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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介靠在墙角上,嘴角上露出温罄的笑容,他凝视着如火的红云中霞光万道,渐渐地,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脸上像是罩上了一层冰霜,令人望而生寒。
他眼前,那满天红云变成了满天火光,浓烟弥漫着,楼阁塌崩声,巨大的火舌,腾跃着,飞闪着,吞噬着。
然后,这一切如幻景般烟灭了,剩下的是一片空的,无穷无尽的,茫茫的。
他痴然皱着眉苦思,那片空白却愈来愈大,终于占据整个心灵,他一丝影子也找不出。
“唉,我呆想些什么呢?还有十二天,他老人家就要来了,这次他一定要告诉我的。”
天色渐渐暗了,他又缓缓地踱回栈房。
夜阑人静的时候,栈房里四周传来阵阵鼾声,陆介安详地躺在床上,忽然,他像一只狸猫一样爬了起来,他斜眼了望窗外的月亮,时间一点也没有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夜到了这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醒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窗门上贴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满意地坐回床上。
月光斜进窗栏,正照在他的床边,他,竟如一个和尚般盘坐入定在床上哩。
东方旭日初升,早起的农夫已成群在田里忙作了。
陆介喝了两碗豆浆,从客栈走到后面的田埂上,他坐在微湿的石头上,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卷来。
凉爽的晨风拂着,陆介翻开书卷,立刻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他从书卷中抽出一张像地图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暗中喃喃自语:“沉沙谷,沉沙谷……”
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嘘——我且休息一会儿。”
陆介从树孔中望去,只见那姑娘年约十六七岁,脸颊娇红,模样十分可爱。
那小姑娘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怎么办呢?”
陆介不禁有些好奇,仔细从侧面看去,只见小姑娘轻轻从背后把辫子拿到手中,忧愁地玩弄着辫子。
那姑娘黛眉微蹙,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要是给师哥抓回去……唉,怎么办呢?”
陆介不禁大是惊奇,他悄悄地偷听下去。
那姑娘玩了玩手中的辫子,忧愁地呆望着天,那神情就像求天帮忙的模样,令人见而生怜。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她轻声自语道:“对啦,我可以雇一辆车,一面躲在车里,一方面也比跑路要快得多,只要——只要一跑到水口,哼,我就不怕啦。”
霎时之间,她像是一切问题都已解决,欣喜地逼着草中的小虫儿玩。
忽然,她又哎哟叫了一声,陆介偷偷从树孔中望去,只见她花容失色,口呆目瞠,半天才悄声自语:“我——我身上没带钱啊,怎么……怎么办呢?”
陆介瞧她那神情,心中竟然也替她着急起来,他暗中道:“怎么办?怎么办?她没有带钱啊。”
那小姑娘托着香腮,伸出一根纤指支在脸颊上,一副苦思的模样,一只枯黄色的炸猛跳在她的裙带上,她也没有发觉。
“呀,我真笨。”她忽然叫着说:“我雇一辆车,央求那赶车的先上路,到了水口,要大哥付钱不就得啦。”
陆介在树后一听,险些也拍腿大叫道:“我真笨。”
“啪”,他手中的书卷跌落地上。
那姑娘“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却不见动静,她也就不再注意。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地盘算道:“那赶车的要是年纪大的,我就叫他‘大叔’,若是年纪轻的,我就称他一声‘大哥’。”
陆介听她说得有趣,不知不觉地,一个温馨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上。
“喂,赶车的大哥——”
陆介吓了一跳,连忙爬起一看,原来那小姑娘仍在自言自语:“我要赶着上水口去,你的车子能不能载我一程呀?”
