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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实现自我毁灭了。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观光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球,直到地球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逐渐变得象半枚明亮的小硬币。
拜伦·法里尔也在观光的游客中向。他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两只胳膊搁在扶把上,两眼出神,郁郁沉思。没想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地球。他是以一种不适当的方式,坐上一艘不适当的飞船,到一个不适当的目的地去。
他那黝黑的手臂蹭着了下巴上的短须茬,他懊悔早上没有刮一下。待会儿,他得回自己舱房去修修边幅。可是,此刻他不太愿意离开。这儿有人。回到他自己房里,他将孤单单一个人待着。
或许,那正是他得离开这里的道理?
他不喜欢现在这种新感觉,这种受人追逐、无亲无友的感觉。
所有的友谊都已烟消云散。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从他让电话吵醒的那瞬间起,友谊就已枯萎。
甚至还在宿舍里。他已经变成一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他与琼迪在学生休息室谈完话回来,埃斯贝克那家伙就冲着他噼哩啪啦地轰了一通。他神情慌乱,声音尖锐刺耳。
“法里尔先生,我正在找你。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意外事故。我不懂,那是怎么搞的。你能解释吗?”
“不,”他几乎在喊着说。“我不能。什么时候我能回自己房间把东西取出来?”
“早晨肯定可以了。我们已设法把测试仪器拿到这房间里检测过,放射性痕量已不再高于正常的环境放射性标准。你能逃过这场灾难真是万幸。要不,再过几分钟,你就完了。”
“是啊,是啊,不过,不瞒你说,我想要休息了。”
“天亮以前请用我的房间,余下几天,我们会重新给你安排住处。噢,对了,法里尔先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还有一件事。”
他这会儿态度异常客气,在他那过分抑扬顿挫的语调中,拜伦差不多能听出他要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还有什么事?”拜伦厌倦地问。
“你可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想……,呃——作弄你?”
“象这样作弄我?我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当然,校方最不高兴由于这场意外事故而出名。”
他怎么老是把这次事件叫做“意外事故”!拜伦冷冷地答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是,不要担心。我对调查和警察不感兴趣。我不久就要离开地球,我也同样不愿意我的计划被打乱,我不会提出任何诉讼。毕竟,我还活着。”
埃斯贝克几乎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对他的要求就是如此。没有什么不愉快,这不过是一件将被遗忘的意外事故。
早晨七点钟,他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房间里寂静无声,听不到壁橱里的嗡嗡声。辐射弹不复存在,计数器也不见了,大概都让埃斯贝克拿去扔进湖里了。这样做实属毁证灭迹,不过,那是校方的心腹之患。他把他的东西扔到手提箱里,然后打电话给值班员另外要个房间。他注意到,灯又亮了,当然,还有电视电话,也开始正常工作,昨晚唯一的残迹是歪斜着的门和上面已经熔化的锁。他们另给了他一个房间。这对那些想要探听他意向的人,无疑是证明他要住下去。然后,他用宿舍大楼的电话要了辆空中出租汽车。他认为,谁也没有看到他打电话。让学校对他的失踪困惑不解去吧,他们爱怎么想都行。
在宇航港,他见过琼迪一面。见面时,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琼迪什么也没说,就跟完全不认识他似的。但是在他过去之后,拜伦手里有了一个样子普普通通的黑色小球。那是一个专用宇宙容器和一张去罗地亚星的飞船票。
