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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剑鞘往后一扔,抱剑在胸,满脸的肃穆凝重神色,两眼凝注,缓缓说道:“亮你的兵刃。”
傅天豪明白,事到如今,再多说什么已经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了,刚才他一再解释都没用,何况“霹雳火”是自断左腕之后的现在。
他什么也没说,暗暗一叹,转身进了屋,转眼工夫之后,他再出来的时候,右手里就多出了一柄带鞘长剑。
剑鞘乌黑乌黑的,剑把子也乌黑乌黑的,连条剑穗儿都没有,跟展熊飞那柄满镶珠玉的长剑比一比,那可是寒伧多了。
出滴水檐,站定,他缓缓抽出了长剑,左手拿着那个剑鞘。
他这把剑很怪,没有森寒逼人的光芒,而且剑身奇窄,宽窄还不到两指,只是这把剑的剑身跟琉璃做的似的,看上去似乎透明。
展熊飞是用剑的大行家,也是江湖上少数的剑术好手,可是也叫不出傅天豪手里这把剑是什么剑,看不出傅天豪手里这把剑究竟是什么铸造的。
他那里正自诧异地不住打量傅天豪这把长剑。
傅天豪这里开了口:“展老,我惯于用剑,但我从不轻易用它,也从不希望用它,虽然我现在已让它出了鞘,可是我愿意马上再把它归鞘……”
展熊飞一定神扬起双眉道:“除非你能接上我二弟的左手断骨,除非我两个徒弟能起死回生。”
傅天豪明白,这不但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搏斗,而且还是一场要分出死活来的搏斗。
他暗暗一叹道:“让我先告诉展老,我这把剑是把古剑……”
展熊飞道:“让我也告诉你一声,我这把也是把占剑。”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我看得出,不过展老那把剑不会比我这把剑更古……”
展熊飞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冰冷,也带点怒意:“比比看再说吧,一把剑的好坏不在是不是古老,而在于它的刃口是不是锋利,剑身的韧度有几成……”
傅天豪道:“展老误会了,我无意跟展老比剑的好坏,我只是提醒展老……”
展熊飞道:“我知道,谢了,你我都小心点儿吧。”
一顿接着说道:“我号称‘无情剑’,不出手便罢,只一出手,向不留情,发招更是辣着,希望你也全力施为。”
傅天豪道:“多谢展老,刀枪无眼,拚斗也无需留情,我自会小心。”
展熊飞微一点头,道:“那就好,留神。”
身子未动,手臂直伸,剑身前挥,只一闪,那锋利的剑尖巳带着逼人的寒意递到傅天豪咽喉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无情剑展熊飞不但是用剑大家,剑术的能手,他出手奇快,而且真准,的确名符其实够辛辣,一上手便取人要害。
单看这一剑,便知展熊飞的武学修为要比他两个师弟高出很多,的确不愧是雄踞一方的“红帮”舵把子。
“霹雳火”失于两字急躁,偏于两字刚烈,无情剑展熊飞,却静若处子兼带柔刚,这跟人的性情有关,可也关系着一个人的修为火候。
孙伯达出手阴柔,也够沉静,但是他过于阴了些,不如展熊飞出剑之光明磊落,狠在明处。
傅天豪双眉微扬,道:“展老好剑术,要比张、孙二位高明多了。”
他卓立未动,任凭展熊飞那锋利的剑尖点向咽喉,长剑一递,抖起一朵剑花,迳向着展熊飞当胸点了过去。
这一剑,平淡无奇,但却是攻人所必救。
展熊飞微微一愕,跨步,旋身,躲开傅天豪一击,长剑走偏,斜斜地向着傅天豪耳后扫去,仍是要害。
傅天豪一步横跨,剑势未动,取的仍是展熊飞心口,展熊飞换了一招,他却仍是那一式展熊飞双眉微扬,面泛怒意,收剑沉腕,长剑直竖,横里向傅天豪长剑碰去。
傅天豪道:“碰不得,展老。”
他撤腕收剑,要变招。
展熊飞一柄长剑却灵蛇一般,闪电追到,硬在傅天豪剑身上碰了一下。
铮地一声,火星四射,傅天豪剑身微震,但他的长剑却跟一把擎天巨柱似的,一动没动。
展熊飞长剑的剑身至少要比傅天豪长剑的剑身宽上一指,但他的长剑一阵剧烈抖动,剑芒跟无数条银蛇似的四下乱窜。
