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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那些连考试资格都没有的人。”
“状元郎厉害吗?比爹爹还厉害吗?”鹰悠羽从小长在贼窝里,对于她来说,最高的荣耀就是打架最厉害的那一个。也就是她的爹爹了。
“那怎么能比,一旦当上了状元郎,便是天子门生,是光耀门楣给祖宗增光的大事,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每个读书人,都渴望着那一天,便是终有一天真的高官显爵了。可是没有这么一日的荣耀,也还是会被人瞧不起。便是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啊,总觉得这顶官帽子上少了些什么,心里不踏实。”阮固叹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衙门里新进来的一个年轻人,18岁的年纪便考上了秀才,虽然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所长,可以说是个连算盘都不会拨的笨蛋,但阮固总觉得羡慕,哪怕那个年轻人表露出了对自己无比的尊敬和敬佩,可阮固还是觉得,在这样家世和人生都清清白白的年轻人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
所以阮固不愿意在衙门里呆着,愿意在外面跑来跑去,和那些杀猪的、种田的、掏粪的甚至卖唱的下等人在一起,还自在些。
“阮叔想考状元吗?”鹰悠羽不明白状元是什么,但孩童最天真,看阮固的神色,也一针见血的看透了事实。“那简单,让爹爹设个考场,阮叔来考。”
当然,想法也往往最是单纯。
“哪里有这种事,莫说城主无权主持考试,就算是城府自行取士收人,也要家世清白的弟子才能获选,阮叔……是没有资格考的啊。”
“为什么没资格?是谁不许你考吗?”
“这世上有些人,是没有资格考试的,一者工商杂类,二者娼优贱民,三者正在服丧之人,四者触犯刑责之人,五者吏胥,六者僧道。都不可考取功名,不只自己不能考,他们的后人也不能考。”
“那不就是许多人都不能考了?”鹰悠羽侧头想了想,她见过听过和知道的职业,几乎全都包括里面了。不包括在这里面的人,她只能想到三类人:农夫、山匪和官吏。
阮固像被太过于耀眼的太阳刺的睁不开眼睛一样,慢慢眯眼,20年前的一幕如同昨日,甚至连私塾里的夫子的语调,都那么清晰。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夫子郎朗背诵着,底下的孩子有听的,有不听的,却全然没有影响夫子背书的好心情,一口气把《三字经》背完了,夫子随便点了一个孩子站起:“你来背背。”
“呃……”小倒霉蛋当场就吓傻了:“夫子,我背不过。”才只是听一遍,谁可能背得过这么长的东西。
“那你坐吧。”夫子也没责罚他,只是有些失望:“做学问,最重便是注意力集中,不可分心。你们年纪尚小,背不完全篇也是可能的,但现在但凡是认真听讲的,多少也该背得过几句,开首几句,或是结尾几句,记得几句便背几句吧,你们依次来背。”
“不记得了。”
“夫子,背不过。”
“没听。”
阮固扒在窗户上,看里面七八个孩童,没有一个人能背三句以上的。父亲则低着头,恭敬的立在外面,等候夫子散课。
阮家在城外有几亩薄田,去年收成好,家里有了些余粮,昨天一大早,父亲特意去置办了一拎糕点和肉干,当做束修,今天带了阮固来里,想求夫子收下他这个弟子。
“人之初,心本善,心相近,喜相远……”阮固扒着窗户,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听过一遍的内容,这些比自己还要大的孩子却记不住,见无人应答,他便随意的背了几段。他不明白夫子说了些什么。只是近可能的将相似的字音组合在一起,力图重复夫子背诵的内容。所以他同样不明白父亲脸上的震惊和夫子的狂喜。
“此子神童矣,将来必高中。”
那一天,父亲的脸上闪过了阮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欣慰和期待,阮固觉得,“高中”看来是一件比爬树打鸟还要有意思多的事情。
原本家里还有点家具。后来值钱一点的东西都卖了钱。给阮固买书了。一年年的上学,家里越来越穷,仅有的几亩薄田也卖了,可是阮固神童之名越传越盛。父亲苍白的脸上也绽放出光彩来。
