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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道长叹息着,把陆介拉着坐下道:“今天,我必然要对你说一些了,否则你被闷得也够苦的……”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
青木老道仰望着天空,有三两只归乌穿掠彩霞而过,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幽远起来,生像是从天上云端缓缓地飘人陆介的耳中:“我的师弟青筝羽士曾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我压根儿不该投入玄门。”
陆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青木道长不知他是表示听见了或是表示对这句话的赞同。他望了一眼,继续道:“青筝师弟说,我该是个豪气干云的大侠,敲着恶人的头颅,一手捧着美酒,在山巅上高歌,在人世间享受那金黄绔丽的美梦……”
道长的神色渐渐有些激动了,他说:“我要说一个故事。”
他掀着长眉,凝视着天边的红霞,那万道金光闪烁着,变化无方,老道长的脸颊上泛出异样的光彩。
陆介略带惊奇地注视着师父,他想:“也许,那是一个甜蜜的故事。”
然而,刹那之间,老道士的脸色灰白了,那一道道的皱纹像是历尽沧桑的标记,正如每一个伤心的老年人一样,眼光落中透出深远的痛苦。
最后,老道长的眼光落在陆介的脸上,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然而,一瞬间,那个笑容就消失在沉重的严肃中,他的白发激震着,长髯轻抖着,然后,像是用全力压低了嗓音重复着:“介儿,介儿,你要知道,你师门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介儿,真的,天下第—……”
老道士须发俱张,激动、兴奋,使他的脸色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陆介明白师父这时的激动完全是由于他的不幸遭遇——失去了武功。这对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来说,那分刺激真令人难堪。
于是,陆介自以为了解地望着师父,老道土强仰住激动,平静他说:“介儿,你坐着,听我说——”
陆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在适当的时候保持缄默,因此他的沉静会令人有一种温文的感觉,而不致令人感到孤寂。此刻他虽带着诧异的眼光,但是仍然静静地坐在一边。
师父望着天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天上的晚霞诉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淡,平淡得有如平缓的溪水。
青木道长和少林寺的天一大师被并称天下最高手那是廿年前的事了,遗憾的是,这两大高手互相没有碰过面,更不用说交手论剑了。
也许是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衔太过刺激人心,自青木道长被加上那冠衔的那一天起,从此,宁静的修道生涯就和青木道长绝了缘。
每年不知有多少高手上门向青木道长挑战及“求教”,无论是托名“求教”或是明言挑战,这些人都怀着一摘“天上第一高手”名头的雄心,但是,他们全栽了!
而且,据武林中的传闻,那些名家没有一个能在青木手下走过二十招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青木道长在他同门的师兄弟中要算“道行”最差的,因为他天生的气质使他万难达到无为谦冲的地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武学不仅超出同辈,而且更胜过祖师。
他享着这最高令誉达十年之久,到了第十年之上,青木悄悄寻了一个山洞,把自己关在洞中。
别人都以为他是闭关修道去了,其实他乃是暗暗磨练剑法内功,为的是要赴一个祖师遗定的死约会。
陆介听到这里,不禁暗中猜测:“那是一个什么死约会,啊?”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这疑惑的表情,青木道长停了停口,又继续说下去:“参加那个死约会的结果,是凶多吉少,因为每一个参加者要与二十多个一流的名手相互作殊死之斗,而每一个参加者都是以掌门人的身份代表着本门,那就是说绝不能半途废缩,誓必拼到最后一刻,这二十多人中能身全成功的,注定只有一人!”
陆介再也忍不住,插道:“师父,这是什么约会啊!为什么……”
老道挥了挥衣袖,阻止他的问话,继续地道:“这个死约会对于我来说,那更是紧张万倍,因为,这个约会的结果,我势必要和与我并称天下第一的少林天一大师一决胜负……”
竹枝山峰上,凌晨。
朝阳斜射着,淡红中夹着一丝耀眼的金色,像从云霓中下凡的仙子,轻盈地,温柔地把黄金的纱撒向大地。
石崖边上,一块千斤巨石封在山洞的洞口。
洞中,青木道长盘膝坐着,忽然,他缓缓睁开了眼,封石隙缝中射入的日光,在这黑暗的山洞中真刺目得有如千万盏巨灯,然而,青木道长双目中陡然射出的精光,毫不退缩地对射向日光。
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待那口真气在身躯百穴中运行了一周之后,他全身道袍生像是有风从下吹鼓,如鸟冀一般鼓涨起来,只见他的脸色愈来愈红润,顶门上冒着阵阵热气,蓦然间,他的身躯凌空缓缓升了起来!
