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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小猴子邱六一蹦而出,跳到院子里尖叫:“蔡师傅与黑铁塔
驾到。”
廊下的人纷纷站起,院子里出现了文昌和黑铁塔高大粗壮的身影,病无常率领着徒子徒
孙降阶相迎。文昌在丈五六外站住了,抱拳行礼说:“蔡某应诸位宠召,不敢不来,昼问得
罪,尚请海涵。”
病无常在龙驹寨是一方之霸,平时眼高于顶,今晚居然客客气气,脸上挂着难见的笑
容,欠了欠身子说:“蔡老弟言重了。两年来,蔡老弟在张家铁店真人不露相,兄弟们有眼
不认泰山,不仅委屈了老弟,而且竟惊忧老弟的虎驾,罪有应得,陈某亦难负其内疚,今晚
特设宴与老弟陪罪,多蒙赏光,不胜荣幸。”
文昌连称不敢,然后说:“不可应陈爷宠召而来,擅自连同敝友做不速之客,可否容小
可为敝友引见?”
老妖狐接口道,“店门口一场纷争,有目共睹,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朽代表兄弟们
权致欢迎之意。”
黑铁塔拉开大嗓门叫:“他妈的罗罗索索,没有半点江湖人粗豪的气概,说了半天废
话,怪事。我,黑铁塔范如海。”
病无常脸色一变,但又忍住了,笑道:“范老弟果然够粗豪,正是江湖人本色。兄弟
们,自己报名号。老朽病无常郭智先。”
众人一一自报名号毕,老妖狐举手邀客,说:“两位老弟请入席,咱们好好亲热,在席
上再向两位老弟请教。”’
“郭爷请。”文昌礼让。
病无常领先登阶,黑铁塔文嚷:“这才象话,说上老半天岂不扫兴?”
中间一桌上,病无常坐了主位,文昌就客位落坐,老妖狐在右下相陪,黑铁塔在左首。
这一桌只有四个人,却有八张凳子。
其他四桌,却是八人一桌,四面站了十余名店伙管上莱倒酒。
“上菜敬酒。”有人亮声叫。
黑铁塔又叫啦:“怎么?看排场,他妈的定是将菜一个个上。江湖人的酒席,我黑铁塔
吃过不少;却没吃过逐个上莱的,只有那些贪官土豪才摆臭排场。喂!别小气好不?一起上
岂不痛快?”
“黑铁塔,不可无礼。”文昌不得不出声阻止。
老妖狐却呵呵笑,说:“范兄弟说的是,咱们这些江湖人确是用不着臭排场。上菜,一
起上。撤酒杯,换大碗。”
“这才象话。”黑铁塔咧嘴笑。
酒上来了。大罐子的高粱烧。菜上来了,山珍牛羊俱全,没有海味也没有鱼。
店伙计上来斟酒,黑铁塔却自己来。酒过三巡,病无常站起说:“弟兄们,放下酒碗,
听愚兄向蔡老弟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蔡老弟,老朽先干一碗,请容老朽表表苦衷。”
他干了一碗酒,神情有点苦兮兮地往下说:“这些年来,不错,龙驹寨日渐繁荣,油水
自然跟着加多,因此之故,便引起外人眼红,心存觑觎的人,不计其数,咱们这群弟兄们的
处境,也就日渐艰难……”
“喂!你有个完没有?噜噜苏苏。”黑铁塔不耐地大叫。
病无常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一个江湖浪人,咱们尊重你是蔡老弟的朋友,所以对你
客气,你却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凭什么?”
