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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过了多久,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扯得往后一仰,朦胧中只觉一件物事抵
住嘴唇,往里一倾,一股甘甜的水流顿时灌入了喉咙。也是奇怪,那甘甜的滋味
从喉咙管甫一下去,一胸口的烦恶便如冰雪遇热而化,刹时间一身松快,就连刚
刚涣散了的内力似乎都在一刹时,又往丹田里聚拢了来。
胡不归又睁眼一看,便见那野人正揪住自己的头发,拿着一只木碗,灌自己
喝水,见他眼睛睁开,把木碗往他手中一递,道:“喝完它!”胡不归虽觉已经
好了,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接过木碗,三口两口喝完了。
那野人等他喝完,拿过木碗,又往林中走去。只是胡不归这次,却哪能再让
她走掉了?一跃而起,慌忙跟在后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只是在下还有
些朋友,也都喝了苦泉之水,还请姑娘指点一条明路,慈悲解救!”
那野人并不管他,自顾往里走去,道:“那山脚下,便是你的朋友么?哼,
你的朋友倒也真多!”
胡不归脸上一红,好在天黑也看不见,不大丢他魁伟丈夫的一片面子。那山
脚下,军营扎了满当当的一片,夜里火光点点,要都算作是他的朋友,果然是好
不多哉!虽说说是朋友多了一点,胡不归却又哪里敢说那是军队?第一不知道这
野人到底属于哪个部族;第二,中原人千里迢迢地跑他们地盘上来打仗,总也不
大好意思吧?只希望这野人避居山里,并不懂得外面世道上的行情。却听那人又
道:“哼,他们喝了苦泉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胡不归软语央求道:“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却在这深夜之中,不辞辛苦,救
了在下,可见是菩萨心肠了。既救了在下,为什么便又不多救几个?”
那野人道:“救了你,是因为碰巧见到了。要是不救,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你那些朋友,反正我又看不见。便统统死了,干我何事?”
胡不归一怔。这野人虽然说的只是一个大实话,他却不是野人,听在耳朵里,
不由自主便生出无穷感慨来。想他们江湖人行侠仗义,又何尝不是如此?见一个
救一个,只是那些见不着的呢?又何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轻轻巧巧放
了过去?毕竟一个人,又何能管尽天下事?偶尔伸个手,管一件不平事,大约其
实质,也就象眼前这个野人一样,只是为了自己良心上的安稳?良心安稳了,不
是才能自得其乐地,在每年的八月十五,喝上那么一杯淡酒,赏那一轮平安喜庆
的团圆之月么?那么在江湖上,到底要怎样做,才算是真正的侠?又有哪一个,
才能算作是大侠?
只是眼下却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胡不归心头只一闪,还是只管跟着那
野人,道:“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话未说完,那野人蓦地回过
头,低喝一声:“你别老跟着我!”
胡不归火烧眉毛,却哪能她说不跟就不跟?依旧紧追不舍,道:“姑娘一日
不救在下的朋友,在下便一日跟着姑娘!”这话说得看似无赖,其实苦泉水喝下
去,病起极快,不要几天,他那些“朋友”便要统统翘了辫子,他可就再没有这
个必要,来一日一日地跟着眼前这个“姑娘”了。
那野人住了步了,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胡不归其实也早想知道,便顺着话问下去:“姑娘是什么人?”
野人冷笑道:“我是布侬人。”
其实就算她说自己是山精水怪、吸血人魔,胡不归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傻眼。
却原来岭南蛮族分支极多,而狄青这次要讨伐的、在两广作乱的侬智高,却偏偏
就是布侬人!
那野人见他不吱声,又冷笑一声:“怕了吧?我们族人可是惯会放蛊,要不
要我给你来上一点?”
却原来她强调自己是布侬人,目的乃是威胁胡不归她会放蛊。胡不归松了口
气,更加不敢说自己那群“朋友”却是专为讨伐布侬人而来的军队了。眼下这情
形尴尬得很,一批来讨伐布侬人的军队中了毒,却要央求布侬人解毒。胡不归一
不做二不休,干脆死缠烂打下去,道:“我这条命,左右是姑娘救的,姑娘便是
在我身上下了蛊,也不过是把这条命重新拿去,又有什么了不起?反正这些朋友
如果不救,我也是不愿再独活下去的了。”他这话倒也不是故作义薄云天之状,
实在地说,万一这野人硬是不肯救人,他只单单一个人喝了水,得了救,跑下山
去,又有何面目,去见狄青?