接着,展熊飞脸上变了色,一下子变得好白,他看得清楚,那柄长剑的刃口上,添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而傅天豪那把毫无光华,琉璃般脆弱的长剑却完好无损,就连一点儿痕印都没有。
傅天豪一脸惋惜色,叹了口气道:“千金易得,好剑难求,我曾经一再告诉展老……”
展熊飞两眼厉芒外射,一张脸色煞白,怒哼一声,跨步欺到,抖腕间一连攻出了三剑,剑势连绵,一气呵成,剑剑都指要害。
傅大豪道:“展老原谅,我不得不自卫了。”
挥剑迎了过去。
两个人都是用剑的好手,攻击之间都快捷如电,白君武站得最近,可是却无法看清两人的剑势,两个人先后出了多少剑,他只看见展熊飞或前或后.不住进退,傅天豪只身形闪动,脚下却始终没有移挪分毫。
突然,展熊飞剑势走偏,胸前露出一发空隙,只这么一发空隙,傅天豪右腕一抖,一柄长剑闪电似递到,直取展熊飞咽喉要害。
展熊飞正自扑进,没法电无力躲避,而且他一柄长剑已然递出用老,要想封架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个突变,白君武看得很清楚,他心胆欲裂,刚要采取行动,傅天豪一柄长剑却已一闪而回,也跟着人往后退去。
展熊飞一个人像被钉在了那儿,没动一动,一把长剑也仍直直地举在那儿。
白君武站在他背后,没法看到他的前面,只当他咽喉要害已中了傅天豪一剑,不由魂飞魄散,失了声叫道:“师父……”
展熊飞的身子跟那柄举在半空的长剑突然泛起了剧烈的颤抖,跟着,那柄长剑缓缓垂下,人脱了力,脚下一个跄跟往后退去。
白君武又是一惊,这当儿他才想起自己该怎么做,一步跨前扶住了展熊飞,也就在这时候,他一颗心忽然落了下去。
展熊飞好好的,别说伤了,就连一点皮电没破,傅天豪刚才那足以致命的一剑,根本连碰也没碰到他。
白君武惊魂稍定,道:“师父,您……”
展熊飞一张脸刷白,微一摇头,话说得有气无力:“小二儿,咱们走。”
话落他便要转身。
傅天豪突然开口道:“展老请慢走一步。”
展熊飞霍地转注,须发皆动,颤声说道:“展熊飞技不如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傅天豪道:“展老误会了,我只是要告诉展老,我不是杀害两位令高足的凶手,要是的话,不会这么一再忍让,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关外久留,等我上京回来,我会帮展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言尽于此,展老请吧!”
展熊飞看了他两眼,没说话,转身往外行去。
口 口 口
那些背影,一个连一个地消失在夜色里。
傅天豪脸上浮现一片凝重神色,缓缓地把长剑归了鞘。
他知道,这件事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单凭口舌所能解决的了。
要是只他一个人,他不怕什么,可是他现在保着这位燕姑娘,他不能让燕姑娘受到一点惊吓,或发生一点意外,因为燕姑娘的安危,关系着的不只一两条人命。
江湖事瞬息万变,现在离天明至少还有两个更次,谁也不敢说在两个更次当中还会发生什么事,“居庸关”是不能再待下去,必须马上走,越快越好。
他知道,这件事的真象十有八九能在那位红衣人儿身上找出来,可是要找那位红衣人儿,必得等把燕姑娘安全护送到京里,折回来之后。
事实上他也不预备在京里多待,京里是官家侦骑的主力所在,那位直隶总捕谭北斗也绝不善罢甘休。
突然,他转身进了屋。
进了屋,点上灯,他把那把长剑藏回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中,扎上口,然后到炕前在燕姑娘的纤腰轻轻拍了一掌。
他解开了燕姑娘的穴道,正打算叫起燕姑娘来告诉她情势逼人,谁知——
炕上的燕姑娘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直愣愣地望着他道:“您是‘大漠龙’?”
