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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通过枣林,二十余名娃娃呼啸着向下急奔,蔡文华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纪不算大,
而且生得文静,但他是庄主的独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领袖。但他的话在
一群小娃娃中,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就是说,他并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权威,个儿比他
野的娃娃们,他是无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将出枣林,远远地便看见小文昌带着大黄狗,赶着两匹雄壮的健马往山坡的另
一面溜缰。显然,蔡庄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龙驹寨刚回庄,马儿的鞍绺还未卸下呢!天!叫
一个八岁幼童溜马,既爬不上鞍,也牵不住马,怎算得溜?也许马儿并非赶长途,根本用不
着溜马,只是让他牵着而已。
小文昌自从堂兄弟们上学之后,逐渐和他们疏远了。他本来牵着马,看到堂兄弟们呼啸
着而来,心想他们也许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放开,猛地牵走另一
匹,侧移十来步兜转马头,缰绳向后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让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于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份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
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谈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
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
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彩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
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
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
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
娇生根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刃。兄弟俩平
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
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
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达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
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
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扑”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复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枪进拦在中
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反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
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
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
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
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
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须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
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
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
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末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
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会造反……”
“叭”一声脆响,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击,象一条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
一声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稳向侧一翻,滚下了台阶。
“上来!”族庄主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他咬紧牙关,不再叫痛,爬上台阶跪下,“叭叭叭”一声声暴响在他耳际回响,他不知
道世间除了鞭子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挨了十下,他蜷缩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发出叫痛声,只有压抑性的呻吟。
蔡庄主的声音,他听来似乎来自天外:“鞭头出孝子,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你禀性凶
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竟用拳头对付你哥哥,日后还了得?我如果不教训你,将来定然成
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之徒。你爹妈死了,我有教养你的责任,如不将你教好,日后别人会骂
我这个做大伯的未尽教养之责。好好记住,再欺负你哥哥,你将永远后悔。今晚不许你进
食,让你牢记。”
蔡庄主说完,将鞭交与一名长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阶,上马走了。
所有的长工木无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
小文昌挣扎着爬起,抬头一看,文华正在不远处向他撇嘴皱鼻,状极轻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灵,看了文华的恶象,激起了他的豪气,猛地抹掉泪水,
举起拳头向文华亮了亮,冲出两步,咬牙切齿。
“妈……”文华扭头便奔入厅门,向里面大叫。
小文昌扭头下了台阶,向外走,耳中听到一个长工吃吃笑,笑完说:“比起小虎子来,
这娃娃真没出息,如果这十鞭抽的是他,日后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阵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梁,走出了院门,只感到背上的鞭创痛楚愈来愈
凶猛,疼痛难当,英雄无法再装,“扑”一声倒在院门左侧的槐树下,不住呻吟。
一只手扶起了他,文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昌弟,到我家去歇会儿,鞭伤是否破皮?
你……”
小文昌挣扎着站稳了,强忍心头酸楚,说:“不要紧,魁哥,我受得了,谢谢你。”
在庄中,小兄弟们里,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人却善良,最
看不惯荣庄主对付文昌的嘴脸。但他的父母却不愿他招惹被称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
出的只有友爱和同情,却无法帮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对他不欢迎,甚至其他的叔伯们也对他厌恶,在村子里也呆不
住,宁可到虎岭下无人敢去的僻野独自消磨时光。
他别了文魁,向虎岭走去。
这次,他没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阳在这一带山区里,温暖而略带凉意,再过两个
时辰,便会冷得令人吸气啦!他背上热,心中却冰冷,他对这世界没有好感,不!他对庄中
的人和事没有好感,他对世界还没认清,还谈不上好恶,他从未和村中以外的世界接触过。
谁说没接触过?半月前江畔的怪老人就不是村里的人,抢了他的烤野兔,凶恶的举动并
不比庄主好多少。
想起了怪老人,他信步走向江畔,向他以前烤野兔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他的生命史中起了奇异的变化,冥冥中似有主宰,没有人可以预测一个人的未
来命运。一个人一念之间,可以被认为是向命运之神挑战,也可以说是向命运之神屈服投
降,对茫茫的未来毫无所知。
也许是奇迹,也许是他胆大,总之,他对那凶恶的怪老人毫不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向河滨。
江风呼呼,凋林中枝梢乱舞,发出海涛般的啸声,令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穿过凋林,远远地,看到临江的一度巨石旁,怪老人的庞大身躯倚在石上,凝神注视着
潺潺流水出神,听到了小文昌的脚步声,扭头瞥了一眼,重又注视着江心,一动也不动。
小文昌吃了一惊,半月不见,怪老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与前次大不相同,眼中的炯炯
神光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失神的茫然与淡苍色。
他一步步走近,在怪老人身旁站住了。
久久,怪老人用苍老的嗓音说:“孩子,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小文昌茫然答。
“你想报夺烤兔之仇?”
“不!”
“半月不见,你的脸色很不好,病了?”
“你的脸色更不好。”
怪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个倔强而古怪的娃娃。”
“你也是个古怪的怪人。”
“你是前面前庄的人?”
“是的。”
“你受了伤,气色太坏了。”
“上次回家,挨了一顿皮鞭,躺在床上半月,昨天起床干活,今天又挨了十鞭,气色哪
能好?”
“咦!你爹揍你,你还是个小孩……”
“别提我爹,我如果有爹娘,谁敢揍我?”小文昌暴跳地叫,提起爹妈,他痛苦的心中
发酸。
“哦!你爹妈……”
“死了!告诉你不要提。”
怪老人神色怅然,低下了头。小文昌吸入一口气,问:“你在这干什么?虎岭从没有人
逗留,你……”
“你也不必问我。喂,你能潜下水中多深?”
“两丈。”
怪老人摇摇头,又问:“你村里的娃娃们,水性最好的能潜多深?”
“一丈左右。”
“咦!你是说,你的水性是村中最好的?”
“不错。”小文昌傲然地答。
“你敢在潭中游泳,敢不敢往下潜?”
“不敢。”
“村中的大人,有人敢潜么?”
“没有人敢到黑龙潭玩水,夏天飞来的水鸡子可以潜下潭底。”
怪老人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我死定了。”
小文昌一惊,说:“废话,我从小受苦,在打骂饥寒中过日子,但从不想死,死多难
受?你怎么想死?”
“娃娃,假使你能帮助我,也许我死不了。”
小文昌摇摇头,说:“我小小年纪帮不了你。”
“你可以帮我,只怕没有天份。”
“甚么叫天份?告诉我,我只有这身破衣裤。”
“要多说你也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十天之内,由我教你一种在水中换气和忍受
深水压力的功夫,你便可以潜入潭底,我便有救了。”
“呸!黑龙潭冬天也深不见底,鬼才敢往下潜,人不行。”
“所以我知道你不行,没有学功夫的天份。”
“胡说!”
“你敢跟我学潜深水的功夫?如果害怕,就免谈。”
小文昌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膛说:“我小虎子怕过什么来?你教吧。”
怪老人淡淡一笑,招手说:“好,你先在我身旁坐下,我传授你一种神奇的运气吐纳
术!”
“甚么叫做运气吐纳术?”
“说来你也不懂,先别问,你只要照我的吩咐用心学就成,再问你也弄不清是怎么回
事。”
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