那野人颇觉诧异,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忽道:“你看我漂亮么?”
这句话离眼前的主题,却未免有那么一点十万八千里。要说漂亮,各代有各
代的标准,汉尚瘦,唐尚肥,到了本朝么,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些三寸金莲,从八
幅湘裙底下,性感地、隐约地露出尖尖脚弓,引得男人们口水十丈。而在千年之
后的当代看来,这野人这番兽皮打扮,这般结实筋肉,再配上长发及腰,在T 型
台上随便走上那么一圈,也真叫是帅呆酷毙了。然而在当时胡不归眼里,要充分
欣赏这种美感,还真是颇有些难度。
好在胡不归年过三十,家有一妻一妾,逛过勾栏,吃过花酒,于女人堆中,
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便是再丑的女人,也不会拒绝有眼光独到的人,终于看
出自己的美丽来。遂一咬牙,道:“漂亮,当然漂亮,漂亮极了!”
那野人果然欣喜,道:“你说我漂亮?”
胡不归道:“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从在下眼中看去,便仿佛见到了观世音
菩萨一样,怎么不漂亮!?怎么不让人喜欢!?”这话虽然说得狡猾,其实倒也
带了几分真情实感。想胡不归昏夜之中,奄奄将毙于荒山野岭,忽而遇救,怎么
不看着眼前这个野人,打心底里生出三分温暖?
那野人倒也直接,道:“我既漂亮,那你愿意娶我么?”
胡不归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虽然如此,在这个关节眼上,还是要坚持挺住。
他脑筋本来就快,这当儿遇到紧急情况,更加转成了风火轮。想是这女子不知为
了什么事,一个人隐居山野,又灭了他的火,看来是怕引来什么人。可能正因如
此,所以早到了出嫁的年龄,却无人可嫁,因而思春过度?一般来说,这种人性
情都比较古怪,可千万要小心应答,不能违拗了她。毕竟自己贞节事小,这三军
将士的性命,可就关系大了。还是牙一咬,道:“我自然是愿意,就只怕配不上
姑娘。”一句话埋下后来无数伏笔,愿意是愿意,但能不能实在又是一回事了。
比如说太夫人不同意?比如说老婆吃醋得要上吊?比如说这野人终于发现他其实
是个敌人,比如说……
那野人道:“跟我来!”
胡不归以为应答成功,如今便要跟着她去救人,顿时喜上眉梢。却见那野人
一路穿林而去,翻山越岭,健步如飞,直向军营另一侧的山头过去了。胡不归不
知她弄什么玄虚,也不好问,仗着一身轻功,还只能是勉强跟在她后面。转眼间
翻过几个山头,到了山脚下一片开阔村庄,那野人走到村庄边缘处一个阑干式竹
楼前面,停住了。
夜黑漆漆的,那竹楼也黑漆漆的,大约也只有胡不归和这野人一个练过武功,
一个受过野外生存的训练,这才辨别得出来。只见那野人向着竹楼道:“土哥哥,
我今日回来,便是要告诉你,当初你不喜欢我,我今日可终于找到喜欢我,又愿
意娶我的人了。”
胡不归耳力却是极佳,夜里又静,听那竹楼里,竟是一片寂静,连个呼吸的
声气儿都没有,道:“这屋子里没人。”
那野人嘴角一卷,也不知道是欲哭还是欲笑,一直以来都显得生硬的表情,
竟有了几分凄苦,道:“当然没人,三年前,便死啦。他是我丈夫,却偏偏爱上
了峒主夫人,两个人一起,都给活活烧死啦。自那以后,我便一个人上了山。”
说到这里,腔调一转,说不上来又是爱怜又是怨毒,向着那竹楼道:“土哥哥,
我恨你!我恨烧死你的这些人!这些规矩!我恨这个峒!恨这个族!恨这里所有
的一切!我今日回来,便是要告诉你,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做布侬人了!我要
跟着这个汉人,也学着,做一个斯斯文文的汉人!”