阮家世代农耕。没意外的话阮固也会做个勤快的农夫。
可是现在,打破士农工商阶层的唯一途径——科考,这一美好的前景在向他们招手。阮固曾经在半夜醒来后看见父亲摸着他的书本流眼泪。“我们老阮家要出个状元了。”半夜三更。父亲有时会在睡梦中这样说。
“那么阮叔高中状元了吗?”鹰悠羽问道。
“怎么可能”阮固苦笑道:“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还说什么状元。”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阮固一天比一天长得高了。总是喊饿,可是家徒四壁,除了书什么都找不到。
“忍一忍,等固儿考上状元了,一切就都会变好的。”父亲把家里仅有的吃食节省下来给阮固,然后这样安慰饿的浑身无力的母亲。
“所以有一天,我学着书上的样子。做了个简单的陷阱,结果抓到了一只小哈巴狗。就和伙伴们煮来吃了。”那是阮固第一次用书中学到的知识来做成一件大事,那就是填饱肚子,那一刻阮固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于是更坚定了以后自己一定要高中的信念。
一定要高中,要当大官,要光宗耀祖,这是父亲的意念。
现在阮固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意念,要高中,要用学到的知识来做大事,让所有的人都能填饱肚子。阮固是这样想的。
然而书本里面的知识到底是有限的,阮固可以从书里学得天文地理、农林牧渔,却没能学到一个常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常识:普通人家是养不起哈巴狗的。
再之后,丢狗的城主小妾派人找了来,父亲跟衙门的人走了,他顶了本来判给阮固的罪名:盗窃。
“我的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的,他不能成为罪人啊。”父亲这样哀求对方。衙役同情的看着他,没说什么。
罪犯当然不能科举,难道罪犯的儿子就可以科举吗?真是笑话。
失去了父亲,没过太久,母亲便死于劳累和饥饿。
阮固想去找份零工,但没有人愿意收个罪人之后当弟子;想做苦力,但是读书多年,又长期营养不良,阮固那肩不提的小身板,老板怕压死他还得赔丧葬费;能学着人家去当铺,可是没有一家当铺愿意收些市面上常见的书籍。
阮固真的很聪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是他的优点。为了活下去,他很快的掌握了很多技能,诸如开锁、出千等等、易容化妆也略有涉猎,巧舌如簧更是天生的口才。
三年之后,父亲被放回家里,家里的境况反而比三年前还要好些,至少已经有了些值班的家当,那几亩卖掉的薄田,阮固也已经赎回来了。
父亲狠狠的将这些来路不明的物品砸在地上,伸手想撕田契,却狠不下手,最终将几张纸揉成一团,砸向阮固。
“你这不走正路的东西,我拼了命供你,是要你清清白白的做人,只有清白的人才能高中状元的,你……你……”父亲话说不到两句就倒地不起了。
阮固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父亲是被气死的吧。
高中状元,已经不可能了。
行骗偷窃,阮固总会想起父亲临死前扭曲的面容,阮固下不去手。
在县里小混混中挺出名的“神千”小固,最终饿晕在了去城外上坟的途中。
2。正文 番外:执念(二)
阮固是饿晕的,但是睡觉也治不了饥饿,阮固肚子咕咕的叫着,又给饿醒了。
再睁眼时,一张黑黝黝的大脸出现在眼前。“你是个秀才吗?我们山寨抢来的东西太多,没人会算账,也不知道要怎么分钱,你来给我们当帐房吧。”
“我再也不会骗人偷东西了。”阮固淡淡的回道。
鹰祚关大怒道:“我们是山匪,只抢劫,不偷东西,别和那些不入流的小贼相提并论。”
“那就是大盗啊,比小贼还不如,很值得骄傲吗?”阮固虽然口干舌嗓,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的吐槽道。
“当然啦,大盗就是大侠嘛,大侠就是英雄,英雄是专门劫富济贫扶危助弱的,懂不懂你。”
阮固吐血,哪有这种解释:“当我傻啊,山匪都是杀人越货的,没听说还会劫富济贫?劫富济贫的英雄是戏文里虚构的,如果真有这种人,怎么我饿着肚子就没人管?”
