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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琼哈哈一笑,合掌站起:“阿弥陀佛,居士法缘深厚,慧根独具,请跟我来!”说罢也不待蒋琬答应,便转身向着后峰一座孤立绝顶的草庐走去。脚步之间竟然仿佛有着一层云霓滋生,远远看去仿佛踏云而上,众僧只觉见到了神迹一般,无不惊讶得大张著口。
蒋琬并不问为什么,起身跟着那老和尚身后,两人走入草庐,“砰”的一声,那扇早已即近腐朽的木门猛然关上。
众僧都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他们毕生想进入的菩提草堂,现在却有一个肓眼少年,走了进去。
佛门本开,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机缘,如今法门关锁,让他们心中都不由得重重一震。
进入草庐,蒋琬盘膝坐下,问道:“和尚有何见教?”
道琼微笑,并不回答,反念佛偈道:“佛与众生,本无异相;只因迷悟,遂有殊途。”
蒋琬默然,良久方才道:“我明白了。”
他忽然抬头:“我能问和尚几个问题吗?”
道琼点头:“当然。”
蒋琬道:“我听说,有一次苏东坡与他的好朋友佛印在一起坐禅,苏东坡便想捉弄一下佛印,因此斜眼看着佛印,说:和尚,在你心中,我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佛印很老实,因此回答说:像佛祖。苏东坡哈哈一笑,说:那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像什么吗?佛印摇头,苏东坡于是说道:在我心中,你就像一陀狗屎!”
说完便即沉默。道琼笑道:“坐禅之时,心若明镜,可以清晰的照见自己。因此佛印说苏东坡是佛祖,其实他心中想的就是佛祖。苏东坡说佛印是一陀狗屎,这说明他心中正想着的,只是一堆狗屎。”
蒋琬道:“我曾听闻佛经上说,杀什么,来世就会变什么,杀牛变牛,杀猪变猪,即便杀一只蝼蚁、一只蚂蚁,也莫不如此。”
“那么,为什么不去杀人呢?”
道琼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老衲懂了。佛经上说杀什么变什么,那么你说,莫如杀人。今生杀人,来世还变人,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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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莲花妙法(下)
这一次道琼足足沉默了良久,方才微微一笑,注目蒋琬说道:“居士果真是天纵奇才。因果循环,树有枯枝,老衲这有一张白纸,如今被老衲用毛笔点上了一点黑迹,你首先看到的,会是什么?”
蒋琬沉默道:“黑点。”
道琼道:“正是如此,世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一整张白纸当中的那个小小的黑点,却不见到其旁边整幅的空白。你若是来跟老衲探讨佛教的缺失,那老衲就与你探讨黑点,如果你是想来探讨佛教的真谛,那么老衲跟你探讨空白。黑点与你毫无伤害,空白却可以帮你解决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当你只看见那一颗黑点时,外面整幅的空白你也就将错过了。”
接着他就给蒋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养了二百五十头牛,常把它们放在草原上吃草。有一天,跑来一只老虎,把他的一头牛吃掉了。这个人看到後,心里想∶“我的牛失去了一头,已不是全数了,我还要这些牛作甚麽呢?”於是他就把所有的牛都赶到一个深坑里去,在坑底排著队,统统把它们宰杀了。
道琼道:“因为少了一头牛,而把整个牛群抛弃,世人都觉得他傻,而你呢?”
蒋琬沉默片刻,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和尚信否?”
道琼道:“老衲曾闻有人讲庄子之时说:我怎么能知道悦生不是一种迷惑呢?我怎么能知道恶死不是就像顽童离家不知归去一样呢(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因此,生死轮回,有亦无妨,无亦无妨,老衲又何必探寻这么多呢?倘有,那么我这么探索不是将本生的时光白白浪费了吗?倘无,那么我去探究一样本不存在的事情,这不是更加没有意义了吗?等到时候到了,一切自见分晓。”
蒋琬道:“这是道家的思想,和尚也学?”
道琼道:“老衲追寻的是天道,是人生的意义,而非追寻佛家的规礼教法,万流归宗,能教我者我皆视为圭臬,又何分佛门道法?世间一切法,殊途同归,只不过是路径不同罢了。”
蒋琬沉默,再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道琼笑道:“好了,你的问题完了,老衲这也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居士,不知可否?”
