还分什么你我?”
我像一只体态灵巧的小兽,笑眉笑眼的脱开他的束缚,从他的怀里溜了去,在桌边上挑起根红穗儿,手边一转,已经结成了一缕,再分不出来你我,通混作一缕了。我看着里面的几许银白,眼睛一热,趁他不注意给偷偷拈去,他走过来握住我手,“其实留着也罢,正好做个纪念,岁月的纪念。”
顺手扯起他腰间随身带的荷包,往里面小心的装好。他向我笑了,看看荷包,看看我,“改天得找个人好好的来把这个缝了口才好,这么珍贵的物件没得弄掉了。”我偎进他怀里,小小的伸个懒腰,“哪儿就那么麻烦,看看你怀里的是谁?”
我看着金色的阳光暖暖的可爱的照进窗棂,突然有了孩子似的玩心,“啊,又是新的一天咯。你看,昨儿个还是千里冰封,今天已是晴空万里,可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生活永远不会让人绝望的。”
我飞快的抓起椅背上的衣服,胡乱的往他身上套。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手忙脚乱,我一指天上晴朗朗的太阳,“大好的天气,这好容易又来了这个山村,不出去玩玩实在辜负上天美意。”
他哈哈一笑,“孩子气。”随后神色黯淡下来,捏捏我的脸颊,“如今我这身子骨,纵是有心陪你也实在没那个力气。既然出来了也不好扫你的兴,不若派两个侍卫跟着,也让你玩得痛快如何?”
我瘪着嘴,轻轻在他肩上一捶,“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和你前面说的‘我的头发’是一个类型的问题,你怎么不以己度人呢?若不是有你相陪,我一个人去再美的地方又有什么兴趣可言?如果没有你相陪,纵然我的人生会前程似锦,我以必定度日如年。”他松下手犹豫的看我,“好吧,今日舍命陪君子,这实在是不忍扫你的兴的缘故。”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的淡笑,我抚上去,神色柔和的说:“你的馨儿能那样不懂事么?显见得你实在不够了解我。我只是想你陪我在田间走走,也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只是为了证明身边还有个心意相通的人而已。”
他神色微微动容,亲我的脸颊,“知道了,走吧。”
我边拉他的手替他扣好襟扣,一边对他笑道:“难道是在四哥身边待久了的缘故?怎么你现在也越来越爱说‘知道了’?”他好笑兼杂莫名其妙的看我,“皇上何曾爱说‘知道了’?”
“难道不是么?下回你留意一下儿准能发现。”
他笑道,“你怎么这么有意思?”我白他一眼,“哟,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哪?”
说罢,脱开他的手一个人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来对他道,“说到四哥,我倒有些奇了。雍正五年的时候,不是选定了九凤朝阳那儿么?皇上还说这个地方和皇祖顺治皇帝的孝陵、皇父康熙帝的景陵都相近,很是满意,不是么?怎么隔了两年,就突然变了个主意呢?”
他兜住我的手,悠悠道,“皇上原是满意的。谁料刚刚动了工就发现土质不好,虽然规模很大但形局未全,而且地穴之中带有砂石,不能用做陵寝,只能另寻他处了。”
我忽而明了,“原来如此。你是因为原先那个是你选定的又出了岔子,才非得再选一个,坚持这次要拖个病身子亲自来,以将功补过,是不是?”
他眉头微蹙,“将功补过也说不上,原是没想过要邀功的。不过是替皇上办好这个差事,尽做臣子的一份薄力。”他抿着嘴唇眺望远方,神情严肃的样子还是让我心动,虽然……我们早不是新婚了。我喜欢他这样的责任感,喜欢他这样的胸怀天下。
我脑袋有点儿跟不上趟,随口问说:“皇上笃信佛教,又深信祥瑞,怎么对陵墓这种身后之世也不避晦?”