“你饿着肚子吗?看你有手有脚,不做点正经事,还要人济?我只管那些济那些饿肚子吃不上饭的人。”
阮固再吐血,被一个山匪教育他要做正经事,他好冤啊。“我当年年纪小,没本事混生活的时候,也没见有人来济我。”
“那我当年不是还没开始劫富济贫嘛。烦死了,书生就是这得性,说起话来唠叨不停,一句话,你干不干。”
“不干。”
“好,一起回山寨吧。”鹰祚关痛快的答应着,把人往肩上一扛。就像托了条棉被一样轻松,大跨步的走着。
“喂,我说了我不干。”阮固气道,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次见识了。
“哦。”
“我发过誓。再也不做违背良心的事了。”
“哦。”
“所以你死心吧。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做山匪的。”
“哦。”
“所以你快点放下我。”
“你不是饿着肚子吗?”鹰祚关轻松的说道:“我们这伙人劫完富,正打算济贫呢,结果赶上城主过生日。为了怕被其它城的特使发现这地方穷,将方圆百里的乞丐都抓起来下了大狱了,我找了这么半天。才找到你这一个饿肚子的人,今天非把你给济了,以纪念我们兄弟开张第一票。”
“……”怎么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危险的感觉啊。一字之差。阮固真的很怀疑对方其实想说的是“非把你给宰了”。
“如果……”
“啊?”鹰祚关忽然听到耳边细蚊子一样的低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本能的反问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想劫富济贫,想让所有饿肚子的人都有饭吃,我倒是有一计……”
之后,成都府主大宴宾客之日,因护卫都被调去保护宴会场天香楼。导致衙府警备空虚,使成都府监狱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匪人攻破。城主大宅也被抢掠一空。
同日,街上不知哪里窜出来上百的乞丐,人人手持着或金银锭,或珠玉簪,分散在成都府各处,在小吃摊抢一个馒头、烧饼、包子什么的,扔下东西便跑,那些卖吃食的心知这些金银来路不正,但是损失不大,又收入丰厚,便悄悄将东西藏了,过几日去找人兑成散银,或找首饰匠人打造成别的物件,留为已用。城主府多次派人追缴财物,那莫大一笔财宝竟消失了一般,无人知其所踪。
成都府主在各地特使的面前丢尽了脸面,又查找不出做恶的这伙人,兼且财务损失惨重,怒急交加,就此病倒了。
从此成都成为了无主之城,城里帮派林立、城外匪寨连营。
每天都有小帮派宣告挂牌营业,每月都有新山寨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建立。为此,成都的小食业、建筑业、冶铁业、医药业均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帐房人才、打架能手层出不穷,对于军师、医师的要求犹为急切,使得武馆、书院都开始兴旺发展。
总之,除了旅游业一落千丈,旅馆老板纷纷转行经营青楼外,成都反而比原来更加繁华。
这之后的很多年,战鬼鹰祚关、戏子狐千面、坏鬼书生阮固这些人的名号事迹、作风手段,渐渐为人所知,并在一次次的打架抢劫过程中,慢慢扩展势力,定立规矩,隐为黑道之首。
“所以阮叔已经很知足了,除了高中状元,当年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做了大官、天天抓坏人、而且有能力帮助那些饿肚子的人,人生到了这一步,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吧?所以不考状元也没关系了……”阮固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样啊,可是考状元不是阮叔,还有阮爷爷的心愿吗?那阮叔来教羽儿读书,等羽儿长大了,替阮叔考状元。”
“状元只能男人考啊。”
“这样啊,那羽儿就娶个状元回来当夫婿吧,反正羽儿以后当女城主,要像爹爹那样,娶九个夫婿回来。”
“不……这个就更……咦?”阮固本想教教这女孩什么是礼教,结果突然惊叫一声,接着大怒的跳起来,抄过桌子上一个苍蝇拍,闯进内室来,冲着床上的人狠狠的打下去,边打边怒斥道:“哪来的狂徒,敢闯小