他瞧了那个小球状宇宙容器一眼。容器没有封口。后来他在自己舱房里读了介绍信,那封信不过寥寥数语。
观光室里,拜伦看着地球随时间流逝而慢慢消失,有一段时间,他想到桑德·琼迪身上。琼迪象旋风般闯入他的生活,先是救了他的命,然后又驱使他走上一条从未尝试过的新的生活道路。以前,他对这个人的了解非常肤浅。拜伦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邂逅时,他只是点点头,偶尔寒喧几句,仅此而已。他至今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的冷若冰霜,他的衣冠楚楚,以及他那过于做作的品性。然而,这一切与眼下的事没什么关系。
拜伦焦躁地擦擦他的小平头,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实际上非常希望琼迪能出现在他面前。至少,这人能主事。他知道该做些什么;他知道拜伦该做些什么;他促使拜伦这样去做。而现在,拜伦形单影只,他感到自己太年轻,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而且,几乎还有点胆怯。
在这整个思索的过程中,他竭力不去想他父亲。因为,想也没有用。
“梅莱因先生。”
这个名字连着叫了两三遍之后,拜伦才恍然觉得有人恭敬地拍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
传令机器人又叫了一声:“梅莱因先生。”拜伦两眼发楞,大约有五秒钟光景,他才突然想起,那是他现在用的名字。这个名字用铅笔轻轻地写在琼迪给他的飞船票上,舱房就是用这个名字订的。
“嗯,什么事?我是梅莱因。”
机器人肚子里的录音带转动,以很微弱的嘶嘶声传送出信息。“我奉命通知您:您的舱房换了。您的行李已经搬好。假如您见到事务长,他会把新钥匙给您。我们相信,这样做不会给您带来不便。”
“这是怎么回事?”拜伦在座位里忽地转过身来。还在观赏宇宙风光的那些越来越稀稀落落的几簇旅客,把目光投向爆发出声音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与一架仅仅是在执行自己功能的机器人争辩,是没有用处的。传令机器人恭敬地点点它那金属制成的头,它脸上那种固有的、模仿人类讨好的微笑依然一成不变。然后,它转身走去。
拜伦大步跨出观光室,走到门口那个军官跟前,用一种比他预想中更激烈的口吻说:“听着,我要见飞船长。”
那军官毫无诧异之色。“先生,有要紧事吗?”
“非常要紧。他们刚才没有征得我同意,就把我的舱房换了,我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拜伦也感到自己有点责小过以大难,可这是因为他的愤懑郁积已久。他几乎被杀害;他被迫象个躲躲闪闪的罪犯那样离开地球;他正在到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作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现在上了飞船,他们还要胡乱摆布他,这种局面该结束了。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要是琼迪处在他的地位,所作所为就会有所不同,也许要聪明些。哎,他毕竟不是琼迪。
军官说:“我去叫事务长来。”
“要是您希望见船长,那么,”他用挂在翻领上的小型飞船用通话机简短交谈地几句之后,彬彬有礼地说:“你将会得到邀请。请稍候片刻。”
赫姆·高代尔飞船长是个身材相当矮小而结实的人。拜伦进去时,他有礼貌地站起身,隔着书桌与他握手。
“梅莱因先生,”他说:“我们不得不打扰您,我感到很抱歉。”
他长着一张长方脸,一头铁灰色头发。短短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比头发稍黑一点。他的脸上有一种永不凋零的笑容。
“我也感到遗憾。”拜伦说:“我订好一个卧舱,因而我有权利住这个卧舱。我认为,未经我同意,即使是您,先生,也无权随意调换。”
“对,梅莱因先生。但是,你知道,这事相当紧急。启航前的最后一分钟,来了一位要人。他坚持要搬到离飞船引力中心较近的卧舱去住。他心脏不好,应该使飞船对他的引力作用尽可能小些,这很重要,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那么,为什么单单看中我的房间?”
“总得有人要搬的。您只身旅行,又很年轻,我们认为,引力作用稍大一些对您说来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拜伦那高六英尺二,虎背熊腰似的身躯。“再说,您会看到,新房间比原来那间更加高级。换个舱房您并不吃亏。真的,一点不吃亏。”
飞船长从书桌后面走出来。“由我来带您到新的舱房去好吗?”
