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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鹞也是个混出名头的人,在沙河附近可也真有些字号,哪丢得起这人,但又自量不是人家对手,当堂气结,这时跌坐在雪地上,满头满身都是白雪,倒成了个雪人,他大叫一声道:“罢!罢!罢!我入地龙又有何面目再见教中弟兄。”
说着,拔出佩刀,往颈上就划。
众教徒大惊,但欲救己迟。
查汝明无动于衷,冷笑一声。
姚畹见状也吃了一惊,情急之下,施出张大哥所授的轻功,只见她自马上往前掠起,有若脱弓之矢。
只因男女有别,她玉足微挑,已把那尖刀踢在空中,入地龙把不住刀,虎口震裂,他只当她俩还不放过他,骂声连连。
姚畹接住尖刀,往他身旁一落道:“胜败兵家常事,胡舵主又何必气馁,我查姊姊便连你教中二大护法也斗不过她,胡舵主,你可说是虽败犹荣。”
她这句瞎吹的话,倒把天全门下给震住了,而查汝明芳心也蛮受用的。
不过查汝明仍冷声道:“畹妹妹,这等天全贼子还跟他噜嗦什么,一刀一个杀了算啦。”
其声音之冷酷,使天全众人大吃一惊,那想到会出之于如此貌美的女子口中。
其实,查汝明这时正处于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时候,她多少因为见弃于陆介而转恨世人,尤其是天全教及蛇形令主,因为,他们使她遇见了陆介,而才会打破了她的迷梦。
但是,世人,尤其是姚畹,怎会了解她呢?
姚畹意外地望望她,再看看那些战战自危的天全教徒,和坐在地上的痛不欲生的入地龙胡天鹞,毅然道:“查姊姊,网开一面又何妨?”
这是她们结成好友之后,第一次的意见不合,查汝明惊讶地看看姚畹,她认为姚畹没有为那些人求情的必要,虽然她内心也颇为自己刚才过激的行为有些歉然,但仍怒容满面地道:“哼!随你去!”
说着,一鞭坐骑,刷地一声,往那批天全教徒冲去,那些天全教徒哗然四避,查汝明本不再刁难他们,不过是为了夺路而走,但有两人离她近些,一时闪不及,只见她玉齿用力咬住下唇,猛地抽了他们一鞭,仿佛一股冤气,都发泄在这一鞭之上。
那两人痛减连连,滚倒在地,鞭痕过处,大棉袄都被抽裂了,黑粗的肌肤上明显地印着一条伤痕,便连里肉都翻了出来,看上去真是恶心。
姚畹望着她的背影,歉然地对着众人着了一眼道:“后会有期。”
她实在不知怎样说才好,因为,她并不知道这些人中,颇有些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是把每一个人都当作善人来看待。
她也跨上了坐骑,追查汝明而去。
才没走几步,忽然,她回头高声道:“客栈中的四位朋友,只要在他们左肋下三指处点一点便可治痊。”
说着,扬鞭而去。
众人默默地望着她离去,无人加以阻拦。
胡天鹞无言地低垂着头,那尖刀仍插在身旁的雪地上。
畹儿策骑力驰,转眼已出多里地。
查汝明此时的心绪很乱,她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如此乖戾,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和畹儿闹别扭,因为她自己暗暗承认,畹儿的仁道精神是对的。
但一想到天全教门下的种种暴行,她又自认该得而诛之才快人心,因此,她又有些责怪畹儿的意思,她始终认为畹儿宅心太仁厚,在阴险的世俗里,难免要吃大亏的,于是,她痛心地摇摇头,却不知是为畹儿,还是为她自己。
其实,一个少女,尤其是处于像她这种窘状的少女,有时她内心的变化,便连自己也不可捉摸到的。
有时,她非常冲动,就好像查汝明刚才一样,但这种冲动的原因,却非如常人般的,是出于临时的因素,而是心中久积下的因素,一时爆发起来,当然程度倍于常人,而更不能使他人了解个中原委了。
查汝明懊悔了,但空虚在片刻之间,又完全替代了懊悔在她心中的地位。
在未离师父之前,她未尝没有愉快而充实的生活,但当她致力寻陆介的时候,由于心中渐积的思念,使她产生的错觉,以为这将是生命的全部,而当一旦发觉,这部分已不属于她时,她潜意识地认为,生命已无其他的意义了,因此,她悲观,她厌世,甚至她有些嫉妒世人,尤其是像畹儿这种天真而不知世忧的人。
沉沙谷第十二章 往事如烟
第十二章 往事如烟
想到畹儿,她便放缓了坐骑的脚力,因为,她有个责任感,她须要保护畹儿,虽然畹儿的身世对她还是陌生的,她甚至不关心这点,但她对畹儿的纯真,又带上了多少分的喜爱。
矛盾是女人的特性,尤其是在成长期中的少女。
于是,她渐渐已可听到畹儿那匹大黑马的蹄声。
接着,随风而至的,是畹儿急切的呼声:“查姊姊,查姊姊!”