胡不归听了她这一连串辞气激烈的话,只觉心头剧震。却见那野人回过头来,
问他道:“你姓什么?”知道了他姓胡,又重新对着竹楼道:“土哥哥,从此之
后,我便再也不姓侬了,要跟着这个汉人,姓胡。”又问了胡不归家住哪里,道
:“土哥哥,从今日起,我便要离开这里,去到汴梁了。你知道汴梁吗?那可是
天下最大、最大的城市呀。我便要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土哥哥……”
胡不归听到这里,也忒不争气,三十多年风刀霜剑的研磨,居然也没能挡住
有一种酸楚不堪的东西想要化为泪滴,自眼眶里涌将出来。他大睁了两眼,挡住
情绪的第一轮进攻,信步走了开去。未几,那野人跟她土哥哥的话说完了,跟了
过来,道:“这便去救你的朋友吧。前面山里有一眼甘泉,正好与苦泉相生相克。”
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夕,大军终于开到了宾州。朝廷里前后派来的几拨由文官
统帅的军队以及当地地方部队,也都驻扎在这里,大家这便会师一处。狄青做事
也是雷厉风行,第二日清晨,便集合了文武将官,开了帅帐议事。
不用说,这第一件事,便是追究日前广西钤辖陈曙不服号令、贪功妄进,以
至损兵折将之过,叫人推出去斩了。跟着,又斩了陈曙部下三十二名将佐,责道
:“虽说陈曙违令,是他一人之过。只是尔等身为将校,既然出战,又怎能不身
先报国,拼死杀敌,倒是遇敌即溃?”
转眼之间,三十三颗头颅血淋淋地呈将上来。把那朝廷里先前派来的两名安
抚使余靖、孙沔看得,也就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了。想他们两个文官,一朝用命
疆场,不仅互不统属,哪里更晓得整肃什么军纪?更何况本朝传统,对于文官性
命,看得原是极为宝贵。想王安石变法之前,就在当朝,范仲淹也曾牛刀小试,
搞过一个庆历新政。正要杀一个抗命文官,却被富弼劝止了。说道莫要此时杀得
爽快,一朝政事有变,岂不要被政敌援例,也杀了自己去?这文官因而便没杀掉。
想一代名臣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对于自己头颅的前程,果然是设想得无微不至。
因而帐上余靖孙沔两位,于此传统之下,本来高枕无忧。这当儿才忽然发觉,原
来一条小命,已落入狄青巨灵之掌。军旅之中,一旦犯事,要说再文书交弛,急
报朝廷求救,又岂可得乎?当下那一份两股战战,也不用提了。
狄青举手之间,砍瓜切菜样砍了三十多个脑袋,倒是言笑如常,道:“大家
屡日之间,疆场辛苦,也该将息将息了。明日又逢元宵佳节,这便全军集体放假
十天。明晚本帅另设得有酒宴,到时候请大家喝一杯薄酒,可得要赏脸哟。”
那合帐里的人,看了眼前这几十颗头颅,能不当场吐将出来,已经算是毅力
坚定,要说到明晚的元宵之宴,却还有哪一个吃得下去?但是吃不下去是一回事,
一定要吃却又是一回事。天知道主帅请酒而居然不吃,算不算是又触犯了哪条军
法、藐视了主帅的绝对权威?
第二天晚上的这一场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吃得倒也是扰嚷喧腾、丰富多
彩。至少从表面上看去,其快乐尽情的程度,是绝不下于去年中秋汴河上,京城
武林的那一场聚会了。尤其狄青只是初到,立刻便杀了人、立了威、肃了军纪,
心情自然比别人更加舒畅,喝起酒来,也就痛快得多了,总是酒到杯干,立竿见
影。这样不多时,便觉酒劲上来,摇摇晃晃、酩酩酊酊、口齿不清,被人扶了出
去。
他这一走,剩下那些将佐自然大大松一口气。一场酒吃到现在,谁都有了三
分醉意,也就浑然忘了昨日清晨的血腥。当然,更大的可能倒是要把郁积在心中
的那团血腥,刻意化为酒气,挥发出去。因此上大家直喝得更加尽兴,深夜之中,
尤听得帅帐中吆喝连天,酒令喧哗。
又值佳节,又值前线,又值放假十天,一干人只醉生梦死地喝到清晨,这才
算是结束了这场酒宴。当次日的第一线阳光射将进来,诸将酒足饭饱,情绪也渲
泄了个够,便结伴去向狄青告谢辞行。走到他住处,那门外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