他仍是盘膝而坐的姿势,这证明他不是借着腿上的施力而腾起的,而且他这上升之势缓慢得很。
他顶门上白烟愈来愈浓,身躯却逐渐升高,五寸……八寸……一尺……一尺半……
升到两尺高,他的身躯像是凌空停在那儿了,既不上升,亦不下降,而青木道长的双眉渐渐皱起,头顶上像是开了盖的蒸笼,分明是在努力打破一个难关的模样。
蓦然,一声闷哼从他鼻孔中发出,他的道袍一阵激荡,身躯又逐渐上升了……两尺半……两尺八……三尺!
他舒缓似地吐了一口气,顶门上的热气亦不复冒,他安慰地露出了笑容,而他的身躯就如一个肉身菩萨般悬空停在三尺之高!
渐渐,他又缓缓落了下来,他安慰地轻叹了一口气:“唉,这‘莲台虚度’的关界端的不易冲破,不过,我总算达此境界了。
“嘿!不知那少林天一大师能否臻此?照我这功夫看来,就是少林的‘一苇渡江’心法重现也未见得能胜我。何况‘一苇渡江’心法失传百年,天一大师何由重得?”
于是他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咦!……”
他眼前一亮,满洞中充满了日光,那封在洞中的巨石不知何时竟被人移开!
一个念头闪电般晃过青木道长的脑海:“难道,难道是天一大师来了?”
只因这千斤巨石错非练就先天气功的才能轻易不发声响地移开,而普天下练就先天气功的,青木道长相信只有他自己和天一大师,是以他立刻就想到:“天一来了!”
他下意识地感到一丝紧张,也有一点慌乱,不可一世的青木道长,在想到“天一”的大名时,竟也猛然震了一下。
但是这一时的感觉,立刻被他的豪气所淹灭,他抖了抖衣袖,双掌轻按石座,身形如一只劲矢般直飞出洞口。
洞外艳阳丽天,朝雾丝丝如釜上蒸气,他大喝道:“天一大师——其来何猝?”
然后回答一声苍老而粗矿的声音:“你,就是青木道士吗?”
敢情青木一跃冲得太远了,这声音竟发自有后方。
青木道长的身形如一张枯叶一般在空中一窒,轻灵地落在地上,而身子已转了过来。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五个高大的和尚,但他立刻就从那五个的大红僧袍发觉这五人绝非少林寺的。
他迷惘了,这……是谁?
因为他一直是暗中含满了内劲,是以这时他的衣袍鼓涨得有如气球。
居中的一个红衣老和尚见对面这名满天下的全真高手紧张地盯着自己,哪有一丝道家谦和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好小道士,好小道士!”
青木道长那时少说也有五六十岁,竟被那红饱和尚唤作“小道士”,他不禁啼笑皆非,作声不得。
青木道长正要开口,那老和尚朝着他挤挤眉,挥袖道:“你等一会儿,俺们五个和尚还有事要先商量商量。”
青木道长不禁大是迷惑,却听那左边一个和尚道:“那天老大说哪个先找着小道士,那个就先动手,别的人不可争执,可是,哈,咱们今天是完全一齐到这洞口的,那么算谁呢?”
右边第二个和尚道:“难,难,这着实难。”
左边第二个道:“这有什么难,咱们今天虽是一齐到的,可是这石块是我弄开的,自然是我先动手的了。”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似乎也觉有理,那左边第二人似乎颇为得意,就要上前。
青木见他模样,暗道:“原来是要找我动手,嘿……”
正在这时,忽然右边第一人大声道:“不成,不成,咱们问小道士,他愿意挑我们之中那一个,其他的没话说。”
其他几个一听,大声道:“老二回来,正应如此。”
那已走出一步的和尚见众意如此,也就回在原处。
居中的那和尚模样十分古怪,一说话就先眉开眼笑,似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欢喜一般,他大声道:“小道士,你要挑俺们哪一个?”