蒋琬点了点头,答道:“可以。”
道琼道:“居士才华惊世,若是入仕,前途不可限量,那么,居士对名利怎么看?”
蒋琬道:“道经里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触氏,一个叫蛮氏,有一天这两个国家为了争夺土地发生了一场大战,战争的结果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竟旬又五日而后返,整整十五天才回来。可是最后说道:你们知道它们争夺的土地有多大吗?那只不过是蜗牛两只触角之间的那样一小块地方。”
道琼道:“如此,老衲就明白了。”
想了一想,道琼说道:“有一个人,走路走得很口渴,在路旁看到岩石里有一泓清泉涓涓流出面前盛有木桶,水是满满的,他就开口大喝,喝得足够了,那时他就举手木桶说∶「我已经喝好了,你的水可不要再流出来了。」可是水依然在流著,并不停止。这人在桶边大怒大闹个不休。有人见了,笑责他道∶「不要理它,你自离去就是了,何必定要它不流出来呢?」”
“这则故事说的是什么?”
蒋琬沉默片刻,想了想,说道:“世人常在生死渴爱中饮用著五欲的水(五欲是∶财、色、名、食、睡,或者是色、声、香、味、触,这些境界,常常使人们颠倒迷惑。)有时,感到厌倦了,希望色声香味等不要再来相扰。这就应该收摄六根,从内心用功夫,使自己的心念不去攀缘,不生妄想。不这样从自心远离作功夫,而止要求外面五欲的境界不来侵扰,那是既不可能阻止声色等显现,也不可能得到烦恼的解脱,这是徒劳无益的。”
道琼拍掌赞道:“好!居士果然慧根独具,最后一个问题,杀一个与杀千万人有什么区别?救一人与救千万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次蒋琬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工夫,方才答道:“都无区别,杀一人是杀,杀千万人也是杀,救一人是救,救千万人也是救,心中存了杀念,你杀一人与杀千万人,与心中存了善念,救一人与救千万人,皆只因心中一念而已。它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道琼面上露出一丝赞叹,缓缓低下头:“老衲此次出关,皆因自感在人世命不常久,想寻一衣钵,方才开坛讲法,举座千人,唯你一人,深得我心,只是我观你面相,却是尘缘未断,诸劫丛生,但似又遮着一层的云雾,我以‘紫薇斗数,梅花易数’穷极究奇,却始终观察看不到你的本命面相,实在是我数十年来第一次遇见这种异事,奇怪无比。”
顿了一顿,他方才苦笑了笑:“于佛法老衲自愧见识无多,远逊于我师兄空见,日后若是有缘,也许你还可以向他请教一翻,但于星数,老衲却自视甚高,是此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连我都无法看破你的面相,世间更无他人可能看清。送你八句话,要千万切记:明君既出,星宿罗列。红鸾星动,剑气遮月。紫薇亘市,太白辅国。荧惑犯冲,天魔将出。”
说到这里,道琼面色悲凉地说道:“老衲原本欲传你衣钵,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只是从今往后,我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能够比你适合的传人了,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不过,”他忽然转了一个口气道:“能让老衲在生前与你相遇,已是前世福缘,我虽不能传你衣钵,却可传你无边法旨。衣钵只是找寻一个能够传我道于世间之人,佛法却无世俗边界,孩子,你可愿跟随老衲学习大乘佛法?”
————第一卷《完》
【倾国倾城】
第029章 拣尽寒枝(上)
清溪如同一条碧绿色的锻带,弯弯斜向远处。
江南烟雨,青石桥之上,一个肓眼少年仰头望天,路边行人无不驻足观看,心中皆在默默地想:“他一个肓眼之人,想要看的是什么?”