黑铁塔跳起来大吼:“你他妈的病小子鸡猫狗叫神气什么?你这叫做请客呢?还是他妈
的吐苦水?黑爷爷曾在太行山九山十八寨做过上宾,也曾在安庆府亲赴安庆五霸的英雄宴,
也曾捣毁武当山的回龙观,大闹少林寺的二祖庵,多大场面没见过?你他妈一个小地方,黑
爷爷冲亡命客小子的金面赏你的光,你却狗眼看人低穷噜苏,算啥玩意?你如果不服气,把
你的徒子徒孙三五百全叫来,我黑爷爷如果打发不了,不吃你这顿窝囊酒菜。”
所有的人全变色大怒,黑铁塔虎跳而起,抓起一张黑木长凳,右手掌起处,克察察一连
七八掌,木凳象豆腐做的,被他的铁掌削的剩一条凳脚,地下掉了一大堆破木块,举起凳脚
吼道:“谁他妈的脑袋有这张凳子硬?黑爷爷却是不相信。”
他扔掉凳脚,手一勾,腰中的文二长鞭突然绷出,拍向丈外一根厅柱,如同怒龙天骄,
“啪”一声暴响,鞭梢扫过厅柱,屋瓦震摇,合抱大的厅柱,出现一条长约近尺的裂缝。他
又瞪着大环眼叫:“金钟罩铁布衫,也挨不起黑爷爷一鞭,谁的腰干比这根厅柱粗,站起来
试试,黑爷爷一鞭抽不断他的腰干,便给他磕他妈的一百个响头。”
他露了这两手,把所有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病无常浑身发冷,眼中泛出恐怖绝望的光
芒。
黑铁塔哼了一声,往下说:“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口口声声以亡命之徒自
命。其实,你们如果在外面闯荡,想要命也保不住。不论是在江湖在武林,你们算那一门子
的亡命英雄?出了龙驹寨,你他妈的连老鼠也吓不住,一个三流小兔崽汉江秃蛟,你们也惶
惶不可终日,却想在我黑爷爷面前称英雄道好汉,真他妈的岂有此理,你立起猪耳听了,不
必他妈的称英雄,乖乖地请咱们喝酒,然后将你的大哥地位让给亡命客小子,由咱们两人出
头,叫汉江秃蛟小兔崽子滚他妈的蛋,不要装出那死了爷没了娘的可怜相。”
说完,收了鞭回到座位,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斟酒灌了一大碗。
病无常和老妖狐你看我我看你,出声不得。
黑铁塔咽了一口鸡肉,指着文昌说:“喂!你呆怔什么?江湖上要想出人头地,开设地
盘,一是手面,二是拳头,你手面不广,初出茅芦,唯一可靠的是拳头,你如果不露两手,
没有人会服你的。露两手啦!”’
文昌向病无常歉然地一笑,说:“我可不想在郭爷前失礼,但确有露两手的必要,得
罪。”
说完,就从容离坐,取出十枚洪武制钱,递给老妖狐说:“请师爷任意向上抛,每次一
至五枚悉从尊便。”
老鬼狐接过制钱,出奇不意便立即抛出五枚,接着另五枚,又向另一方抛出,先后相差
不过顷刻之间。
文昌双手急挥,坐下说:“见笑大方。”
空间里,没有暗器飞行的啸声,但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壁间得得之声如雨打芭蕉。
所有的人,扭头向左右壁间瞧,倒抽一口凉气,目定口呆。
左面,每一枚制钱的方孔中,插了一枚三棱钱银羽小箭,钉在侧间闪闪发光。共是五枚。
右面的壁间,五把梭形小飞刀,将五枚制钱钉得牢牢地,每一枚小钱皆末折断成二。
黑铁塔离坐分别取下刀箭“叮叮噹噹”丢在桌上,摇摇头,裂着嘴说:“老天爷!你他
妈的会邪术,那有这么快、狠、准的暗器?真要命,这定然是障眼法。”
文昌惦了一把飞刀,拔出制钱扬了扬手说:“制钱在空中翻腾,不易击中方孔,瞧,这
一枚便偏了一些,差一点便切断了一边。”
折服武林朋友,必须凭真才实学,文昌和黑铁塔各露了一手,把病无常一群亡命之徒吓
了个汗流夹背,心胆俱裂,好半天才神魂入窍叫起好来。
病无常离位站起,向文昌长揖到地,犹有余悸地说:“郭某无能,有眼如盲,没话说,
愿与弟兄们共奉你为大哥。”说完,面向下又说:“有哪一位弟兄不服,请站出来说话。”
“蔡大哥,咱们心悦诚服。”有人叫。
“蔡大哥。”
“蔡大哥……”
文昌在众人呼叫声中,朗声说:“兄弟年岁甚轻,手面不够广,江湖经验毫无,不敢当
大哥的重任。愚意认为,郭大哥不必谦让,咱们今后同心协力,共同尊奉郭大哥为弟兄们谋
取温饱。在下以至诚与诸位结交,绝不计较名位,不然在下只好告退,未便与诸位同列一
堂。”