青木道长心中大是纳闷,不知如何回答,那和尚已连拍后脑,笑道:“我真老糊涂啦,你小道士一定是不认得俺们五个野和尚是不?”
青木只好点点头,那和尚脸色一正,朗声道:“俺们五人唤着‘偷生五僧’,喂,小道士,你那死鬼师父‘玉玄归真’好厉害呵?”
青木道长陡然想起一事,顿时脸色大变,屈指一算,颤声道:“三十……三十年了,五位可是……‘魔教五雄’?”
那五个和尚齐声大笑道:“小道士,好眼力。”
青木暗自忖道:“三十年前思师和东海珍珠岛主‘破竹剑客’徐熙彭在兰州城外苦口婆心渡化这五大魔头,结果仍是不免一战,先师和徐老前辈各自拼废了二十年功力,用‘玉玄归真’和‘百节剑法’险胜了五人,从此五人依诺出家为僧,面壁苦修,三十年不准出山半步,今日……原来限期已满……”
那居中的和尚摸了摸胡子,笑道:“小道士,你师父曾说,三十年后如果我们还没有死,就来找你较量较量,他曾夸言,魔教外门功夫永远无法超过玄门正宗,而且愈练到上乘,相差愈远,他预料他的弟子中以你小道士最是聪明,三十年后造就必然犹胜他当年,是以若是俺们不服,就来找你印证印证。”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道:“你那死鬼牛鼻子师父必是以为俺们再过三十年,必然早就是五堆黄土的了,哈哈,那晓得俺们五个魔头当了和尚,深得佛家上乘精理,竟是愈活愈长,这叫做‘臭命蛇又臭又长’,哈……”
他愈说愈得意,最后指手画脚,江湖话也出了口,哪里有一丝和尚的模样,其他四人也似听得不胜有趣,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青木道长想到他还说什么“深得佛门至理”,不禁哑然。
“喂,小道士,照你师父那等说法,你必是厉害极了,你要挑俺们那一个?”
右边第一个和尚长得一脸凶相,他忽然从背囊中取出一包东西来,呼的一声掷向青木,大叫道:“小道士,你且先瞧瞧这个!”
那个东西似乎甚是沉重,被这凶脸老和尚随手一掷,竟带着呜呜破空怪响疾飞而至,到了青木面前,却陡然一旋,在空中停了一停,“噗”地落在地上。
青木见他这手内劲,心中不禁暗骇,忖道:“三十年前,这些人就是六十开外,现在怕不有九十多岁了,那分内力自然不提啦,我——我可不成。不过,幸好我有先天气功。”
他伸手虚空一抓,那包东西呼地飞入手中,五个老和尚互相点了点头,暗自喝彩。
青木道长抖手打开布包,陡然脸色大变,双手一阵颤抖,那布包中之物事骨碌碌滚落地上,骇然竟是一个人头!
青木强抑悲痛,沉声道:“敝师兄谦和有道,不知前辈何以竟下毒手?”
那凶脸和尚漫声道:“我千里迢迢跑到终南山寻你,这牛鼻子却大刺刺地推说不知,我一发脾气,就把他宰了。”
他答得好不稀松平常,青木道长强忍满眶热泪,怒极反倒冷静下来,一字一字地道:“贫道就挑你一战!”
那和尚哈哈长笑道:“正要你如此!”
青木道:“粪土之墙,其何可活?先师一番渡化心血算是白费了!”
那和尚毫不在意,大叫道:“小道士,看招!”
起手一拳捣来,劲风律律,拳势却飘忽已极。
青木道长双目凝视着地上师哥的头颅,脑中像是烧红一盆烈火,但是手脚却是冰冷。
直到强劲的掌风袭近,他才陡然仰天长啸,双手一分,十指外弹,十缕劲风反击敌人胸腹!
那凶脸和尚一声冷笑,单臂一沉,猛然外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