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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行大惊,声音都变了道:“你怎么知道的?”
畹儿心中虽是十分激动,因为她的推理正确了,好胜之心在她心中猛烈地发扬着,她好不容易克制了自己的缴动,才笑道:“唔!只是猜猜而已。”
张大哥沉默了半晌道:“你有个大姊姊,也叫做‘姚婉’,你可知道?”
姚畹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迸出了一滴珍珠般的泪水,她没有说话,但是,此时无言胜有言啊!
张大哥平视着水面,他不忍,也不能面对着此时的姚畹,他口中仍不能抑住多年来积压下的情感道:“她的名字是从女旁,你的是从田旁,当时师父为,你取名的时候,我知道他心中是后悔不及的。”
姚畹口中迸出了一句道:“但是,他毁去了我的大姊姊,我恨他。”
她自己也为这句话所震惊了,她自从在黄山听到了三四十年前的秘事之后,她就想说这句话,但她一直把这话积压在心中。她早年丧父,母亲又难产而死,自从知人事之后,她极力把父亲在心目中描述成为一个伟人,这样多多少少可在潜意识中补偿了一些她应得而失去的慈情。所以,她不忍批评自己的父亲,但忍耐是有限度的,而现在的姚畹已超过这限度了。
张大哥忽然一转话题道:“我第一次怀疑到金师弟仍未死,是在上次大家挑我伏波堡梁子的时候。试想百年来,天下皆知我伏波堡藏有一张不可捉摸而形同废物的龙涎香藏图,但却能相安无事,俗语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为何大家会来找我伏波堡的麻烦?而且,这张图的秘密,当世应该只有二个半人知道,我和你大哥是清楚的,此外便是掌管藏宝楼的李总管,也只知道藏处,可也没打开来看过。但是,为何来人用声东击西之计,轻易便取走了这张图,当时害得你大哥还以为万无一失,连追都不追,这事奇怪透了。”
姚畹道:“可能是事出偶然啊!”
张大哥一摆手道:“这机会太少了,我在离堡之后,便四下探听消息,最后证明,这次风涛全是一个人掀起的。”
姚畹好奇地道:“是谁?”
“陶一江!”
“但是,他已被天全教杀死了。”
张大哥说:“不错,但大家虽是间接或直挂地从陶一江处得到消息,而事实证明陶一江也受了别人的欺骗,因为当时他也在大厅中,和大伙儿杂在一块,只有在后面下手的那人才是原始发起人。”
张大哥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前天晚上,你们在一个破庙中是否发现了两具无头的尸首。”
姚畹犹有余悸地道:“真怕人,但下手的那人刀法可真利落,陆姊姊几乎吓昏了。”
须知人在激动的时候,譬如与别人作生死之斗的一刹那,就是多杀了一两个也不会害怕,但一冷静下来,便是见了尸骨都会心中一个寒噤的。
张大哥道:“我正好赶上动手的那一幕,那二个人是陶一江的朋友,他们正好谈到了谁欺骗了陶一江之后,只听的嘭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他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身首两处,那人一击成功,口中狂傲地笑道:‘你们以为出了家,便能逃过我这一剑吗?’那人黑巾蒙首,又长啸了一声道:‘灵芝草真灵。’就大踏步走了。”
姚畹脱口道:“蛇形令主!”
张大哥也一惊道:“原来他便是蛇形令主。但是,那二个和尚说是北辽派的一个人在沉沙谷边上告诉他这消息的。那人的名字我还没听到,惨案已发生了。”
姚畹儿觉得内中大有蹊跷道:“我听说沉沙谷中有一个怪人叫金寅达,据神笔王天说是北辽派的,而且那金寅达还是蛇形令主的师父。”
张大哥喃喃地道:“金寅达?金寅达?莫非他就是金师弟吗?对了,金师弟在眉间有一颗小红痣,那金寅达有没有?”
姚畹摇摇头道:“听说此人蒙了一个人皮面罩,做事鬼鬼祟祟的,便是破竹剑客揭开他面罩之后,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王天才认出他,他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张大哥略略思虑了一会儿道:“除上次伏波堡的事之外,还有一个理由使我怀疑到金师弟还没死,近年来,蛇形令主不是在北五省干了不少灭门血案吗?”