胤祥看着我的神情又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了,“正是因为笃信佛教,才知道生老病死是逃不过的轮回。既是逃不过,那又何惧呢?”他说这话的样子,真的像在对一个孩童讲最浅显的道理,只差摸着我的头说“宝宝听懂没有?”了。他的眼里没有半点忧伤,我却不能不为之触动。
生老病死乃是逃不过的轮回,此生的离别便是永生的再见。下一次的重逢也许只能擦肩而过。
我的眼里蒙起了雾气,看着他熟悉的脸庞居然必须咬着唇片别过脸才能忍住不落泪,不伤感。我不敢再说这种会泄露我内心深深恐惧的话题,另外挑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随口乱说,手里还是一阵阵的发冷,连带着心里的胆颤。
心里突然的变得严寒起来,连天上灿灿的阳光也再不能带给我温暖。我宁远心里真切的疼起来,哪怕是疼不可抑,至少那是一种切实的感觉。而现在却冷到麻木,那种对必然会不期而至的未来的胆怯越发肆无忌惮的漫延下去,我如履薄冰的在温暖的尽头想要抓住残存的余辉,然而只怕我终究是一星半点都握不住,该去的还是要去。
我定住脚步,四下极是开阔。正值冬日的田野上,没有新绿的庄稼,却也并不觉得萧瑟。地上的枯草在寒风里瑟瑟的摇摆,空气里还漂浮着孩子们相互追逐的童稚的欢笑。老人坐在太阳下面一摇一晃的晒太阳,脸上是人到末年平和而安恬的笑,那笑容像是永恒的。也许人在这个世上漂泊的岁月久了,便会自然的产生一种对生老病死的无惧。可是我不能无惧,并非因为对生命的贪恋,并非因为对花花世界的留恋,而是我心里住着人让我无法割舍。远远的,一个新妇背上背着孩子欢欢喜喜的走过去,孩子抓着她的发缕。农家里晒着的背子好像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上面散发的太阳香气。如果,这样的生活,我们也可以相伴一世,多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觉得我们已走了很远。再回望时,倒真的是一段很长的路程,这样一望,就像望见了一世。
“在想什么?”他和煦的声音飘进我的耳畔。我甜美温和的笑,“我想这样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花白了头发,拄着拐杖相互搀扶的时候,还能相视一笑。”他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和我一起憧憬一个美好到不可预知的未来。他站直了身子,不说话,只是抱住了我。这一次,我在他的沉寂里,真的听见了忧伤。
这样的梦,再美再美,毕竟,也只能是个梦了……
沉疴(木已成舟理数定)
我挽着他的手踏进府里的那一刻,我还是深深的叹气了,无论飞得多高,我还是得回到这个禁锢我的笼子里来。荷沁添了个儿子,皇上给赐了名永喜,并且名义上过继给映雨,作为贝子弘暾的子嗣,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皇上竟封了个贝勒,承了弘暾的爵。生而即为贝勒,多大的荣宠,在这个天大的“喜讯”面前我们除了恭谨还是恭谨,除了谦卑还是谦卑。我回到府里,明明一切没变,却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气氛步步逼近,快要将我吞噬了。
我去荷沁院子里看我的新孙儿去,弘皎见了我起身往里迎。我逗弄着孩子,却见弘皎几次三番的欲说还休。“你说什么就快说吧,养成个说话吞吐的习惯可不好。”
“惠惠……”弘皎刚开了个头我已经有点儿打旋了,我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是那样明显,一波服一波的在心里翻涌。“惠儿怎么了?”我急急的追问,慌乱的把孩子递给奶娘,若不是奶娘接的及时,我真怕我一个失手就把这孩子跌在地下了。
“惠惠……她……”弘皎没说完,荷沁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叠声叫了三遍“额娘,额娘,额娘”然后又急切切的说,“额娘不要听他乱说,没得愁坏了身子,什么事儿也没有。您就信媳妇一回吧。”
弘皎刷的冷下脸,“你给我出去!这里有你什么事儿?我们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这个外姓人来插嘴。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惠惠,我告诉你吧,你就是再多说一千句、一万句的是非,也抵不过我妹妹万分之一。”荷沁瞪大了眼睛,怒火中烧。“你!”然后气得脸色苍白起来,“好好好,但凡哪个再多一句嘴,我就不信西林觉罗!看在公主面上才好意劝你不要告诉额娘,如今你这么说了,我还在这儿做什么?我犯贱么我?”转身愤愤的跑了。
弘皎脸上似有厌恶之色,我现在没心情管他们夫妻吵架,只想知道我的惠儿到底怎么了。“弘皎,你告诉我,你妹妹到底怎么了?”
弘皎深重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额娘,您和阿玛走了不久,就有人来报,说是惠惠有了身孕。”他顿住了,我“啊?”了一声,静默,有身孕了?是好事儿啊,何以沉重至此,我的双眼在弘皎脸上游走,探寻他的下文。
“可是……又没了。”弘皎一拳头捶在桌上,青筋毕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变换。我长叹一声,我可怜的惠儿,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我来不及告诉胤祥,来不及带上仆从,就急急的上了马车,直奔惠儿的公主府,像再多耽误一刻我的女儿就要从我的生命里溜走了似的。塞布腾不在府里,府里的仆妇把我引进去。我看见我瘦得不成人形的惠儿在床上半躺着,灵魂像是飘到不知何处了。她细瘦的身子藏在厚重的被子里,好像一床被子都能把她压疼了。眉毛紧紧皱着,面色更加的苍白了。
嬷嬷通报了一声“怡王妃来了”和惠才把一直紧闭的双眼睁开来,低低的喊我一声“额娘”,似乎是笑着的,凄凉的笑。我看见这笑,已实在不能管住自己的心,我扑到床边紧搂她在怀里,“我的孩子。”惠儿在我怀里伏着,好一会儿才说,“额娘别这样。惠儿已经长大了,惠儿已经变得勇敢了,你看,这次惠儿都没有哭。”
她抬起头,一双深陷的眼睛显得人越发瘦了。脸上果然干干的,连泪痕都不见。可是我一看见那眼睛就几乎心惊了。那眼神居然同托娅的眼神,映雨的眼神无二,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是在闭塞的漫漫长路里再找不到出口的绝望。
因为绝望,所以连哭都无力了吗?我的眼泪反而刷刷的往下淌,惠儿拿着绢子往我脸上轻轻的擦,我握住她细瘦的胳膊。惠儿叹了口气,“额娘,我过得很好。”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终于动容的躺在我怀里,用更加悲哀的语气说:“额娘,我其实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我原以为我可以争得过这个命,后来我输了,输得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