拜伦觉得不便再有什么抱怨,整个事情看来既有道理,又没道理。
他们离开拜伦的舱房时,飞船长说:“明天晚上,您是否肯赏脸,来和我共进晚餐?我们首次跃迁预定那时候进行。”
拜伦心不在焉地答道:“谢谢,我感到十分荣幸。”
然而,他感到这一邀请很蹊跷。即使飞船长只是想安抚他,采取这样的方式也肯定是大可不必的。
飞船客厅中的长桌子很长,占去客厅整整一面墙的长度。拜伦发现自己坐在靠近桌子中间的位置上,不适当地居于首席。然而,他的座位名片明明白白放在他面前。乘务员请他入座时并无丝毫犹豫,不会有什么差错。
拜伦并没过分谦让。作为怀德莫斯牧场主的儿子,他从来不必养成此类素质。然而,作为拜伦·梅莱因,他本应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老百姓,而这些事情是不应该发生在普通老百姓身上的。
举例来说,关于新的卧舱,飞船长说得完全正确:新房间更加高级。他原先的房间正如飞船票上写明的是个三等单人舱,而现在换给他的是头等双人舱。附带一个浴室,当然是供他一个使用的。浴室外里还装有隔成小间的淋浴设备和空气干燥器。
这里简直是个“军官国度”,穿制服的人几乎占绝对多数。午饭盛在银餐具里送到他房间里,理发师临晚饭前突然到来,所有这一切或许对乘坐太空班船奢华的头等舱旅客来说是应有的招待,但对于拜伦·梅莱因来说,却是过分优惠了。
优惠得简直太过分了:因为在理发师来的时候拜伦刚好作了一次午后散步回来。散步时他沿着一条故意修成曲折蜿蜒的走廊穿行。一路上,不论他拐到哪里,都有船员值班——彬彬有礼,亦步亦趋。他设法甩掉他们之后,来到他原先那间D140号舱房。那舱房他还从来没去睡过。
他停下来点上一支烟。在这段时间里,眼前仅有的一个旅客拐进一条走廊。拜伦很快按了一下灯光信号器,可是没有回答。
他原来的那把钥匙还没让他们收走。毫无疑问,那是出于疏忽。他把银制长方形金属薄片插进钥匙孔,铝套里那个铅制不透明体的独特图案使小小的光电管发生作用,门打开了,他向里跨进一步。
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他退出舱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有一件事他顿时清楚了:他原先的那间房并没人住,既没有心脏衰弱的要人,也没有其他人。床和家具整洁明净,看不见行李箱,也没有盥洗用品,根本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这么说,他们把他包围在奢华的环境里,为的仅仅是要阻止他采取进一步行动返回他原先的房间。他们是在贿赂他,要他乖乖地离开他原先那间舱房。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是对那间房间感到兴趣,还是对他本人感兴趣呢?
此刻,他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坐在长桌边。当飞船长走进客厅,跨上放长桌的高台就座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有礼貌地起身致意。
他们为什么要给他换房间?
飞船上乐声荡漾,客厅与观光室之间的隔墙已经撤去。暗淡的灯光给整个大厅抹上了一层橙红色。可能因为最初的加速,或者由于第—次经受飞船各部分之间微小的引力差之后有可能引起太空晕船,而其最难受的阶段现在已经过去,所以,客厅里挤满了人群。
飞船长将身子微微前倾,对拜伦说:“晚上好,梅莱因先生。您觉得新房间怎么样?”
“简直太满意了,先生。只是对我的生活方式来说,似乎太阔绰了些。”拜伦以一种平板单调的声音答道,他仿佛看到飞船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神情。
上甜食时,观光室透明塑料泡罩上的外壳平稳地缩回麻孔中,灯光暗到近乎熄灭。黑沉沉的巨大天幕上既不见太阳、地球,也没有其他行星。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银河——银河系透镜的纵向景象。它在坚硬而明亮的众星之间形成一条对角线光迹。
谈话的声浪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座位转过向,大家都面朝星星。宴会上的宾客变成了观众。悠扬的音乐变成了轻声的耳语。在逐渐形成的安谧气氛中,扩音器里传来了清晰而平稳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进行首次跃迁。我想,你们大多数人至少在理论上知道什么是跃迁。然而,你们中有好多人——事实上有一半以上——从来没经历过跃迁。我特别要对后者讲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