黑铁塔向病无常举起酒碗,嚷道:“病小子,坐下啦!刚才不过试你而己,亡命客小子
岂会真夺了你大哥的首领地位:老实说,亡命客小子是一头猛虎,龙驹寨这座山太小了,容
他不下,也委屈了他,他必须在江湖中扬名四方,在武林中称英道霸。我已经和他约定好
了,明年春天在西安府见面,决定一起闯荡江湖,在龙驹寨有屁出息,别噜苏啦!干碗。”
文昌接口道:“诸位之中,有几个朋友不明大义,受汉江秃蛟咸迫利诱,干下了吃里扒
外的勾当,希望这几位兄弟迷途知返,好好为弟兄们尽力,回去告诉汉江秃蛟龙驹寨正向他
伸出友谊之手,彼此留一分情意往来,如果不死心,咱们要埋葬了他们,交朋友,明天送拜
帖来,要火拼,明天送挑战书约斗,地点由他们决定,主随客便。”
病无常伸出干枯的手,说:“蔡兄弟,谢谢你替弟兄们打开一条生路,请接受我的谢意
和祝福。”
两人的臂膀把住了,四周欢呼声雷动:“欢迎蔡兄弟。”
“感谢蔡兄弟。”
老妖狐高兴地叫:“感谢蔡兄弟,干三碗!”四周人群跟着大叫。
文昌赶忙举碗说:“谢谢诸位抬爱,兄弟认为一碗足矣,明日将有恶斗,咱们不可给汉
江秃蛟有可乘之机,而且今晚也可能有变故,不能不防。等事定之后,咱们弟兄不醉无休。
干。”
“干!”四周的人大叫。
老妖狐干了碗中的酒,照了碗后说:“姐儿们,出来伺候蔡兄弟。”
后厅中一阵传呼,不久出来了四名浓装艳抹的美丽粉头,有两个手持描金折扇,绣帕儿
半掩红唇,另两名手抱琵琶,一身续罗巧装扮,珠翠满头香风扑鼻,袅袅娜娜到了桌旁,同
时向病无常一福,但四双媚眼儿却向蔡文昌膘,低头一笑,透露出万种风情。
病无常向文昌方面一招手,哈哈大笑道:“去,见过蔡兄弟和范爷。”
四个粉头先向文昌一福,同声说:“蔡爷万安。”
文昌脸上冷冰冰,拱了拱手。黑铁塔不等姐儿走近,大叫道:“走开走开,别搅了黑爷
爷的酒兴。”
老妖狐见机,知道江湖好汉,大多讨厌风流女人,文昌年纪轻,在龙驹寨是土生土长的
本份人,看脸色便不是好色之徒,赶忙打岔说:“美凤,你和她们在一旁设座,唱两曲助兴
也就算了。”
“遵命,程爷但请吩咐。”一个姐儿恭敬地答。
四个妞在病无常与文昌之间,就店伙设下的座位落坐。老妖狐说:“美凤,拣些文雅点
儿地唱,可不要唱那些给老粗们听的玩意。”
美凤就是刚才答话的妞儿,她应喏一声,和同伴们低低地商量。
五纹盛筵中,猜拳声大起。一些人端着酒碗,走来向病无常和两位客人敬酒。
在喧闹声中,一串清越的弦声飞扬,接着,银铃般的慢唱声幽幽而起,闹声渐静。
对厅前进的瓦檐下,两双大眼睛光闪闪,从厅门可以看清厅中的一切情景,有人躲在檐
下,是女的。
两女弄弦,两女慢弦,娇柔细腻的声音在耳畔流畅:“迎得郎来入绣围,语想思,连理
枝。鬓乱钗垂,梳坠印山眉。娅姹情娇不语。织玉手,抚郎衣。”
听得懂的人不多,叫好声却雷动。
文昌低头抚弄着酒碗,心说:“唱得好,但这种词却不合江湖人口味。”
黑铁塔在众人叫好声中,“砰”一声放下碗,走到四个扭身后,伸出油腻腻的一双大
手,突然将她们收到一块儿,一把抱起向后厅走。四个女人在他手中惊叫,却无法挣脱,惊
得花容失色,描金扇和绣帕全掉了。
四周人群一惊,人声倏止。
黑铁塔在后厅口将人放下,大环眼一翻,四个女人胆战心惊倒在地下。
“你们他妈的乖乖地走,黑爷爷不喜欢这调调儿,我宁可听鸡猫叫。唱得黑爷爷火起,
用一碗酒灌你们的小嘴儿。快走!”黑铁塔的大嗓门象焦雷。说完,大踏步回坐。
文昌忍不住呵呵一笑,说:“黑铁塔,别忘了你在做客。”
黑铁塔应了一声说:“我就是这个牛脾气,不高兴绝不隐瞒。”
文昌喝了一口酒,说:“处世无奇但率真,但率真太过便成了狂人。呵呵!怪不得你在
江湖名头虽响,仍然是落魄不堪。”
“你喜欢我这个朋友?”黑铁塔沉着脸问。
“啪”一声响,文昌将手中的碗捏碎,说:“咱们如果不够真诚,有如此碗。”
黑铁塔死死地瞪住他,声音有点变:“我……我叫你兄弟。”
“我叫你大哥。”文昌一字一吐地答。
黑铁塔连灌了三碗酒,说:“兄弟,别忘了明春的约会。”
“大哥,不见不散。”
第二天,汉江秃蚊没送来拜帖,也没有送来挑战书,一群人悄悄离开了龙驹寨,由丹江
撤回汉江走了。
文昌正式成为龙驹寨的黑社会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