她本想维持尊严,装作不睬她,但是,终于她忍不住了,她一拔坐骑,回头奔向畹儿。
两马相交,皆高嘶一声,前蹄高举。
两人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她们紧抱在一起,畹儿低声啜泣道:“我……我不应该不听姊姊的话,姊姊,你对我这么好。”
查汝明心中歉然倍增,她内心的激动到了极点,她强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泪珠道:“畹妹,你没错,我不该……”
畹儿抬头凝视着她的双睛,打断她的话道:“姊姊不必再讲了,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说着,先自上了马,查汝明更为感动,她方才明了,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那么,一个陆介的来去,又有什么太多重视之处呢?
她觉得她真正了解了她的师父,她师父自少皈依佛门,红颜常伴青灯,而终生行侠仗义,她起先以为这是一种苦修的形式,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回顾周身景色,到底,尘世尚可留恋啊!
她注视着姚畹,她因过去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而感觉到惭愧。
而姚畹又哪能知道此刻她那千变万化的内心呢?她并不知道自己对查姊姊在无形中的影响是多大,她当然更不知道,眼前的查姊姊是她和陆大哥间最大的障碍,而她似乎已在心理上压倒了第一号的对手。
因此,她只有不安地回看查姊姊几眼,她对刚才自己违抗她的行为仍感到抱歉,她声道:“姊姊,我们走吧。”
查汝明木然地点点头,上了马,她们又并骑驰骋于北国的原野之上。
她们的行程仍是往西行,这路径并非是事先商议好的,而是不约而同地都有同感。
畹儿名为游历,实则是想陆介。
查汝明也想再和陆介见面;但她的自尊心,又禁止她作如是想,这就是何以她一度向东行,而折入伏牛山的理由,现在她聊可自欺的是,她是和畹妹妹同行,她不过是与畹妹妹同览天下之名胜而已,当然,如果因此遇见陆介,这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
少女的心理,就是这般的微妙。
但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她们真正西行的目标,正如表面的理由一样,是完全符合的。
她们的足迹所及,曾到过西安城南慈恩寺雄伟的大雁塔,城东壮观的七十二孔灞桥,二处皆遍布了唐人的遗迹,她们也游览过咸阳城北的碑林以及周代诸王等的贵陵,她们也曾路过了词人墨客最喜提及的大散关,和今古兵家必争的渲关,但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吸引她们,使她们暂驻芳踪。
一路上,她们不止二三次地听闻到天全教的倒行逆施,但除了目睹以外,她们并不分心,而仍贯彻其路线。
她们也曾察觉到,陕甘两省的武林将有空前之争,但她们除了一个人之外,并不多关怀。
她们不断地听到蛇形令主,也就是天全教主种种今人发指的暴行,剑剑诛绝,甚至连初生婴孩都不放过,但她们抱着同一心理,等到找到陆哥哥再说。
只有关于陆介的消息,才能使她们驻足,但江湖上对这新起之秀,当代全真首徒的传说,竟是众说纷坛,甚至,到如今为止,还没有人送他一个绰号,这只是因为见过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她们继续西进,不管北国的旱季将临。
她们还是西进,也不管已渐脱离了汉族定居的范围。
她们更西进,绝不管眼前一切的困难!