傅天豪为之一怔,旋即摇头而笑,沉默了一下才道:“原来姑娘刚才没睡着……”
燕姑娘道:“我只听见有人要找姓傅的,接着腰上让什么碰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心里是明白让您点了穴道,谢谢您让我睡了会儿。”
傅天豪苦笑摇头,道:“姑娘不必再说什么了,我要告诉姑娘,‘居庸关’不能再待下去,咱们要连夜赶路。”
燕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跟‘大漠龙’在一起,我不怕任何凶险……”
傅天豪道:“麻烦是我的,不是姑娘的,我本来是暗中护送姑娘的,怎能让我的麻烦连累了姑娘。”
燕姑娘睁大了美目,道:“您本来是暗中护送我的?这话……”
傅天豪道:“我叫姑娘一声沈姑娘,姑娘就应该明白了。”
燕姑娘脸色一变,道:“您,您怎么知道……”
傅天豪道:“不瞒姑娘说,谭北斗布下香饵诱我前来上钩,我是为了营救那些白道上的热心朋友才离开了大漠,但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沈姑娘该有个护送人。”
燕姑娘一阵激动,道:“谢谢您,我永远感激,这次上京倘能救回家父,都是您所赐……”
傅天豪摇头说道:“姑娘不要这么说,我也不敢当,学武是为了行侠仗义,既然行侠仗义,别说姑娘是沈先生的爱女,只冲着姑娘这千里跋涉,不辞劳苦,不避风险,上京救父的孝心孝行,我也不能不管……”
燕姑娘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好大的福气啊,想必是前生敲碎了不少木鱼,别人想见‘大漠龙’,个个只怕福薄缘浅,而我却蒙‘大漠龙’千里护送……”
傅天豪浅浅一笑道:“姑娘,‘大漠龙’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平凡的人,不比谁多只眼睛多条腿……”
燕姑娘道:“固然,可是‘大漠龙’的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绝世的人品,出众的武艺,数不清了的侠行,却是别人所没有的。”
傅天豪道:“那不见得,傅天豪不过沧海之一粟,像我这种人天地间比比皆是……”
燕姑娘还待再说。
傅天豪话锋忽转,道:“姑娘,咱们该走了,跟我一块儿去叫赶车的去。”
燕姑娘挪身下炕,道:“您瞒得人好苦……”
傅天豪道:“我不得已,姑娘该知道,在官家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那位直隶总捕守候在左右,我要是暴露了身分,那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一旦有了麻烦,我又怎么能心无旁骛地护送姑娘进京。”
燕姑娘下了地,头微微一低,道:“我叫沈书玉。”
傅天豪道:“沈姑娘。”
沈书玉抬眼凝眸。香唇启动,却只说了两个字。
“走吧!”
头一低,往外行去。
傅天豪站了一下,然后抓起他那简单的行囊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居庸关”除了几家客栈跟几家卖吃喝的地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够荒凉的。
尤其关口两边的长城下,一块块的石头,半人高的野草,更荒凉。
月光清冷,还带点惨白,照得人的脸白渗渗的,尤其是展熊飞跟“霹雳火”那两张脸。
“霹雳火”的一双环目带点红意,展熊飞的两眼却是黯淡得没有一点光彩。
十几个人同坐在一起,没一个人说话,空气够沉闷的,沉闷得隐隐令人窒息。
老半天,还是展熊飞先开了口,害场大病似的,仍是那么有气无力:“恐怕咱们是弄错了。”
“弄错了。”“霹雳火”霍地抬起眼来:“大哥,你……”
展熊飞道:“他说得对,要是他杀了老人、老二,他不会对咱们……”
罗玉成冷冷一笑道:“大爷,杀了大哥、二哥,出面找他的只是您几位,要伤了您几位,找他的是整个‘红帮’了。”
孙伯达一点头道:“老么说得好,傅天豪他再大的能耐,也不敢跟整个‘红帮’作对,他要是一树上这么一个强敌,只怕今后他会寸步难行。”
展熊飞没说话。
罗玉成扫了“霹雳火”一眼,道:“别的都不说,单冲二大爷这只左手,咱们就得从他身上要回点什么来……” 。
“霹雳火”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从今后不许再提我这只手,全当我没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