“他要是说:‘成啊,你出多少价钱?’我就说:‘没关系,多少随便你。’要是他不急着说要钱,我就乐得不提钱的事。”
她认真地温习了一会儿,继续自言自语道:“要是他说:‘你先交钱吧。’我便说:‘嗯,没关系,我到水口再给你。’”
她把前后仔细想了一遍,觉得这番问答编得天衣无缝,于是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土。
“嗒”一声,衣带上的炸猛跳入草中。
她口带笑容地望了望四周,轻盈地从田埂上往村墟中走去。
陆介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惊觉到自己的书卷掉在地上,上面已沾着好些泥土了。
栈房里,人声嘈杂,装货卸货地忙得不可开交,陆介斜靠在屋角,双手握着一片竹叶,卷成小卷儿放在嘴里一吹,“吱”响了一声,他嫌那卷儿卷得太松,又放在手中使劲搓着。
一个伙计拿着两瓶酒走过,叫道:“陆介,要不要来一杯?”
陆介眼都不抬地摇了摇头。
这回卷得够紧了,他吹了两下,呜呜地有高有低。
“马胖子,马胖子。”门口一个粗嗓门叫着。
那胖子正在忙着指挥伙计运货,叫道:“干什么?谁找我?”
门外那人道:“是我,老王。”
马胖子挤出去问道:“老王找我干什么?咦……”
显然他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是老王的声音:“今天你们这儿有没有车去水口?”
马胖子呵了一声,道:“可是这位姑娘要搭车?”
老王道:“正是,她急着要去水口。”
马胖子道:“这个我可作不了主,货车搭客是他们赶车的老哥的外快,全要看他们肯不肯,喂,姑娘,你请进等一会儿,我去帮你问一声。”
栈房里嘈杂不堪,谁也没有听见马胖子在外面和老王说什么,只有靠在墙角的陆介,他一句一字全听真了。
马胖子和老王挤了进来,后面果然跟着那个小姑娘。
陆介装着不在意地吹着手中的竹叶儿,呜呜地怪响着,一点也不好听。
马胖子向一个小伙计道:“小余,你去把钱普三和赵胜唤来,他们俩人正是要赶车去水口的。他们俩多半在对门酒店里。”
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伙计们忙忙碌碌地出出进进,不禁东张西望,颇觉有趣。
过了一会儿,那伙计小余跑了回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前面两人陆介认得,正是钱普三和赵胜,后面几人也都是马夫,想来是听那小余一番胡言乱语,跑过来凑热闹的。
马胖子道:“老钱,明天你不是要上水口吗?这位小姑娘想搭乘你的车,你瞧——”
那钱普三摇了摇头道:“胖子,我车上堆得连只苍蝇也挤不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胖子道:“那么,老赵你呢?”
赵胜像是有点醉醺醺地瞟了小姑娘一眼道:“你出多少钱?”
那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像是背书一般他说道:“没关系,多少随便你。”
陆介想起方才在田埂上这小姑娘的自问自答,不觉哑然失笑。
赵胜搔了搔头,小姑娘紧张地望着他,看他会不会说出“先要钱”的话儿,哪知赵胜搔了搔头道:“好吧,明儿清晨,你到这儿找我。”
小姑娘喜孜孜地转声对老王和胖子道:“谢谢您啦。”
她这一转身,赵胜和钱普三齐齐惊叫了一声,霎时脸色大变,赵胜急叫道:“不,不成,咱们不能搭这姑娘……”
说罢转身就走,马胖子叫了两声,两人理也不理。
老王“咦”了一声,回头望了望马胖子,马胖子向随钱、赵二人同来的几人道:“小方你们三人要到下半月才出马,闲着送这小姑娘一趟如何?”
那三人还望了望小姑娘的背,忽然脸色大变,大叫道:“不成,不成。”说罢也是掉头而去。
马胖子吃了一惊,忽然听得“哇”一声,那小姑娘竟坐在地板上哭了起来。
好几个伙计围了上来,一看那小姑娘,齐是脸色大变,马胖子不禁莫名其妙。
那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得甚是悲切,马胖子道:“小余,你再去把苏全他们唤来。”
一个伙计上前在马胖子耳边叽叽咕咕一阵,马胖子望了望小姑娘的背,竟然也是脸色大变,急得直搓手。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一看,马胖子正在和那带她来的老王低声说话,竟是没有一个人理睬她,不禁又低头哭了起来。
陆介冷眼看着这一切情景,他鼓气把竹叶卷儿吹得拉了一个尖,“刷”地将竹叶卷儿丢在地上,走了过来。
他冷冷瞧了马胖子一眼,回头对小姑娘道:“喂,姑娘,我送你去水口。”
那小姑娘喜悦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道:“你?……你送我去?”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窗外的风吹着他的一双衣袖,缕缕飘摇着。
背后马胖子叫道:“陆介,不成!”