姚畹道:“一共二十六起。”
张大哥道:“这二十七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可知道?”
姚畹迅即接口道:“都是正派的人,譬如萧文宗、张青、雷镇远……”
张大哥打断她的话题道:“不止如此,他们在四十年前曾连手大战金师弟于崂山,那次没挂彩的有二十个,负伤的有十六个,后来又死了九个,但经过蛇形令主这一狂杀,现在一个也不剩,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姚畹也接口道:“对了,听说前次陕甘武林集,要找蛇形令主报仇的时候,他曾在林子里说过一句话:‘只许你们报仇,难道就不许我报仇吗?’”
张大哥右拳一击左掌,怒道:“报仇!报仇!人家可没错,是金师弟先错的。”
畹儿站起身来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张大哥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小旗子道:“你告诉金师弟,说师父弥留的时候,已收回了逐他出门墙的誓言,他若重新改悔,再想作我伏波门下,便收下这支旗子,否则的话……”
姚畹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张大哥略一踌躇道:“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张大哥沉痛地注视着初起的旭日,姚畹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她曾偷听过张大哥在黄山上祭金师弟的祝辞,她几乎不能相信,这前后截然相悖的两段话,竟是同出于一个慈祥无比的张大哥的口中的。
姚畹接过了那枚三角形的小旗子,仔细地看了遍道:“这不是堡门口屋角上插着的那支吗?”
张大哥站起身来道:“此旗是堡中外姓弟子的信物,但在你大哥这一代,因为金师弟的缘故,并没有收过一个外姓弟子,所以世上只有三把,就是我、陆师弟和金师弟的。”
姚畹收起了旗子道:“这把原来就是金师兄的了。”
张大哥点点头道:“师父当初把他逐出门墙,也就缴回了信物,但是临终又撤回了前誓,所以你大哥把这旗子插在堡门口屋角上,原来有向金师弟招魂的意思,哪知道,咳!”
张大哥不忍再说下去,发出了一声幽然的长叹。
畹儿和他走上了池边的土石路,张大哥道:“你先往沉沙谷去,我料何摩虽是疯了,但仇恨天全教之心恐怕并没减少,这次天下武林群赴沉沙谷找金师弟和天全教主师徒俩报仇,何摩一定会去的,所以你那陆姊姊也会去的,我随后就赶到,我得先去找一个人的下落。”
畹儿随口问道:“找谁?”
张大哥望着云天道:“陆师弟!”
姚畹惊道:“但是……”
她止住了口,因为她发现张大哥的脸色极其难看。
但是,她觉得张大哥举止失常了,因为他和陆师兄已有四十年不见面了,在三两天之中哪找得着?
良久,张大哥始夷然道:“我已打听出十五年前,陆师弟曾搬到附近一处大宅院中,现在我得去查问一下,听说他已有了一子一女,我想总不会讯息全无罢。”
姚畹这才知道,张大哥平日也默默地下了不少功夫,她心中暗暗佩服,口中却道:“那我走了。”
她正要起步,张大哥道:“且慢。”
姚畹转过头来,张大哥欲言又止,最后终于畅声道:“你若遇上了金师弟他师徒俩,除了我吩咐的之外,你最好不要动手。”
姚畹知道张大哥仍是眷恋着昔日与金师兄的友情,她由衷地感动了,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异然的微笑,却不知是同情还是赞美?
张大哥默然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旭日的霞光之中,他木然地长叹了一声,仿佛自己也回享了少年时的快乐。他沉痛地喃喃自语道:“畹儿,不是我不告诉你陆介未死的事,实在是你不能再纵情啦!唉!”