滴水不惊的淡然气质,配合着他稍昂起的头,脸上是一幅神游外物的表情,他身穿着一袭青灰色的儒衣,显得温文尔雅却又潇洒飘逸,迎面淡淡的一股书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久久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脸色却略嫌苍白,仿佛飘零的雪花一般惨淡。
这样的一个肓眼少年,竟然有着颠倒天下众生的容颜,倾国倾城,绝代惊天。
他背负着一座深暗古拙的琴囊,腰畔系着一枚通灵剔透的和黄暖玉,手上握着一管白玉长笛,因为深受佛理浸润,使得他全身上下,更有一种缥缈如烟的不真实感觉。
正是南唐建文七年,蒋琬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从别人的口中也渐渐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分布:北有鸠摩国,长汉国,支月国,辽战国,西有精绝国,小蜀国,宛国,南有狼梦国,西越国,东有成瑜国,小楚国……等等一系列国家,其中南唐、辽战、精绝、长汉、西越、狼梦、支月时人称之为长信七国。是现在最大的国家,尤以辽战、精绝、长汉势力为最强,辽战的铁骑、精绝的士勇,长汉的车马俱是当世一绝。
再其次便是蒋琬现在所在之处的南唐,南唐孱弱,重文轻武,帝皇国后,日日燕歌笙舞,于江山胜绝处,长歌当醉。不曾思想四国干戚,领土沦丧。辽战之国,兵精甲于天下,所属兵马九部,个个神武,甲威于天下。永平四年,辽战南王高越熏,率所部万八千人,竟尔长驱直入汉之中原,夺取庐州,南上,功业三郡。南唐领土十去其三,兀自甘于偏安一隅。
忽然一个清秀少女从大街那头跑过来,口中不绝叫道:“琬公子,琬公子,诗诗姐姐来了,你在哪里啊?”
接着看到蒋琬静静站立在石桥之上,立即快速跑了过来,这时众人终于猜到了这少年是谁,忍不住都露出一股敬佩之色。
蒋琬低下头,看着溪中的流水,时光就如同这流水一般,了然流逝,没有痕迹,一晃眼,就已经过去两年了。
是啊,两年,一股青淡的花木香气随着风送到蒋琬鼻前,而就在这么怔忡之中。时间仿佛一条河流,浅浅的,清晰流逝着。伸手想捧起它,水却从指尖渗下。挽留不住。
这两年中,怜诗诗声名日盛,又有两位花魁如日中天而起,风光一时,而苏浅早已被一神秘人赎身离去,却并未向蒋琬等人辞行。倒是蒋琬虽独自住在城西,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家,而是与道琼为伴,住于大觉圆满寺后山的菩提草堂,日日聆听佛经,性情更趋平淡,隐隐竟有庄严佛相。
为了报答怜诗诗,眼见她宠欲渐衰,于是蒋琬试着为她填词,结果使得怜诗诗一时声名大噪,才名传遍江南江北,天下各地士子,无不纷纷聚集紫衣青楼,这些词经人谱写成集,流传于世,于是有人称之为《青楼词集》。
而因为这些诗词在青楼歌妓之间,传唱千里,竟然遍及大江南北,蒋琬之名,更是因此而声名鹊起,因为只为怜诗诗一人填词,于是世人皆以惜花主人称之,名列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风头之盛,一时无俩。而因此《青楼词》渐渐又名之为《惜花词集》。
只是蒋琬深居高寺,平常再少露面,大圆觉满寺虽然可以由人进出,但菩提草堂却是觉满寺禁地,无人能入,是以蒋琬在世人眼中,越发神秘,不过由此一来,来大圆觉满寺进香之人,倒是越来越多,名声渐隆,香火鼎盛,方丈大师乐得合不拢嘴,直把蒋琬当成活菩萨供着,而蒋琬有这样一个地方藏身,以避免被外人骚扰,却也甘之如饴。
情儿跑到蒋琬身前,忍不住便是一阵脸红心跳,这两年来,因为蒋琬的《青楼词》,怜诗诗大红大紫,倒是赚了不少的银子,早就给青儿和情儿赎了身,情儿因为无忧无虑,倒是越发长得漂亮了。
蒋琬笑着抓起她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去。”情儿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红,但却不忍挣脱蒋琬的手,两人起身走向他们在城西安置的屋子,因为手头宽裕,怜诗诗早将原来租住的那栋房子其他的几间也全部租了下来,平时无事,她也会回来住上几天。
回到屋中,怜诗诗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