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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奋地从怀中掏出另外三枚金尊神令来,合着手中的这枚,高高举了起来,大声道:“我以金尊的名义,命令你们歼灭岳家军!”
金国士兵尽皆默然,金先生怒道:“你们竟敢抗命么?”
完颜粘罕摇头道:“这道命令已被血祭更改了,若是你想要金军再行,就请也进行血祭。”
金先生一愕,他四令在握,又岂能舍身血祭?
完颜粘罕叹了口气,喃喃道:“太宗看的没错,你始终不如太子啊!”
金先生脸色变了,望着独孤剑那几乎消失的身影,他的手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金尊神令。——难道我真的不如他?
黑衣人咯咯笑了起来:“谁敢不遵号令,杀了就是!粘罕,你是第一个!”
他疯狂的身影飙了出去,疾冲粘罕!粘罕不擅武功,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躲闪,黑衣人已冲到了面前!
金、暗相生的曼荼罗花纹突然在他的手掌上闪现,他一掌向完颜粘罕拍了过来。
猛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叱道:“孽障!你还要作恶到几时?”
黑衣人脸色剧变,忍不住收掌疾退,一退就是十余丈!
一位瘦小的老头不知如何出现在了金军之前,他的双眼眯着,仿佛永远睡不醒。但偶尔眼睛睁开,所暴露的寒光却让黑衣人凛然心惊。他吃吃道:“老……老头子!”
黄泉老人一言不发,走向独孤剑,向他怀中的飞红笑伸出手去。
独孤剑如遭电击,将飞红笑紧紧护在怀中,双目都要喷出烈火,盯向眼前这个要夺走飞红笑的人。
黄泉老人长叹道:“她是我的女儿,难道不能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么?”
独孤剑一怔,低下头,眼泪滴滴落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松开手。是的,再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无论是谁!
黄泉老人只得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飞红笑渐渐冰冷的脸,怆然道:“琳儿,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宿命的,我让你统帅金军,就是想让你远离武林,没想到天意难违……”他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苍老的身躯一阵乱颤,似乎要将自己的心都呕了出来。
虽然众人皆知黄泉老人恶名,但此刻见他如此怆然,也不禁心生怜悯。
黑衣人的目光却盯在黄泉老人身上,厉笑道:“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你还有我这个儿子!”
黄泉老人霍然抬头,怒喝道:“你逼死自己的妹妹,还有脸说是我的儿子,给我滚!”
黑衣人被他这一喝惊得脸上变色,他本以为自己炼成道尸之后,就不必再怕任何人,但如今,他却发现那份恐惧已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洗去!他鼓了鼓勇气,仿佛是在为自己宽解:“那又怎样?我有了自己的道尸,我不必再怕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大颠身形隐秘显出,站在他身边。黑衣人的胆量陡长!
黄泉老人看着大颠一眼,摇了摇头,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失望:“你永远无法理解,道尸并不是力量,而是痛苦。”
黑衣人大笑道:“痛苦?我有了道尸后,只会感受到快乐,哪里会有什么痛苦?你老糊涂啦!”
黄泉老人看着他,肃然道:“我修炼的道尸,没有一具是为自己炼的!我修炼它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有未了的心愿,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我才帮助他们以这种方式重生。等他们愿望达成之后,自然会归于虚无……”他抬起头,看着悠远的天空,声音却低了下去:“你可知道,我练成的第一具道尸,便是我的妻子,芷君。”
众人正在惊讶,就听黄泉老人沉声道:“芷君身体孱弱,十月怀胎已耗尽了她所有生机,诞下琳儿后,更是气息恹恹,无药可救。但弥留之际,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说不愿死去,因为她还没有看到琳儿长大成人……”黄泉老人又是一阵咳嗽,苍老的身体蜷得更小,似乎已经直不起腰来了:“二十年夫妻,我不忍与她生死离别,更不忍看她不甘地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冒着天遣,将她练为了第一具通天道尸。她一直暗中跟随琳儿身旁,保护她,直到十几年后,琳儿出落得花容月貌,冰雪聪明,芷君才了却心愿,化为烟尘而去。之后就有了第二具,第三具道尸。每一具道尸,都是心甘情愿与我交换,他们追随我左右,供我役使,但我却让他们在死后得以完成心愿……每一次我闭关修炼,并不是为了精进,而是帮他们承受痛苦。”
他目光陡然锐利,一字一字道:“你可了解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你可知道他们作为行尸走肉存活在这世上的悲哀?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发挥出他们真正的力量来?”
黑衣人被这目光逼视着,不由得涔涔汗下。他始终无法比得上老头子么?这想法令他倍感屈辱,他大吼道:“我不相信,我的道尸是天下无敌的!”
他狞笑道:“老头子,你一定是嫉妒我炼成了曼荼罗道尸,比你的青鸟道尸更胜一筹,所以才如此说的么?”
黄泉老人缓缓摇头,道:“你错了,修习道尸乃是逆天行事,要经过七道大劫。第一道劫,将在道尸修成三个时辰内发作,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大颠忽然发出一声悲啸,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卡住了黑衣人的脖子。他的力量绝大,黑衣人一身武功,竟然无法格挡,被大颠扑住,只觉狂猛的真力一波波涌来,将他的五脏六腑轰得几乎碎掉!他大骇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攻击我?”