乌云轻轻地遮住了月儿,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丝电花,那又白又黄的光激,在黑黑的天上织成了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案。
电光照着一株奇大的槐树,槐树下静静地立着一个青衫的人,他那脸色白的比电光还要惨然,他口中喃喃地道:“不错,这地方应该是叫古槐园,这株高达云霄的大槐树不是一个绝佳的标志吗?但是,又哪来的宅第呢,咳!附近又没人家,难道……”
忽然,他机警地往附近的林子里一躲,片刻之间,在漆黑中,飘然走来两人。
他们默默地走着,有若鬼魅一般,忽然为首的一人抬头一望黑暗中屹立的大槐树道:“不错,正是这儿。”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师父,你终于要告诉我的身世了。”
“师父”一字一字地道:“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路过此地,恰巧遇到有人寻仇的事,便救下了你,但我只从一个临终的妇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此外便一无所知了。”
他们便是青木师徒了。
陆介叹声道:“天哪!难道我陆某人就此不明不白地度过了一生吗?”
听得“陆某人”这三个字,林中人不禁一怔,老泪夺眶而出。
青木道长道:“往事已矣,你只有再加努力,咱们走吧,你的仇人尚在沉沙谷边等你呢。”
陆介凝声道:“不诛金寅达,誓不为人。”
青木语重心长地长叹了一声。
呼地一声,他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林中传出来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声,那青衫的人心中狂道:“金师弟,你好狠心,竟会下此毒手!陆师弟为你折了一臂,还被逐出堡去,你、你、你怎能下手!陆介啊陆介,原来你就是陆二弟的儿子……老天啊,你真会作弄人啊……”
又是猛地一声霹雳,那大槐树猛然一摇,电光正中树梢,刹那间火势熊熊。仿佛是冥冥天意之中,大槐树已尽了指路之用,而把它收归天上去了。
那株槐树瞬刻之间已烧去了大半截,这时哗啦一声,大雨沛然而降,那青衫客茫然地从林中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阵绞痛,他注视着槐树后的荒废之地,但是十多年来,时光已埋藏了一切。
张天行只觉得这堆废墟,也埋葬掉了他那唯一可留恋的少年情趣,虽然,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却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睁眼,猛然发觉出此生竟都是南柯一梦。
他沉痛地往那大槐树一挥袖,在那烧焦了的残干上,此时竟显出了四个大字:“同室操戈!”
他停下来望着那四个大字,脸上浮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愤。
大雨仍稀稀拉拉落着,但是,他的头上浮起了一股蒸气,他身边半丈之内,竟都是一片干燥之地,滴水不入。
天一大师唯一的高徒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少林先天气功!
雷声隆隆,但仍比不上他心中的怒吼!
时间是在五雄大闹沉沙谷后的第二天。
在陕西长安以西约百来里的一座山的山腰上,烈日虽是炙人,但山风却是可人,所以在一览千里之余,并没有炎炎夏日之感。
一个年纪老得胡子全白了的老者,懒散地斜靠在一株大松树下,嘴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
呼地一声,树上掉下了一只松果,来势甚疾,径奔这老者的泥丸大穴,那老者忽然仰面一吸再一吐,那松果来势一窒,反射而上。
树上一人哈哈笑道:“老五,你又进步些啦!到底是年轻人。”
树下是五雄中的老五——“云幻魔”欧阳宗。他不高兴地道:“老大,你今年贵庚啊?”
风伦坐在粗树枝上,其实应该是“浮”在松针上,例着嘴笑道:“老夫一百零七岁又十三个月啦!”
欧阳宗道:“我不过比你少五个月,哪里算是年轻人。”
风伦一吐舌头道:“乖乖,你我这份年龄,这五个月可少不起啦,一日便是一年,你少了百多年,不算年轻又算啥?”
欧阳宗一摆手道:“不和你胡闹,喂,你望望老三回来了没,可带了些什么样的东西请咱们吃。”
原来五雄在这山上修身养性,只待八日之后,便去接收沉沙谷。他们早有退隐之意,但一来实在没有个清静的所在,二来没有传人,三来尚有十年之约未了,非和陆介大战一场不可。现在三事皆了,还不归老,只怕将来不容易,五个人一齐身退了。
这是老人的悲哀——朝不保夕。
风伦仰起头来,用鼻子深深一嗅道:“老三回来啦!不对,还有别人的味道,待我仔细瞧瞧。”
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