陆介回首道:“为什么?”
马胖子道:“大后天你要赶车回清坊。”
陆介道:“大后天还有三天时间,我赶得回。”
马胖子又道:“不成……”
陆介抬起双眼,盯住马胖子,马胖子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儒然道:“你自己瞧……”说着指那小姑娘的背。
陆介一看,只见那小姑娘的背上衣衫绣着一朵梅花,他心知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只冷冷回头道:“有什么不对?”
马胖子变色道:“陆介你不知道……‘神拳金刚’……”
“嗨哟”,工人扛重物的吼声压住了马胖子的声音。
陆介掀眉冷笑了一下,转身道:“小姑娘,我送你去水口。”
说罢转身就走,小姑娘叫道:“明天清晨吗?”
陆介停下身来,简单地道:“现在。”
“嗨哟”,“嗨”……苦力的吼声。
陆介坐在车上,小姑娘坐在车厢里,两匹骏马轻嘶着。
马胖子拉着赵胜和钱普三从对面酒肆中跑出来,他身上的肥肉随着奔跑的脚步一起一伏。
“喂,陆介,等一下。”
陆介缓缓转过头,赵胜和钱普三已带着一身酒气而至。
赵股道:“陆介,这祸可闯不得啊!”
陆介歪着嘴应了一声。
钱普三大声道:“陆介,何必惹这种事?”
陆介早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他就是不肯出口相问,索性装着完全知道的样子,不在乎地笑了一声。
赵胜和钱普三相对愕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噼啪”,陆介的鞭子抖在空中,马匹轻嘶一声,车轮开始转动。
众人惊呼中,“噼啪”又是一声传来。
赵胜呆呆望着,钱普三往地上吐了一把口水,道:“陆介这小子我早就知道非吃大亏不可,哼,这回……”
空中只剩下一卷黄尘。
不出半个时辰,一匹快马冲进了村墟,一直冲到“福禄栈房”门口,马上之人才猛一抖疆,那马端的神骏,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么快的冲势就定了下来。
马上一个英挺的少年,熊腰虎臂,他抖着马鞭,大喝道:“兀,那栈房里的汉子都给我滚出来。”
钱普三和马胖子对望一眼,脸色齐变,钱普三道:“坏事了……神拳金刚……”
马上少年又喝道:“干吗,不出来吗?”
马胖子连忙出去,道:“大爷有何吩咐?”
马上少年道:“听说方才一位身穿梅花的姑娘在你们这儿雇车是不是?”
马胖子啼儒道:“是……是……”
那少年喝道:“雇着车没有?”
马胖子不敢隐瞒道:“有……有个新手……不知大爷的……”
少年道:“我问你雇着没有?”
马胖子吃了一惊道:“雇着了。”
少年大怒,“刷”地一鞭抽在马胖子头上,大喝道:“该死,混账!往哪里去了?”
马胖子抱着头,向前面指着,嚅嚅道:“那边……那边……”
马上少年一夹马,扬鞭如飞而去。
马蹄得得得,陆介把缰绳交在左手上,右手在车旁拿出一顶风帽,斜斜戴在头上。
她一直没作声,他也一直没讲话,只心中盘算着:“神拳金刚?神拳金刚是什么人?他和这姑娘有什么关连?”
“这小姑娘一个人在江湖上跑,也不知是什么路数?”
马车在土路上奔着,颠簸着。
忽然,他的耳朵里发现了一阵马蹄声,虽然那还远得很,但至他已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喂,姑娘!”
车内没有回音。
他回头轻轻掀开门幕又叫了声:“喂,姑娘。”
那小姑娘不知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