老头子淡淡道:“因为他并非心甘情愿与你交换,所以不认为你是他真正的主人。”
黑衣人狂吼着,他怒啸道:“我不信!我是最强的,我一定要成为最强的!”他使劲一掌擂在大颠的脑袋上,却不禁发出一声惨叫。老头子冷冷道:“他虽不认你做主人,但你与他声息相关,他所受到的痛苦,也就是你的痛苦!除非他自化尘埃,你是无法毁灭他的!”
黑衣人怒道:“我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我必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他猛然张口,一口咬在大颠的咽喉上。金色的血液立即灌入他的口中。大颠嘶声长吼着,使劲擂打黑衣人,但黑衣人却死都不松口,终于,两人全都静了下去,金色,黑色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黑衣人只觉随着大颠的生命消亡,自己的功力也在慢慢流失,变得一无所有。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消失在洞庭的冷风中。
当日促使他炼成道尸的,是宸随云布下的九幽归罔阵,这阵法的最强之处,就是消去人的记忆,于是,他意识最深处的回忆就将被一件件,无比清晰地释放出来,飘散风中。
黑衣人仿佛看到了一个褴褛的身影,在吃力地劳作着。他看着她微笑喂给他饭,他看着她拙劣地掩藏着手上的伤痕。这是他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怀的景象,他忍不住喃喃道:“我一定会成为最强的,妈妈,那时,再没有人能欺负你!”
黄泉老人面容骤变,他凝视着黑衣人,心潮起伏。究竟是什么让他的脾性如此暴戾而扭曲?
若他欠芷君与飞红笑的太多,那么欠黑衣人母子的呢?
那个酒肆间的女子,没有得到过他一朝一夕的爱怜,在贫穷与屈辱中挣扎终生。
一夕酒后失德,本是他一生逃避的回忆,不想提起,也不想承认。
然而她,却将这一次过错视为生命中的珍宝,逃离了风月之地,含辛茹苦十数年,为他养大了他们的孩子。
他却始终没有给她一点名分。
难道他的一生,都是这样错过的,难道他的补偿,不过都是薄情寡意的借口?
“玄梧?”他眼中渐渐有些模糊,忍不住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起黑衣人。
黑衣人笑嘻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所有的记忆都消抹去了,他的眼神无比清澈,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黄泉老人忍不住叹息,将黑衣人拉到自己的身边。
他终于又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那么,就让一切从头开始,让他从此好好爱他,给他一个全新的温暖记忆。
十万大军静默地立着,看着黄泉老人,这金国曾经的统帅。他不动,他们也没有一人动。
洞庭烟波,终于渐渐平静下去。
尾声
杨幺看着满湖尸体,他知道,自己无法挡住岳家军,他也无法扭转水寨覆灭的命运。五万水军已被歼灭一万余,而岳家军却仅仅伤了百人。再战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拼,还是不拼?
正在此时,岳家军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锣声,鸣金为收兵,杨幺不禁一怔。岳家军闻听锣声,立即有条不紊地退后,杨幺心下惊疑,约束着部下,不让他们追赶攻击。突然,岳家军的大船们两下分开,一旗大纛迎风晃开,上绣一个“岳”字,乘舟缓缓驶了出来。只见船上坐了一人,面容清古,双目湛然有神。杨幺听说过岳飞相貌,知道此人正是岳飞,不由得心下震惊,只见船头只有寥寥几人,船夫摇橹,缓缓行了过来。
船直行到杨幺坐船前不远,方才停住,岳飞抱拳道:“岳某一片赤心,想要招安诸位,为朝廷效力,此后共抗金虏,名扬后世,诸位为何应承得好好的,却又临时翻悔,再启战端?”
杨幺听了岳飞之言,脸色立变。岳飞身后转出一人,仰天笑道:“只怕你现在还在相信那个金先生,你可知道他乃是金国四太子宗弼?若非我老人家从中调节,只怕洞庭数万壮士,都要化为妄死冤魂了。”
归隐子手捻长须,微笑看着杨幺。见他仙衣飘飘,意气风发,全然一幅挽大厦于立倒,平息干戈,拯救苍生的高人模样。身后红儿欢嘶了几声,也似在表示同意。
杨幺大吃一惊,猛然明白了,这是个精心安排的阴谋!他心中又羞又愧,抱拳道:“岳帅一片赤诚,在下感知肺腑。只是山野蒙昧,受人愚弄,折了这么多兄弟,实在愧见后人。”
他扬声道:“我杨幺今日率众归顺岳帅,可有不从的么?”
水寨众人一片默然。他们见识过岳家军的悍勇,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希望,能练兵如许的将领,也许真的值得他们投靠!
杨幺连问三声,无人反对。他冲着岳飞跪了下去。岳飞连忙吩咐摇船,想靠过去扶起杨幺。只见杨幺反手一掌,向自己胸口拍去。众人齐声惊呼,杨幺惨笑道:“我受钟父大恩,却眼见太子亡在我面前,早就该死。日后尽忠报国,就赖诸君了!”
他的身躯轰然倒下,倒在洞庭的长风中。岳飞抢上前来,却只看到了他含笑的遗容。
此后,也没有人知道独孤剑的下落,只知道他抱着飞红笑,去了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这个少年虽只在江湖中奔波数月,却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沧桑。也许,是该让他平静一下的时候了。但他的剑,他的缘,却在江湖传诵,增补着一段未了的传奇。
天下,始终未能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