她们相互地说:“大漠落日,塞上飘雪,是何等壮观。”
而其实,她们的内心,只被同一因素所结合。
她们的友谊虽随时而增,但她们却相同地固守着心是的机密。
有人说,爱情是女人的全部生活,这话未必全对,但就初恋的少女而言,至少它百分之百是对的。
不过,她们在这方面有实质上的差别——
查汝明是成熟的美,她是知道恋爱而恋爱,因此她处处多幻想,多顾忌,怕失败。
而姚畹是待开的苞蕾,她是不知恋爱而恋爱,因此她不思而为之,连成收都不想,她根本未把对方的几种可能列入考虑之内。
但可怕的并不在于她们与日俱增的友情,也不是她们恋爱方面的差异,可怕的而是,她们有如此高贵而真纯的友谊,但也有同一爱恋的对象——陆介。
幸而人不能通晓未来,所以,至少现在她们仍是快活地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将来呢?
管他的,将来总归是将来啊……
不消说,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赶向陇南去找查汝明,一定是落了空,因为查汝明和姚畹早就离开了甘肃。
随着气候的变迁,黑夜是愈来愈短了,昨夜她们是躲在一棵古树的村洞中度过的,在这附近她们曾发现了一个残毁大半的破庙,但是,她们对那破庙都怀着一种恐怖之心,于是她们宁愿睡在大树洞里。
姚畹扭动了一下身躯,她张开了双眼,头上洞口外还是一片黑,但是,这些流浪的日子的经验告诉她,天就要亮了。
她轻轻爬起来,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查汝明,那向下微弯的眼缘构成了一条优美的曲线,她忍不住俯下身来,轻轻地在查汝明的额角上吻了一下。
她站起身来,爬出树洞,心中想到:“到什么地方去弄点清水来洗漱,也省得查姊姊老是笑我大小姐什么都不懂。”
她信步走了几步,远远又望见那座破庙,这时,天边已有一线曙光,照在那半边塌毁的古庙上,她心中暗道:“昨天晚止黑暗中看这破庙好像有点凄凄惨惨的模样,现在看来就不觉得可怕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庙里多半有井水,我何不去弄一点来?”
于是她就向那破庙走去。
晨风吹来一丝寒意,她白色的衣裙飘曳着,就像散花仙子一样。那古庙虽然已有半边墙垣全塌了,但是大门仍是好的,远远看去,似乎并没有上锁。
姚畹走到庙门口,轻轻一推,那扇黑漆半落的木门呀然应声而开,她向里面探视一会儿,便跨步走了进去。
她方一进门,那木门似乎久无人用,咆呀一声,又关了起来,藉着那淡淡曙光,只见左面梁上全是灰尘蛛丝,似乎有几十年没有人过问似的。再向右面一看,却使她芳心大天一惊——
原来右面黑暗中依稀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她吓得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那黑影忽然搐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重而倦累的叹息,这一下可把姚畹险些儿惊得叫出声来。
但是,姚畹毕竟有些胆气,她原先心中很是恐怖,到了这时,反倒镇定了一些,她定了定神,仔细一瞧,依稀可见黑暗中有一人盘膝而坐,那人浑身不住抖动,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害。
姚畹生性感情丰富,想到这一点,立刻又生出一种同情之心,她壮着胆子走近一些,只见那人身着道袍,胡子雪白,看来是个老道士。
忽然,那人头顶上冒出阵阵蒸气,而且愈来愈浓,姚畹大吃一惊,她一看这情形,知道这个老道功力之深,只怕比她一生所见的任何高手犹要高出一筹,当下心中不禁又惊又佩,奇怪的是并不怎么害怕了。
但是,忽然之间,那老道头顶上的蒸气一敛,却发出一声废然长叹,喃喃道:“不料我……今日毕命此处……”
这句话的声音衰弱不堪,使人绝难相信是这等身具上乘功力者所发,姚畹聪明无比,心中暗道:“看来这老道士分明是练功走脱了窍,但是,方才他那等功力委实是超凡入圣,怎么一下子就如云花调残,废然如病?”
那老道又是长叹了一声,姚畹又走近了一些,藉着曙光可以看出这老道蒙着面目,皤然白髯中透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凛凛正气,而姚畹却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